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微雨燕归时
我一片一片的捡着地上飘落的杏花,就连天空何时下起了雨也不知。直到春雨随风湿透了我的衣衫,刺骨的寒意才将我从回忆中唤回来。
此时已是暮春,落在地上的杏花层层叠叠,铺成了一席美丽的花毯,正常人一看都知道凭一人之力是不可能将这些杏花尽数拾起的。
我站起身来,怀中好不容易收集的杏花簌簌随风飘落。看着脚边堆积得比别处更厚的杏花,我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知道,我和他之间,从此就如这无法拾起的杏花般注定只能化作尘土掩埋在回忆里。
我和他的初见,没有落花,也没有微雨。
那是六年前的春天,正是这棵百年杏花树怒放的时节,大片大片的杏花灿若明霞,像是一朵朵粉色的云一般飘在枝头。
“人说杏花者,主幸运也,没想到今日之幸竟是得以与姑娘相遇。”
本是带着几分轻薄、调戏的话语,从他的嘴中说出却显得无比的真诚动听,霎时间撩拨了我的一颗芳心,醉红了我洁白如玉的双颊。
我永远也忘不了转身看见他一袭墨衣站在杏花树下的样子,是那样的如梦如幻、恍若谪仙。忘不了他挺拔如松的身姿,忘不了他美如画卷的剑眉星眸。那一刻,我知道,他是我这一生再也放不下的人了。
我和他两人心意相通,加上我们两家都是这相思镇上颇有名望的人家,所以在陆家媒人上门之时。我的父母也只是稍稍故作一下矜持,便为我们两人定下了婚约。
婚约定下之后,我满心欢喜地关在闺房绣着我的嫁衣,平日里厌恶不已的针线此时瞧着也有了几分可爱。嫁衣上所绣的一针一线,都是我对于将要嫁他为妻的欣喜与期待。
正当我满心欢喜,安心备嫁之时,一个从北方传来的消息打破了相思镇的宁静祥和,也带走了我心心念念的人。
……
北方胡人进犯,皇上下令全国征兵。
原本像我们这样的人家,通常都是捐些银钱充做军资,用以换下家中子弟的平安。
而陆瑾明,作为陆家长子嫡孙的他,却做了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决定——他要去参军。
饶是陆家所有的人苦口婆心,他的母亲哭成泪人,他的父亲要对他动用家法,都没能改变他的决定。
对于他的执迷不悟,他的父母只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我的身上。
“为什么一定要去?战场上刀剑无眼,你想想我,想想你的父母亲人。”我见到他,没有哭闹。
“芜菁,这是我身为一个子民的责任。我上战场,就是为了守护我身后的家,为了守护父母亲族和你。若是人人的贪生怕死,那死在胡人铁骑下的人只会更多,被胡人践踏的土地只会更广。”
看着他坚定地眼神,我知道这次北上他是非去不可。我拦不住他,亲情、爱情都抵不过他身上背负的国家责任和民族荣誉。
“阿瑾,你说得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去吧!我会帮你照顾好陆家的。”既然拦不住,那就让他走得没有后顾之忧吧!
看着他眼中的欣喜和不可置信,我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我亲手将自己的爱人推上了一个更接近死神的世界。
我也不知道若是我提前知晓结局,可还能说得出那一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然而,未来是任何人都无法预料的。
就这样,陆瑾明走了,带着所有人的关切,踏上了他的为国尽忠、报效国家的征途。
他一走就是三年,开始的时候每隔一年还能收到他传来的只言片语,知晓他还活着的消息。可是直到第三年的时候,所有人都再也打听不到关于他的只言片语。
渐渐地,陆家开始对他是否还活着慢慢存了疑虑,纵使我极力安抚,最后他们还是认为他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中年失子对陆母造成了巨大的打击,不知为何她心中认定了我是害死她儿子的罪魁祸首,每次见到我都哭闹不止,甚至有好几次还直接扑上来划破了我的脸。
对于陆母的误解,我只能化作眼泪混着对阿瑾的担心一同咽下。心中也对那个当初支持他走的自己深深怨恨上了。
陆母对我,终究是起了心结,连让我做个陆家寡妇的机会都不愿给我。在她的哭闹之下,我最终还是只能无奈同意解除了与阿瑾的婚约。
转眼又过了三年,虽然我有过一次婚约,并且也已经过了女子最美的年华,但是上门提亲的媒婆仍然络绎不绝。我知道其中的原因可能是因为我徐家的万贯家业,也可能是因我一手制药之术在相思镇无人可及。
我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了上门的媒人,因为我坚信我的阿瑾还活着。我相信有一天他会再回到相思镇,骑着高头大马,抬着八人大轿来迎接我过门。就算他已经回不来了,这一辈子,我也只能是他的妻。
我愿意一直等着他,可是我没想到上天竟然这么残忍,连等待的机会都不给我。
