年少情与窦,皆忘于江湖
清朝,乾隆年间,某江南小镇。
江南有很多小镇,这只是最不起眼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小镇,住着简单安稳的百姓,过着最寻常不过的生活。
小镇的中心,有一座窄窄的木桥,桥下溪水潺潺。桥的尽头住着一户富贵的官宦人家,有一个活泼可爱的女孩,唤作吴解。
至于为何叫吴解,听母亲说,父亲曾经为了追她,写下了“谁解相思意,愿开二月花”的诗句。母亲深为触动,后来便下嫁给他。为了纪念他们的爱情,父亲便给她取名吴解,意喻他们爱情,相思无解,白头到老。
吴解是一个女孩子,所以从小母亲便诗书礼仪,琴棋书画,谆谆教导。她虽然不喜欢,但也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思,天天读书练琴,刺绣女红,枯燥而无聊。
那一天,江南难得的好天气,阳光好的撩人。哥哥准备去和府衙的公子,一起去蹴鞠。她听了好一高兴,便央求着哥哥,带她一起。她努力地眨巴眨巴眼睛,楚楚可怜状,从小就心疼她的哥哥,自然招架不住。于是,便准备偷偷瞒着母亲,带她出门。
只不过,她如今已经芳龄十二,再过几年,便到了及笄年龄,抛头露面,总有些不合时宜。但是,这也难不倒她,吴解略微思忖,露出狡黠的笑容。
不一会儿,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便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这位公子面如白玉,唇如朱砂,怎么看怎么熟悉,原来是小妹吴解所扮演。男扮女装,亏她想的出来。
这样便不用担心,别人认出她来。况且多年在家,深闺人不知,谁又曾想,这会是吴家如花似玉的二小姐。
哥哥蹴鞠心切,马儿好像懂得主人的心意,不一会儿,马车便到达了蹴鞠场。府衙的柳公子早已经恭候多时。
两人都是爱球之人,一见面便顾不上别的,纷纷拿着蹴鞠的着装,开始更换,竟然忘记了旁边还有一个她。作为陈家的二小姐,她的相貌是清秀无双,第一次被别人如此怠慢,晾在一旁。不过,这样正好符合她的心意,别人如果过多询问,可能她就要露馅了。
正好无人搭理,她便自顾自地,一个人慢悠悠地闲逛。这是府衙内院,很少有闲杂人等。她便寻了一处安静的看座,轻启贝齿,慢慢磕着仆人准备好的瓜果,准备好好欣赏一下哥哥的球技。
但是,好像对方更强。哥哥和府衙的公子,同属于一只队伍,虽然厮杀激烈,交战正酣,但是始终无法突破对方的防守。反而因为急于求胜,被对方钻了空子,进了好几个球。
眼看下半场快要结束,哥哥不禁心急如焚,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本来蹴鞠就是为了图个乐子,没想到被别人打的落花流水,不禁生了一肚子气。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正当他无可奈何,准备孤注一掷的时候,突然不留神脚下一滑,眼前一黑,重重摔倒在地。府衙的柳公子急忙喊了暂停。
本来就胜算不大,再加上自己受伤,恐怕再也无力回天,哥哥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看到哥哥垂头丧气,看着对方的志得意满,趾高气昂的样子,吴解的心里也恨的牙痒痒,恨不得自己披上哥哥的战袍,替他上阵,一雪前耻。
但是,自己毕竟是女儿身,而且久在深闺的她,只会书画刺绣,对蹴鞠便是一窍不通。
突然,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站了出来,恭恭敬敬地询问道,“小人是府衙的官差,看到公子受伤,不知可否代劳?”他的眼神透露着坚毅,脸上浮现出像今天的天气一般温暖的微笑。
哥哥看他如此自信,便赞许地点点头,并嘱咐他要小心对方的进攻。
他笑着点点头,便接过带着哥哥体温的护具,走向了球场。吴解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忽然感觉内心的某个地方被深深触动,从未有过的感觉,从未有过的激动,心没由来地跳的厉害。
果然,球场画风骤转。他一上场,就像是一道闪电,一缕清风,瞬间带着球,冲向了对方的阵地。双腿运球,脚尖勾球,后抛,球甩到背后,顶起,脚肿迅速盘起。一串串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的人眼花缭乱,看的她心跳地厉害,即使他哥哥在场上冲锋陷阵都没有如此激动的感觉。
说那时迟,那时快,看准对方的空挡,少年一个鸳鸯踢,正准备将球踢入,不料对方拼死护挡,用头硬生生地将球撞偏。球儿像离弦的箭矢,打着旋儿,向观众席飞去。
吴解正在看球,突然发现球向自己飞来,惊吓地停滞在那里,一动都动不了。哥哥大喊,“快躲开”,但是她已经动弹不得。在大家的惊呼着,捂着脸,不敢看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正当最后那千钧一发之际,那个少年飞快地向自己跑来,眼看着球即将打到自己,便在数步之遥的距离,飞扑过来,把吴解小姐扑到在地。球呼啸着擦身而过,扑到在地的吴解帽檐跌落在地,露出她那瀑布一般的秀发。她安静地躺在地上,他趴在她的身上,她的秀发撩着他的脸颊,他的眼神撩着她的心意。真想就这么静静地趴下去。
“你怎么样,妹妹”,哥哥忍不住跑过来,吓地像个孩子,脸色惨白。这时候,她才从刚才的情景中苏醒,她不好意思地推开他,躲到哥哥身后。刚刚那一瞬间,她凝视着他清澈如水的眼神,差点沦陷。她感觉自己的脸发烫发烧,不照镜子都知道红的厉害。
