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回八零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十月征文活动,PK对象:雨外斜阳】
国庆七天长假,全国各地红旗飘飘,喜气洋洋。各大景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好一派太平盛世的繁华景象。
听说离家三十余里的食尚年华景区正在上演一档颇具时代特色的节目——《七八十年代的记忆》,吸引了成千上万的游客前去观赏。一时间,这里成了许多网红的打卡点,热闹非凡。
作为一个抓住七十年代尾巴的七五后,王卫东对那个年代有着一种特殊的亲近感。于是,在国庆长假的第三天,王卫东决定带着妻子前去时尚年华景区,去看看这个一时风头无两的热播节目,重温一下儿时的难忘时光。
驱车十几分钟就到了食尚年华景区。果不其然,景区里锣鼓喧天,歌声嘹亮。还没有进入到景区里面,远远就传来一首熟悉的歌曲——“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的地位高……”听着令人心潮澎湃的歌曲,王卫东顿觉特别亲切,浑身洋溢着青春年少的激情。
好不容易在路边找到一个停车位,王卫东停好车,就和妻子一起随着川流不息的游客进入到了景区内部。
循着歌声,王卫东和妻子一起来到了表演节目的广场。看着一群穿着七八十年代服饰的演员,正在热火朝天地表演着犁地、播种、碾场等夏粮种植和收获的劳动场景。虽然与当年的真实劳动情景相差甚远,但还是让王卫东倍感亲切,勾起了他藏在脑海深处的遥远回忆……
一
“当,当当,当,当当!”天还没亮,悬挂在村子中央一棵大榆树下的铜钟就敲响了。随即,村长那亮如洪钟的大嗓门也开始随着钟声飘过来,“上工了,上工了!”
王大牛立即从床上爬起来,摸索着穿好衣服,正要下床去。妻子李晓梅拉住他,“再睡一会儿,不要老是过去那么早。你看看西头小赖他们几个,总是半晌了才去上工。”
王大牛没有点灯,在黑暗中用不屑一顾的眼神看了一下妻子,“老四才一岁多,你搂着他多睡一会儿吧,我得先过去。不然等到按工分儿分粮食的时候,这么多张嘴会够吃吗?”接着,他又用不屑一顾的语气对妻子说,“你看看小赖他们那几个爱偷奸耍滑的家庭,哪一家的粮食够吃?”
说着,他趿拉上劳动帆布鞋,凭着熟悉的地形准确无误地走到屋门口,拉开门后的插栓,推开门走了出去。
霜降将至,外面的空气已经透着凉意。王大牛从压井里压出来的井水却带着些许的温暖,让人觉得洗脸时倒是非常舒服。
他匆匆忙忙洗了脸,然后大步流星朝院子外面走去。来到大街上,队长一个人正在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一闪一闪的。看到王大牛走过来,队长把旱烟管儿递向他,“来,抽一口吧!”
王大牛连连摆摆手说,“不抽了,不抽了,这几天老是咳嗽,先断一段时间。”说着,他东看看,西看看,发现只有队长和他两个人。
“怎么大家都还不来呢?”王大牛不解地问。
“听说别的地方已经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了,每年收的粮食比集体经济的时候合得多。很多村里的人都在私下说咱们县还没有实施包干到户,一些人出工不出活儿,大家都不愿意再吃这集体的大锅饭了!”
“嗯嗯,我也听说了!”王大牛颇有感触地说,“说老实话,咱们村的一些‘能人’,过去也是这样的,出工不出活儿。像西头的小赖他们几个,半晌才晃晃悠悠到田里,比那些老老实实干活的妇女差远了,混到天黑收工照样计一分,比那些妇女计分还高。对此,很多人都有怨言。”
“唉,是啊!”老村长抽完了一袋烟,磕掉了烟锅里的烟灰,把旱烟管收起来。“都是一个村的乡亲,我也不好严格按照干一天活的多少给他们计工分。否则,他们一大家老少十几口都得饿死——孩子多,劳力少,每年他们分的那一点儿粮食还不够几个孩子吃呢!”
