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眼:乌拉诺斯||失重感·永生咒（十一）
“C542！这里这里！”
人群从他身边落荒而逃，一片嘈杂中竟传来舅舅的声音。
夜枭难以置信地转过身，看见舅舅正艰难地穿梭在高速飞行的人潮中，向他这边逆流而上。
“舅舅？你——”
“你怎么还不走！”
舅舅一落地，就朝他生气地责问。
夜枭从来没见过舅舅如此生气的样子，在他的印象里，舅舅永远文质彬彬，手执拐杖，身穿古旧款式的西服。
“你也想死吗！”
为什么他身边的每个人都对他那么生气？这让他有点不悦。
但夜枭他还不能走。
他不禁回过头仰望她所在的天空。
“快走呀！”
舅舅一把抓住他的手臂，强硬地拉着夜枭向天台出口走去。
“不行，舅舅。我还有事要做。”
“什么事比活命重要？快走！船队提前出发！”说罢，舅舅加快了拉着他的脚步。
而夜枭挣脱舅舅钳着他的双手，无奈地露出浅笑。
“舅舅，我还有件事不得不去做。”
说完，他便脱下长长的黑袍，露出优雅精美的王廷马甲制服。马甲胸口处别着一枚勋章，正是那枚黑色十字勋章。
来自王廷的服装由黑十字发放，为了伪装在上层恶名昭著的黑十字成员，替代掉保护王廷逃走的黑鹰军队。根据组织安排，他原本的任务是疏散人群到城市五塔之一肆之塔。
“舅舅，别怪我。”
夜枭从腰间掏出电磁手枪，收起笑容毫不犹豫地指向阻拦他的人。
“你……”
舅舅皱着眉凝视着他。
两人对峙了许久，却都没有退让的意思。
最后，最先开口的是他的舅舅，他的语气中隐忍着些许怒气与不甘。
“你不怕死吗？”
“怕。怕得要死。”夜枭果断答道，他闭上眼睛，做梦他都能梦到他与母亲分别的那一天。
自从那一天后，他便怕死，害怕的不得了。
“坠落也好，解体也好，对我而言，都是值得欣喜的事。我不在乎这座城市，但——为了她，我也不想在乎这条命了。所以……不要拦我。”
看到夜枭的态度如此坚持，舅舅只好长叹一声，望向天空。
“以前，我没能救下你的母亲，是因为她曾经也说了相同的话。活下去，我的孩子。”
舅舅叹息般地说道，他再次深深看了夜枭一眼，落魄地转身离去。
夜枭收起枪。他的眼眶竟久违地有些湿润，他默默在心底对他唯一的亲人保证，他一定会活下去。
夜枭转过身，天空依旧那么遥远，远到无人能及。
而他在乎的女孩还执拗地追逐着无法飞越的苍穹。
“天空上面有什么？”
某一天，3542与她坐在高高的天台上。
“有奇迹呀。”她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又是奇迹。我看不过是神棍书里的幌子而已。”他无情地说。
“不对！那不是幌子！那是真的！”
“你见过吗？”
“没有。”她弱弱答道，立马又激动地大喊着，“可总有一天，我会飞到穹顶之上，把奇迹摘下来给你看！”
“你都多大的人了，还信这些。”
“一定是真的！若不是因为向往，我们为什么要搬到空中来住？”她不以为然，反而抛出新的问题。
“我觉得，是为了伊甸吧。”
这是他母亲曾说的话。
“伊甸？伊甸是什么？”她抬起稍许天真的脸庞认真地问。
“妈妈说伊甸是众生的花园，天空的土地。”
“那伊甸在哪里？”
“我听妈妈说，伊甸在高高的空中。”
“比穹顶之上还要高吗？”她指指他们头上的天空。天空无底，看不见尽头。
“大概吧。”
“诶？”女孩睁着疑惑的眼睛，见3542没有理会她，便只好嘀咕道，“该怎么去伊甸呢？”
“现在是午间新闻——”
与此同时，立于高处的巨大广告屏幕里露出一张漂亮人脸。
每天可见的女主播用字正腔圆的音调念着熟悉的开场白。
慌乱的人群停在半空中，如望向救世主那般抬头望向她的脸。
可希望中的救赎并未到来。
她动动她那性感的红嘴唇，露出迷人的微笑，“金色晨曦将于今日下午三点解体，请所有居民做好撤离准备。最后，祝广大市民银冠节快乐。”
“再通知一遍，金色晨曦将于今日下午三点解体，请所有居民做好撤——”
未等她念完，从更高地方落下的广告牌猛然砸在了女人精致的脸上。
停驻观看的人群再次惊慌失措起来。
看来，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像是印证夜枭的想法似的，一道尖锐的警报响彻在整个城市空间中。
警报持续大约一分钟后，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沉稳有力又熟悉的声音，“各位，请速速前往城市五塔，侧王廷将极力确保大家的安全。”
侧王廷……
夜枭陷入了思考。
“侧王廷将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大家的安全。请相信我们，速速前往城市五塔。”
“听这声音，是珀尔修斯殿下吗？”
“居然是他？王廷呢？为什么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军队出现？”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王廷抛弃了我们？”
“不知道该怎么办，但眼下也只能跟着殿下的指示走。”
“城市解体，我们会死吗？”
夜枭继续略过不知所措的人群，向她所在的位置飞去。
没有人在意她的生死，分明不久前她还扮演过人人讴歌赞美的美杜莎女神。