哥哥以为她是因为被少年扑到而羞愧脸红,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脸红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有种感觉叫心动。
他回首转身,轻轻的风吹动他黑色的鬓发,衣衫轻轻撩起,有意无意地撩动着,撩的她面红耳赤。
在未遇到他之前,她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但是看到那一眼,她便懂得自己是喜欢上了这个少年。
少年把吴解遗落的帽子捡起来,送到她手里,末了说了一句,“刚刚情势危急,万望姑娘莫怪”。
吴解不敢看他,只是低头接过,无限温柔地回了一句,“谢谢公子”。温柔地让一旁的哥哥都有些诧异,妹妹今天怎么如此贤良温柔,和之前家里霸道的妹妹,完全判若两人。哥哥对这个少年格外看好,便赐给他一块玉牌,可以自由出入府上,邀请他有空到府里,切磋球艺。
从府衙的丫鬟那里,吴解打听到,他比自己大六岁,目前在府衙当差。虽然大是大了点,但是少女的喜欢是如此炽热,也顾不得那些,只是盼望他能快快到来。
自从认识他后,时间都是一种煎熬。不过,还是见到了他,越发觉得心动。后来,他带她偷偷溜出家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他们首先逛的是古园。游人如织,他俩混迹在人群之中。雕梁画栋,亭台楼阁,假山怪石,清池游鱼。满池的荷花已经尽数枯萎,徒留三五莲蓬。诗书有云,留得残荷听雨声,江南如此多雨,这些残留的,莫非就是留下来听雨的么?当她把这一想法告诉他时,他只是笑笑,不时用手温柔地抚在她的头上,满是无限爱怜。
碧池中,金色的游鱼在池中畅游,荡起碧波涟漪。花圃里,各式各样的菊花竞相开放,可观可赏可香。盆栽处,奇形怪状的盆景摆放一地,神态惟妙多姿。看到前方游人太多,无奈从后门溜了出来。
粉墙黛,瓦青石,小桥流水,熙熙攘攘。
爱吃,是每一个女孩子的天性。
后面是一条小吃街,热闹非凡。拷花蓝小裙腰的苏州姑娘,墨鬓发红唇角,咬唇吴侬软语的糯甜嗓音,叫卖着刚出炉的桂花糕。小蒸笼里一裹桂花糕,紫色的香气扑鼻,白色的甜沁心脾,他各点了一些,让她先尝。吴解轻启朱唇,贝齿咬了一口,仿佛吃着人世间最美味的食物。很香,很甜,很美,分不清是桂花糕本身,还是因为有他在身旁。
只记得桥头的风和阳光都静了。
只是美好太短暂,那次之后,他便再也没有来找过她。
好久,托人打听,才知道,他已经娶了别人。她的心,如遭雷击。
念及过往,一切就好像是一场梦一样。
如果是一场梦那该多好,梦醒了,就该忘了,不会让她痛苦,不会魂牵梦绕,思之不得,那么煎熬。
她心情不好那些天,江南的雨,一直在下,下的铁石心肠,下的肝肠寸断,仿佛要把少女的心事和痛苦,全部宣泄殆尽。
雨下了很多天,她偷偷哭了很多回,可是他再也没有回来。
滴在古旧黛绿的屋檐,打在错落有致的青石板街,落在盏盏朴素的油纸伞上。滴滴答答,似有人在轻声诉说。
雨泠泠,君不在,说与谁听?
无数回忆,尽皆尘封,她慢慢把他遗忘。后来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如意郎君,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过的很幸福。这么多年,未曾回家,她决定带着孩子回老家看看。
熟悉的故里,熟悉的弄堂。那古朴精致的屋檐,那青石铺就的街道,竟是不曾变过一毫。就像是江南保守的风气习俗,一样的古板呆滞,一样的传统守旧,不会为了谁而轻易改变。
只是没想到,回家探亲途中,在客栈歇息的时候,她再次遇上了他。他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眉宇间带着英气,身上带着阳光味道的少年了。现在的他,是一家客栈的老板,谄笑地恭迎着每一位前来投宿的客人。他也认出了她,表情稍微停滞了一下,便立刻换上了刚才的笑容,招呼小二带她去客房。
夜里,他来敲门,她知道是他,却不曾开门。无奈,他让小二给她房间送茶水的时候,在茶杯的下面,放了一方绢帕,里面写着这么多年他对她的相思和难忘。
她有过一丝触动,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经不是当年的那个女孩,他也早已不是当年喜欢的那个少年了。
不如忘记,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的解脱。
她把绢帕点燃,就像过去那场无疾而终的爱恋,早应该化为灰烬,尘埃落定。
第二天,她结账的时候,他看她的眼神,还是那么不甘,充满着挽回。说实话,她有过一瞬间的心软。
“相公,后厨做好了早点,你趁热吃点吧,这边我来忙就好”,一个衣着朴素的女子,推他去厨房,自己熟练地接过算盘,为吴解清算银两。
吴解苦笑了一下,结清账单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去。
“母亲,刚刚那位叔叔好像跟你很熟,你们认识吗”,孩子在马车上好奇地问道。
“不认识”,她冷冷地回答道,马车向着家的方向,疾驰而去。
有些东西,注定要遗忘。
飞快转动的车辙,溅起一地的尘埃,至于过去的那些往事,也就像这尘埃一样,远远地遗落在马车的后方,直到再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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