两人正说着,从村子的四面八方陆陆续续来了几十个人。
“不等了,今天上午的任务是把南河洼的三十五亩地红薯全都刨出来!”老村长大手一挥,“男的用锛铲刨,女的把挖出来的红薯拾到一起和装车。然后再三人一组用架子车把红薯拉到村西的场上晾晒几天,过几天水分干了之后准备磨粉子,下粉条。”
说完,老村长大踏步走在前面,王大牛紧随其后。其他的乡亲们有说有笑跟在他们的后面,大部队向南河洼的三十五亩红薯地走去。
二
冬去春来,花开花落,转眼之间三年过去了。
“当,当当!”村子中央的那个歪脖子老榆树下的铜钟又响了。“乡亲们,都来分东西了!”老榆树下又响起来老村长的声音,只是,这声音明显没有以前响亮了。
乡亲们迅速从家里走出来,像赶集似的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又像是归巢的群蜂,嗡嗡嗡地热闹非凡。
“乡亲们都静一静,”老村长晃了晃手中那根磨得锃亮的旱烟锅,“我和会计老贾头儿按照大差不差的价值,把村集体的各种物件编了号。一会儿谁拾到几号,那个物件就归谁家了。”
“当然,像拖拉机,打麦机这样的大物件暂时还没有办法分。等以后卖出去了,咱们再按照户均钱数发给各家各户。”老村长指了指村会计怀里抱着的纸箱,“下面各家派一个代表来抽号。”
老村长说完,四面的人都开始涌上来,争着抢先第一个抽。“别急,别急,一个一个来!”老村长连忙制止先冲上来的小赖他们几个,“你们平时集体干活儿的时候从来没有这么积极过,这一说分东西的你们倒是很积极咧!”老村长用旱烟管指着小赖他们几个笑着说。
“那是当然,集体干活儿干再好也不是给我干的,我那么积极干什么?”冲在最前面的小赖直言不讳地说,“这分的东西就是我自己的了,不积极点儿会中?”
说着,抢先伸长胳膊从村会计老贾头儿怀里的纸箱中摸出来一个号。他仔细瞅了一下,顿时高兴地上蹿下跳,“是1号,我抽的是1号!”
说完,他不等老村长查验,就飞快跑向集体物品分发处。可是,没一会儿他又跑回来了。只见他一脸不高兴地嘟嘟囔囔着,“不行,我不要1号,1号物品不当吃不当穿的。我得再重新抽一个!”
老村长笑着说,“谁让你先抽的!你要是晚抽一会儿,说不定1号就被别人抽走了。”
众人问他1号物品是什么,小赖撇撇嘴,一脸嫌弃地说,“是一盘电线,也不当吃,也不当穿,我要它干什么?”
老村长说,“那不行,你抽的1号,1号就是你的。你没有机会再抽了!”
正在争执不下的时候,王大牛走过来说,“你不要电线了给我吧,我把我的抽号机会让给你!”
小赖一听,顿时嬉皮笑脸着说,“还是大牛哥风格高,谢啦啊!”说着,又毫不客气地从会计怀里的纸箱中抽了一个号。
老村长微笑着说,“这次你可不能耍赖了,无论是什么也得自己要了!”
“好,好。”小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纸条看上面的数字。上面写的是“4”,小赖觉得这个号不吉利,又把这个号扔回了纸箱。
众人见了,都不愿意他,纷纷指责小赖,“刚才你已经说好了,无论是什么也得自己要的,现在怎么又开始耍赖皮了,真的是太没脸没皮了。”
“你确定不要4号?”老村长一把拉住小赖的胳膊,“咱先说好,如果4号是个好东西,一会儿你可别后悔啊!”
小赖一听,有些犹豫不决。旁边的几个人开始催促他,“快点儿,快点儿,你要是要了赶紧去领走,快点让我们开始抽!”
小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老村长也催促他,“快点吧,还有好多人等着抽号呢。如果大家都像你这样,一天时间也分不完。”
小赖最后把心一横,“我不要这个4号,我再抽一次。”
老村长笑着说,“好,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一会儿别人领走4号物品时你可别后悔!”说着,把小赖手中的4号纸条拿过来,让他再抽一次。
小赖又抽了一个,一看上面是一个“8”字,他又高兴地手舞足蹈着拿起纸条去领物品去了。
结果,8号物品是一把水壶和一个茶瓶。小赖没办法,只好垂头丧气地把8号物品领走了。
不一会儿,一个抽到4号的人兴冲冲的领着物品出来了。“4”号物品是一件厚厚的军大衣,原来是村里的巡夜人冬天晚上穿的。
小赖见状,顿时嬉皮笑脸走上前去要给那个人换。那个人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你咋这么没脸,刚才村长问你几遍了,你非要重新抽号,现在你后悔已经晚了!”
