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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9.伦勃朗——《桌前的提图斯》【一幅画开启的世界

2016-11-28  本文已影响0人  晾晾妈妈310

【日本】高畑勋 著

伦勃朗①的儿子提图斯十四岁,正趴在桌前写作文。他停下笔,抬起脸,握笔的那只手撑着下巴,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动笔。不知不觉地,脊背放松了下来,姿势变得有些松垮,脸也随之而低垂,他便以大拇指抵住脸颊,眼神放空,脑子里思来想去的,早就与学习无关……

伦勃朗《桌前的提图斯》

①伦勃朗·哈尔曼松·凡·莱因(Rembrandt Harmenszoon van Rijn,1606~1669):17世纪荷兰最杰出的绘画巨匠。出生于荷兰的莱顿,是磨坊主之子。少年时曾考入莱顿大学,但因立志成为画家而中途退学。师从意大利留学归来的画家雅各布·凡·斯瓦年堡(Jacob van Swanenberg)修习画艺,后移居阿姆斯特丹,师从同样曾在意大利学画的彼得·拉斯特曼(Pieter Lastman)。二十岁左右,返回家乡莱顿,开始画家生涯。之后,在莱顿、阿姆斯特丹从事肖像画以及圣经、神话为题材的绘画创作,获得了巨大的声名。后半生遭遇了破产、丧妻和丧子,人生经历绝非平顺。直至六十三岁去世之前,持续创作了大量油画、蚀刻版画、素描等杰作。尤其以一生所绘九十幅自画像闻名于世。主要作品有《夜巡》《杜尔普医生的解剖课》等——原注

伦勃朗《夜巡》 伦勃朗《杜尔普医生的解剖课》

画家最爱的一任妻子莎士吉娅生下的四个孩子里,唯一太平无事长大成年的,便是老幺提图斯。而当提图斯八个月大时,莎士吉娅年纪轻轻才二十九岁,便早早过世了。

十四年后,好不容易长大的儿子提图斯,脸上挂着思虑的神情,瞧上去像个小大人似的逗人发笑,伦勃朗不由地将镜头对准孩子,按下了快门——是不可能的。首先,即使那个时代有相机,要从正面如此近距离地快速捕捉人物的颜貌,也是困难的。对方一旦留意到镜头,眼神和表情立刻会改变。

那么,儿子一瞬间流露出来的神情,伦勃朗是如何记在心里,将它们画进画里的呢?当然,或许他是把儿子那刻的模样一直谨记在心,又或许是进行了速写。不过,无论当时还是今日,绘制肖像画都需要架好画架,对着模特来进行。从桌子的形状,以及取自正前方的视角来判断,这幅画表现的肯定不是儿子在家的模样,而是学校上课时的情景。

让儿子戴上学帽,拿上墨水壶和笔袋,再特意坐在学校的书桌前摆出这幅姿势的,是父亲伦勃朗。当时在荷兰兴起的风俗画中,常有“学习中的年轻学生肖像”之类的题材。提图斯扮演的,哦不,伦勃朗让儿子扮演的,正是这样的学生。

把这幅画的幕后故事置于脑后,之后再打量它,你会觉得描绘得实在太自然了,人物形象如此逼真,免不了要发出新的赞叹。恰如将不经意的一个瞬间抓取在画面之中的快速镜头,伦勃朗不仅让人物摆出了姿势,还像现代导演那样,要求儿子做出微妙的、反映内在心理的表演;又或者,把儿子无法达到要求的造作表演和表情,通过自己的画笔,提高到自然、真实的水平。

更何况,我们还是从画作正前方角度,以如此之近的距离,可以说如“偷窥”一般来欣赏它。这种体验,也类似于观看电影。从正面近距离观察到对方不经意流露的、以为绝不会被别人看到的样子,这其实是颇为困难的。

搁在现代,估计会是个出色的影像作家吧——让人情不自禁产生这种想法的画家为数很多。比如说,画了《伴大纳言绘卷》的常盘光长、勃鲁盖尔、戈雅、葛饰北斋、歌川广重等。我想把伦勃朗也算在其中,理由之一是他以“咄咄逼人”反其道而行的画风,让我们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力量,并将我们吸引到那份对内在心理的微妙刻画之中。