她被四根漆黑的锁链束缚着，而那些锁链牢牢的锁在逐渐崩坏的钟楼上。
随着那座钟楼的剧烈抖动，她迟早会与城市一同掉出分崩离析的引力场。
所有东西都在坠落。被抢走飞行装置的人类，破碎的钢铁，杂七杂八的家具用品，动物，植物，在不同的高空以不同的速度下落。
“Miracle！”夜枭朝她大喊一声。
似乎是听见夜枭的声音，她挣扎的身躯微微一顿。
钟楼倾斜，不断有破碎的钢筋墙壁从中抖落而出。
夜枭穿过层层叠叠的坠落物，艰难地向她靠近。
恒星广场基底下的巨型引力场消失在即，一股巨大力量拉住她不断往下，而她却无能为力，只能任由自己的身体一点点变得沉重，与天空的距离一点点遥远。
她感觉自己的手臂，双腿快要被扯下来了。先扯下来的是比骨头还要脆弱的翅膀。残羽根植在她的背上，露出漆黑的机器骨架。
翅膀硬生生地从她的后背剥落，束缚着她手臂的两根锁链也开始逐次断裂。
她感受到一股窒息的感觉，像是空气不断从肺腔中逃出。
最终，她失去了所有依靠，如同断翅的鸟儿在高天中无力坠落。
“Miracle！”夜枭努力缩短与她的距离，然而他的头上仍然有物体下坠。
“不要过来！”
Miracle撕心裂肺地大喊着。
“Miracle！我来救你！”
裂隙爬满了那栋钟楼，钟楼完全失去了平衡，向一方倾倒，似乎下一秒就会塌掉。
夜枭咬咬牙，一鼓作气冲过去。
可巨大的钟盘突然崩落，从高处砸下来，砸向Miracle的位置！
“Miracle！”
夜枭的心脏差点漏跳一拍，他极力向她靠近，而钟盘却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坠落。
像是察觉到了自己处于危险中，Miracle在空中挣扎着被束缚住的双臂，拼命大喊：“不要过来！你会死的！”
可夜枭已无法回头。
他只能祈求快点，快点，再快一点，快点挽救那个不该拥有如此命运的女孩。
Miracle,你知道吗。
对我而言，你胜过了世间的一切——包括我无法承受的痛苦与悲伤，包括我任凭肉体老去，灵魂燃烧殆尽也要追寻的真相。
对我而言，你是救赎，是光芒，是我的生命。
我从不信神，我也不相信人。
夜枭用尽全身力气，朝她坠落的方向加速冲刺，尽管衣服被高速的风割裂，伸出的手臂被划出一道道口子。
我唯独相信你……
“今天又有三百零四个人做了永生手术。”恒星广场上，Miracle和他悠悠逛着街边的几家工艺品店。
“为什么人们如此执着想要实现永生呢？”Miracle弯下腰望着橱窗内的一个精致小巧的玻璃球摆件低声说道。
玻璃球中是一座下着片片雪花的小镇，小镇旁边立着一个咧出大大笑容的雪人，似乎是在欢迎做客的异乡之人，又似乎只是在坚强而又孤独的守望，等待某人的到来。
他沉默片刻，斟酌着语言后说：“人们执着的不是永生本身。”
“而是若不永生，人们就会不断和重要之物失之交臂。”
“诶？是吗？可是——”Miracle重新直起身靠在橱窗上，无暇的玻璃倒映出她失神的双眼，“永生也不会使人避免失去啊。”
“说起来，你还没有做过永生手术吧？”Miracle又问。
“嗯。我不打算做永生手术。我不相信永生手术可以真的为人类实现永生。”
“你不相信永生啊……那你相信我吗？”
“我真的只是一个平凡的上层女孩吗？”
Miracle转过身，她那望向他的水灵含雾的眼里像是露出了某种求救信号。
“Miracle,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无论你是谁，我们不都是朋友吗？”那时，他如此肯定地说道，未曾设身处地想过她的真实感受。
从那个时候起，她是不是就已经开始希望他能够救出她呢？
到最后，他却没能如她所愿，与她渐行渐远，直到失去了和她的一切联系，
本该交织的命运，本该相遇的两人却因为他有心的一句安慰和自以为是的理解而被无情解开、拆散。
钟楼向下倾倒坠落，他不确定钟楼倒塌的速度和他的速度哪个更快。
他只能希望Miracle也能向他伸出手。
“Miracle！手给我！”
如果再有一次机会的话，请拜托让我拯救你，我定不再有任何闪身犹豫。
终于，像是终于听到他的祈求般，犹豫了片刻后，Miracle也努力地向他伸出了手。
再一次，向他求救。
钟盘的骨架最终分崩离析，砸在一直束缚着Miracle的锁链上。所幸，在砸向Miracle的前一秒，夜枭就已推开了她。锁链被锋利的表盘边缘割裂，随着崩落的机械构件落下，Miracle终于得到了自由。
“太好了。终于赶上了。”夜枭长呼出一口气，庆幸地看着他接住的女孩。
“救了我就要对我负全责哦。”
在他的怀中，Miracle突然轻声说。
夜枭怔怔地低头看向她，但她未发一言，似乎因为疲劳而昏睡了过去。
他没听错吧？夜枭这样想着。
但他来不及多思考，一阵巨大的摩擦声响在他们头顶上。
夜枭抬起头，见原本被各式高耸建筑遮盖的天空此刻竟变得纯净无瑕，蔚蓝的天空中除了静静流动其中的云朵外再无其他，天空恢复了它应有的安宁。
遮天蔽日的王廷彻底瓦解了。
像是梦中才会出现的景色敲击着他的心灵，但不知为何，夜枭他竟然笑不起来。
直到看向安静沉睡在他怀中的女孩，夜枭才反应过来。
他再也不能带她去找传说中的伊甸了。
这里可不是观赏的好地方，夜枭他们得赶紧离开这块满是坠落物的区域。于是，他向着临近的永生之塔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