说着,他兴高采烈地拿着军大衣向家里快步走去。因为当时的军大衣很少见,村集体买的军大衣当年还是村长托供销社的一个亲戚,花了好多布票和粮票才买来的。
最后,大伙陆陆续续把所有的物品都领走了。领到称心如意物件的人喜气洋洋,领到不是自己如愿物件的人无精打采地回家去。
目送大家一一离开,老村长把手中的烟袋管往腰里一插,对会计贾老头儿笑了一下说,“以后过得好不好,就要看各自的本事了!”说完,与会计道别,掂起自己分的半袋子玉米棒子,哼着小曲儿也回家去了。
三
“大哥大嫂,起来麦收!”院子里的一棵泡桐上,那窝翅膀喳喳鸟开始发出好似人类喊叫的叫声。
“快点起来,外面的翅膀喳喳鸟开始叫了!”正在沉睡的王大牛被老婆推醒了,他抬头看了一下窗外,隔着窗户纸只见外面一片白晃晃的,似乎是天色大亮的样子。
王大牛揉捏了一会儿酸沉的手腕和僵硬的胳膊,觉得这几天割了几亩地的麦子,现在还没有完全歇息过来。他本想再多睡一会儿,但是一想到白天在毒辣辣的太阳烘烤下割麦子时的难受滋味,他还是咬咬牙,吃力翻身下床,去给那头踏实肯干的老黄牛喂草料。
妻子李晓梅穿好衣服,开始去灶房做早饭。因为这些天干活儿非常辛苦,她准备把一直舍不得吃、用来换钱花的鸡蛋煮几个给丈夫补补身子。一则是作为家里的顶梁柱、唯一的大劳动力,家里的十几亩麦子缺了他可就没法收割回家了。二来是今天要收的是十来里远的坡地,中午饭肯定是没法回来吃了。恰好这些鸡蛋可以当作午饭的拌菜——收比较远的坡地里的麦子时,乡亲们大都会从家里带一壶热水,捎上一些杂粮窝窝头,就着腌制的萝卜丝,中午饭就这样对付过去了。
“喔喔喔”,鸡舍里的大公鸡开始啼叫起来。
“鸡叫三遍了吧?”王大牛一边喂着牛棚里的老黄牛,一边大声问在厨房里做早饭的李晓梅。
“可能是吧,”李晓梅一边往灶台里添加柴火,一边说道,“我这几天太累了,睡觉太死了,也不知道鸡叫几遍了。”
“看这西边天上明晃晃的月亮挂得还比较高,我感觉现在离天亮还早着呢!”王大牛打了一个哈欠。
“管他呢,反正也起来了,一会儿吃完饭就下地吧,早割完早点儿歇息。”李晓梅也打了一个哈欠。
“一会儿做中饭了把老大闺女和老大儿子也叫起来吧,多一双手多割几个麦个儿。”王大牛喂完牛草料,又来到灶房给牛搅拌一些玉米粒作的精饲料——这段时间要靠老黄牛把十几亩地的麦子拉回家,不给它弄些好的饲料感觉也对不住它。毕竟,老黄牛才是出力最大的大功臣。
不多时,早饭做好了。李晓梅把十一岁大的老大闺女和九岁大的老大儿子叫起来——农忙时节,学校放麦假和秋假,就是让孩子们帮助家里干农活的。两个孩子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很自觉地下床去洗手洗脸,吃完饭和父母一起下地割麦子。
吃完饭,李晓梅把灶房里简单收拾一下。临走的时候,她用拼音加汉字给七岁的二女儿写了一个留言条放在床头:早饭在guo li,你起来了tang一tang,半shang儿li,你来po li给我们送hu水。还有,记住看好你弟弟,不要让他去keng边玩水。
王大牛给老黄牛安好牛套,在明月高挂、亮如白昼的半夜三更赶着牛车,向十来里远的坡地缓缓走去。老黄牛脖子下面悬挂着一只铜铃,发出清脆的叮叮当当的响声。在寂静的夜晚,悠扬的铜铃声传的很远很远。引得村里的一些看家护院的狗子们汪汪汪乱叫起来,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二女儿听到家里的老母猪在猪圈里哼哼唧唧地叫,她赶紧起床——从第一天开始收麦子,母亲就交待给她两件活儿,一是每天把鸡鸭猪鹅喂一喂,二是看好她四岁多的弟弟,不要让他去屋后的水塘里玩水。
她来到猪圈前,把妈妈提前准备好的猪草掬一捧扔进去。猪圈里的那头黑黝黝的老母猪立刻哼哼哧哧地大口吃起来,没几下就快把她扔进去的猪草吃完了。
她急忙把地上的猪草接二连三扔进去,好让那头老母猪大快朵颐。然后,又把母亲准备好的玉米粒拌的红薯茎饲料,用那半个瓠瓜做的水瓢舀了两瓢,踮起脚尖往猪圈里的猪食槽里倒。
那猪老母猪闻到玉米粒拌的红薯茎饲料的香味,立刻丢下嘴边的猪草,一头扎进宽大的猪食槽里,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正在这时候,她听到屋里的弟弟在大声喊着,“妈,妈——”
她赶紧跑过去,“东子,你醒了?爸爸和妈妈,还有哥哥、姐姐都下地干活去了!”