去年冬天,爹爹得了急病倒下了。最后大夫诊断,需得寻来一株百年灵芝方可救命。
好巧不巧,整个镇上只有与徐家一样同为制药世家的胡家还存着一株百年灵芝。
胡家家主胡不归,一个一直钟情于我的人,只是三年前已经娶妻。在听到我被陆家退婚之后,竟然厚颜无耻请媒人上门提亲想娶我做二房。
一向心高气傲的我怎么能受得起这样的侮辱,一气之下便将胡家的人赶了出去,从此徐胡两家的关系一度恶化。
看着坐在爹爹病床前哭的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娘亲,我起身回房换了身衣服。
踏进胡家大门的那一刻,我知道自己踏上的可能是一条不归路。在我说明来意后,坐在椅子上的胡不归一言不发,我心中着急得只想将他暴揍一顿。可是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毕竟自己还有求于人。
我一次又一次的堆起笑脸,问他要如何才肯将灵芝给我。
在我的再三恳求之下,胡不归一脸无赖的笑着说,灵芝乃是胡家传家之宝,万金不换。
我想过他会刁难我,但是没想到他会一句话绝了我得到灵芝的希望。在我起身打算告辞时,他慢悠悠的喝了一口茶,眯着已经快看不见的小眼睛说道,若是我愿嫁他为妾,这灵芝便可给我作聘礼。
我紧紧握着双手,指甲掐进肉中的刺痛才能让我保持一丝丝清醒,遏制住自己的怒气。
看着胡不归笑嘻嘻的脸,我知道他不会给我第二个选择了。
……
“人说杏花者,主幸运也,没想到今日之幸竟是得以与姑娘相遇。”
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转身瞧见那个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身影,我竟一时分不清此时是现实还是梦境。
“芜菁,我回来了。”
我看着那张带着仆仆风尘的脸,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白嫩的手心里传来胡子扎手的刺痛和脸上传来的温热感都在诉说着这一切不是梦。
“阿瑾……”,失而复得的喜悦,我终究是再压抑不住心中情感,不顾一切的扑进来人的怀中。
我的阿瑾回来了,他穿着盔甲,带着荣誉,大败胡人,衣锦还乡。他回来了,可是却也不是我的阿瑾了。
想着我们之间过往种种和如今的物是人非,我最终在他的怀中哭得泪人一般。他还活着的喜悦和明日我将嫁为人妾的无奈都和着这眼泪一起流进他的胸膛。
而现在的他对这一切还一无所知,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看着他眼里一如往昔化不开的温柔,对于我的婚期定于明日这句话我终是说不出口。
上天,如果真的有神明,请让时光停在这一刻吧!
我忍不住在心中暗暗祈祷,可惜神明大概都是忙碌的,他们都没有空闲来搭理我这个临时抱佛脚的假信女。
阿瑾在我止住哭泣后就匆匆回了家,而我拒绝了他邀我同去请求,大概以为我是害羞和避嫌的他也没有多想。
看着他疾步而去的身影,我的眼中忍不住泛起一阵酸涩。
“再见了,阿瑾,希望下辈子我们之间没有这么多错过的时光了。”
次日,胡家的花轿吹吹打打停在了徐家门口。
大概是胡不归为了让人看看一直孤高自傲的徐家女最终还是成了他胡家妾而准备的热闹吧!
我穿上了一袭从成衣店里随便买来的粉色衣裙,原来我亲手所绣龙凤嫁衣早在我答应胡不归的要求之时已经被我扔进火里,付之一炬了。
而身上衣裙,并不是嫁衣,不过也只是比寻常衣裙华丽一些。毕竟,这世上,我愿意为他披上嫁衣的人只有一个。
坐在轿中,听着外面热闹的鞭炮声,我轻轻拿出藏在衣袖里的鹤顶红。一直听说鹤顶红不过顷刻之间就能毙命,想来从徐家到胡府的这段距离足够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在药物的折磨下意识越来越模糊。但是我的心终于是放下了,这下我终于是清清白白的自己了。
为了徐家的名声和信誉,我必须坐上胡家的花轿,可是我却不愿成为那个写上胡家族谱的妾。
要破解这样的困境,我唯有一死。只有我在进胡家之前落了气,胡家才会因为晦气而不让我入门,如此,我便可以做一个自由自在的孤魂野鬼了。
只是为什么,上天为什么要让我在前一天看见他。我好舍不得他,阿瑾,你知不知道我好舍不得你啊!
……
据说相思镇近来出了几件不得了的大事。一件是徐家女在出嫁时离奇死在了花轿之中。一件是陆家六年未归的长子被皇上封为骠骑将军。不过其中传的最广为人知的一件还是骠骑将军于胡家门前截了徐家小姐的尸身,最后不知所终。
相思镇百里开外,有一片杏林,绵延数百里,不知何人所植。杏林之中有一座神女宫,听说求姻缘最是灵验。
每年杏花时节,总有许多慕名而来的才子佳人在此相遇,成就了一段又一段的良缘。
人说杏花者,主幸运也,没想到今日之幸竟是得以与姑娘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