“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听到姐姐这样说,弟弟东子顿时嚎啕大哭起来。
“好,好,我们吃完饭我就带你去地里找妈妈!”二姐像平时妈妈那样哄弟弟。说完,她帮弟弟穿好衣服,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下了床。
弟弟跑到院子里的一棵石榴树下洒了一泡尿,然后自己去压井边的水盆里洗了洗手和脸。
二姐看他不再哭闹,干是赶紧去灶房往灶台里添了引火的麦秸秆,然后用火柴把它点燃。红红的火苗立刻在灶台里跳起了欢快的舞蹈。
没过多久,锅里的红薯稀饭汤就冒出来热气,锅里也发出了“滋滋滋”的响声。
等锅里的稀饭完全冒出“咕嘟咕嘟”的大气泡,二姐停下了往灶台添加柴火。因为,平日里她帮妈妈做饭的时候,妈妈说过,这样的红薯稀饭靠余火就可以烧熟了。再往里面添加柴火,就纯属浪费了。
等锅里的稀饭不再冒泡,她先用木勺盛了半勺,倒进那个好看的细瓷釉碗。冷凉了一会儿,她先尝了尝,觉得喝起来不烫嘴了,才端起来放到院子里的石磨盘上。
“东子,东子,快来吃饭了!”二姐大声呼喊弟弟过来吃饭,可是喊了好几声,也不见弟弟应答。
她赶紧跑进堂屋里,以为弟弟又上床睡觉了,可是床上没有人。她又跑到院子大喊“东子,吃饭了!”还是没有人应声。
她一下子慌了,“坏了,弟弟是不是又跑坑塘边玩水去了?”想到这里,她撒开腿就往屋后面的那个坑塘跑去。
她边跑边喊弟弟,可是到了坑塘边也没有看到弟弟的影子。她又大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人应声。
正当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发现离岸边不远的地方有一双凉鞋,好像是弟弟穿的那双鞋子。
她连忙奔过去,仔细看了一下,的确是弟弟的鞋子。“莫不是弟弟掉进水里去了吗?”她顿时吓得大哭起来,“救人啊,快来人啊,我弟弟掉进水里去了!”
不一会儿,从附近路过的一个老大爷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焦急地问她,“别哭,别哭,怎么了?”
“我弟弟的鞋子在这儿,可是我找不到他了!”她边哭边说,“他可能掉水里去了!”
那个老大爷闻听,赶紧脱了鞋子,挽上裤子,跳进水里慢慢摸索起来。
摸了好久,也没有摸到什么东西。二姐哭得更厉害了,这可怎么办,要是弟弟淹死了,爸爸妈妈回来会把她打死的。因为这个弟弟是妈妈截扎之后生下的,被一家人捧在手心当宝贝疙瘩。
那个老大爷在靠近坑塘岸边的地方摸过来摸多去,却什么也没有摸着。他也有些急了,“难道是滑到坑塘中心的深水区了?按道理来说,一个四岁多的孩子不会游泳,是不会跑到坑塘中心的深水区呀!”
正当他疑惑不解的时候,忽然身后的坑沿儿上传来一个稚嫩的喊声,“姐姐,我在这儿呢!”
二姐扭回头一看,原来弟弟正站在那里看着她笑呢!
她顿时气得不行,跑过去给了他两巴掌,“你跑哪儿去了?你要把我吓死,我还以为你掉水里了呢!”说完,又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只要人没事就好!”老大爷从水里走上岸,洗了洗脚穿上鞋。走过来安慰姐姐,“以后看好你弟弟,不要让他乱跑了!”说完,把姐弟俩送回家,转身就走了。
“刚才我喊你吃饭的时候,你跑哪儿去了?”二姐惊魂未定,心有余悸地望着乐呵呵傻笑的弟弟。
“你喊我吃饭的时候,我刚捉了一条小鱼回来。”东子笑呵呵地望着脸颊上还挂着泪痕的二姐,“我怕你打我,你来堂屋里找我的时候我藏床底下了。”
说着,他飞快地向堂屋里跑过去。不一会儿就端着一个玻璃瓶出来了,“快来看看,我捉了一条小鱼!”
二姐一看,是一种叫做“坑趴儿”的小鱼——这种鱼经常成群结队趴在水边,一有人走近就迅速游进水里去了。不知道弟弟这么小,是怎么抓住它的。
“以后可不能这样了,万一你掉水里,淹死了也没有人看到!”二姐吓唬他,“再说了,你要是淹死了,爸爸和妈妈非打死我不可。记住了吗?”
东子像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但是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玻璃瓶中的小鱼。
“好了,赶紧吃饭吧,吃完饭我们去地里给爸爸妈妈他们送一壶热水去。”二姐说着,把他拉到石磨盘前。
“好哩!”东子听说一会儿要去地里找妈妈,把玻璃瓶往磨盘上一放,端起来那个好看的细瓷釉碗,咕噜咕噜大口喝起来。
四
“明天早上我也要跟你去交公粮!”东子搂着爸爸的脖子不撒手,“你不让我去,我就偷偷下河去洗澡,反正我二姐上学去了,家里也没有人看我!”
王大牛被儿子缠得没办法,再说了让他一个人在家里也的确不放心,只好点头答应了。“那你今晚上可要早点睡觉,我们半夜就得出发,晚了就排不上号了。”
“好,我一会儿吃完饭就去睡觉!”东子听说爸爸带他明天早上去乡粮所交公粮,高兴地立刻从爸爸后背上跳下来,老老实实地坐在小木墩上开始吃晚饭。
鸡叫头遍,王大牛就开始把精心挑选的最好的几袋麦子装上牛车——那个时候,家家户户都是挑选最好的麦子交“皇粮”,如果被公社的工作人员号为“白麦一级”,一家人在全村人面前都是“趾高气昂”的;自己交的公粮如果被公家人员号为“白麦二级”,就感觉脸上没光彩了;如果被号为“白麦三级”则全家人都会觉得很丢人,好像是自私自利的人把好的麦子私藏起来自己吃,没有一点儿爱国之心。
“东子怎么办?”妻子李晓梅问正在套牛车的王大牛,“他睡得正熟,我喊不醒他。”
“用小毯子把他包起来放牛车上的粮食袋子上吧!”王大牛一边用力拿绳子绑紧满满的一大车麦子,一边对妻子说。
又是在月明星稀、亮如白昼的夜晚,王大牛赶着牛车,载着满满一大车“皇粮”、妻子以及宝贝儿子,赶往十几里外的乡粮所。牛铃声声,在寂静的夜晚悠悠飘荡。
一路上,经过其他的村庄时,陆陆续续遇到了许多同样去交“皇粮”的村民。大家结伴而行,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他们的大部队在离乡粮所还有二三百米的地方停下了——前面已经有许多早到的人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不得以,他们的大部队只好跟着排好队。
妻子李晓梅惊讶地说,“我想着咱们来的够早了,没有想到还有比咱们更早的,看来大家交公粮的积极性都很高啊!”
“刚才我去前面问了一下,”一位性急的汉子边说边递给王大牛一根纸烟,“最前面那几家是昨天没有排上号的,他们后面的几家是昨天下午晒好麦子就装上车来了。”
“不知道咱们今天能不能排上号?”妻子听那个汉子一说,顿时不免担忧起来,“晚上老大、老二、老三他们放学后家里没人,也不知道老大知道不知道提前给咱们做一下晚饭。”
“放心吧!”王大牛一边说着一边接过那个汉子递过来的纸烟,“他们一看咱俩没回家,自己就开始做晚饭了!”
常言道,“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大人在地里干活,孩子们就早早学会了干家务活儿。
说完,王大牛开始与身后的汉子闲聊起来。从今年庄稼地的收成到当前的交公粮情况,从种地经验到国家大事,漫无边际地东拉西扯了好久,才看到东边的天际微微发白。
停了一会儿,前面的人群开始骚动起来。有人说,是粮所的工作人员把粮所大院的大门打开了,等在最前面的人开始往院里拉麦子。
后面的人也开始兴奋起来,“来了这么久,终于开门了!”
王大牛掐灭手中的纸烟,开始牵着牛,随着前面的人缓缓向前移动。
正在这时候,牛车上的儿子醒来了。“爸爸,我要尿尿!”王大牛小心翼翼地抱着他下来,“去路边那儿尿吧!”王大牛指了指不远处路边的一棵泡桐树,“权当是给它上肥的!”
“这么多人,我不尿!”东子不好意思地脸红了起来。
“哟,知道害羞了?”王大牛顿时觉得儿子真的是又长大了一岁,知道爱好了。
“六岁了,明年该上学去了!”王大牛对妻子说,“要不是你怕他去学校受不了老师的管制,我今年就把他送学校了!”说完,让妻子领着孩子去更远的地方,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去撒尿。
“不知道今天验号的人严不严,听说昨天有个人哭着把一大车麦子又拉回家了!”排在王大牛前面的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神色严肃地说,“他说他拉的一大车都是最好的白麦,但是验号员给他号的是‘黑麦’,交的多不说,价格还低得可怜!”
“管他呢,验完再说。”王大牛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反正我今天带的都是最好的上风头麦子!”
正说着,过来一个穿着打扮像是粮所工作人员的男子。手中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锥形号麦器,“扑哧”一下扎进了前面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拉的麦子布袋里。只见里面的麦子哗啦啦地往外流,而那个号麦的人只是从号麦器上倒出来几粒小麦,用牙咬了几下。看也不看就大声说,“中麦二级!”
那个五十多岁的老汉一听急了,“同志,你看看我的麦子粒粒饱满,色泽发白,都是上风头的好麦子。您就行行好,给我们号的级别高一点儿吧,不然的话我今年打的麦子全部交完,也不够完粮呀!”
那个工作人员模样的年轻男子说,“那我不管,反正我给你号的就是中麦,你要是不愿意拉回家去!”
正在争执不下的时候,王大牛走过去拍了一下那个工作人员的肩膀,“二孬,你怎么在这里号麦的?”那个男子扭头一看,“哟,是大牛哥呀?我大舅说这两天他太忙了,让我过来帮几天忙。”
“我看这位大哥家的麦子挺好的,要不然就给他号的级别高一点儿吧!”王大牛替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说情。
“大牛哥,你过来,借一步说话!”那个被王大牛称作“二孬”的粮所工作人员拉住王大牛的胳膊,往旁边一个没人的地方,低声说,“大牛哥,一会儿我给你号的级别高一点可以。但是我们领导有交待,每天不能有太多高级别的麦子,否则我们每天就白辛苦啦!”
“这样吧,”王大牛也压低声说,“一会儿我的该是什么级别你就给我号什么级别,这个老大哥也挺不容易,你权当是卖我一个人情,给他号一个高一点儿的级别吧!”
“二孬”想了一会儿,“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就给他号得高一点儿。不过,中午饭让他请客!”
“好好好,那就多谢兄弟啦!”王大牛说完,回到自己的牛车边,对那个五十多岁男人说,“已经说好了,一会儿你去交粮的时候,我兄弟会给你按一级白麦的级别入库。”
那个人感激不尽,连连答谢:“多谢多谢啊,哪天有空了去我家,我要好好招待你!”
……
五
“你想什么呢?节目已经演完了!”妻子的一句话让王卫东从美好的回忆中拉回来,“没什么,没什么,演完了咱们就走吧!”王卫东不好意思说出真相,连忙说:“走,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带着美好的回忆,王卫东依依不舍地离开了食尚年华风景区。但是,听着大喇叭里放着熟悉的歌曲,他的思绪又开始翩翩起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