画家真切捕捉的,不只是人物的表情与姿态。这位少年,虽是个温顺听话的好孩子,但不知在哪里,似乎也藏有一丝身为孩子来说不该有的细线条与神经质用过去的话讲就是“过敏体质”,这些,也能从画中有所窥知。画家没有止步于风俗画一般常见的对“学习时间放松神态”的表现,而且还将这个孩子固有的个性,即提图斯的人格气质也清晰地呈现在画面之中。

伦勃朗投向儿子的视线,明明白白饱含着怜爱。这种情感,从整个画面四溢而出。尽管如此,他却绝不流露一丝关切与担忧,对提图斯的刻画始终都是冷静深彻的。

不过,我在这口干舌燥说得再多,也无法将站在画前凝望它时那份真切的魅力解释清楚。

大约十年前吧,勃鲁盖尔两幅《巴别塔》中的一幅来日展出,于是我去参观了“博伊曼斯美术馆展”(Museum Boijmans Van Beuningen),当时另一幅力推之作,便是这幅《桌前的提图斯》。77厘米X63厘米、尺寸不算大的画作之前,我“钉”在那里瞧了许久,怎么瞧都不够,很难拔腿离去。

勃鲁盖尔《巴别塔》之一 勃鲁盖尔《巴别塔》之二

伦勃朗是从提图斯出生、莎士吉娅死去那段日子开始,不再描绘所谓戏剧性的题材,以及光与影对比强烈、笔触平滑细腻、精细入微的巴洛克风格绘画,摒弃了“快看!够逼真吧?”之类炫耀写实技法的绘画主张,画风愈来愈倾向于含蓄内敛,作品增加了深度,由内而外散发出光辉。

即使同样采取“在黑暗中以光的映衬使人物浮现出来”的手法,伦勃朗的给光也更柔和,起到了传统画法一直以来借灯光平静观者心绪的作用。对色彩的运用也有范围上的限制,然而达到的却是难以言喻的美妙效果,其中微妙的层次、自然的调性都是伦勃朗着意追求的。笔触虽不凌乱,但保留了落笔的大胆与粗放。人物的肌肤,呈现出与笔触一致的肌理感与材质感。并非细嫩得吹弹可破,而是适当给予更接近真人皮肤的、柔和温暖的阴影。

当我们欣赏伦勃朗的作品时,早已不是在观看什么逼真写实的绘画表现,而是体会在不失真实性的情况下,经由画家之手被幻化出来的“第二种自然”,拥有着人们所熟悉亲近的质感,就那么直接存在于眼前、存在于画面。并且,我们不仅仅借助于视觉,可以说是凭着心灵的触觉在体会它,理解它。

也不单是人物表现,比如说《桌前的提图斯》中的那只黑色革制笔袋与墨水壶的材质感,占了画幅相当面积的桌子背板、用油画刀刮搔颜料制造出来的木头肌理,都处理得十分出彩。

只要不停地查看下去,用我们的视线与绘画持续碰触,被它环抱,就会沉浸在一种充满慈爱的“亲肤交流”的独特愉悦之中,这就是《桌前的提图斯》最大的魅力。遗憾的是,浏览复制品却很难充分获得这份快感。因此,我才渴望一次又一次地站在真迹前。

伦勃朗还有几幅被认为是描绘儿子提图斯的作品。去年(2002年)末,机会幸运地降临,我在日本一次性瞻仰了六福之中的四幅。包括《桌前的提图斯》在内,“大师伦勃朗展”挂出了三幅,“维也纳美术史美术馆展”一幅。

伦勃朗一生留下了大量自画像,同时也一直在描绘自己的家人:亡妻莎士吉娅、续妻亨德瑞克及儿子提图斯。它们都与这幅《桌前的提图斯》一样,既成为某个题材类型中的示范,同时本身也都是出色的肖像作品。

以提图斯为例,十四岁开始,而后十六岁、十八岁、十九岁、二十一岁、二十七岁,他在父亲伦勃朗的画作中一点点成长。不过,虽是逐渐长大成人,但那份纤瘦病弱的印象无疑愈来愈强烈。最终,在二十七岁的那副肖像中,消瘦的面容与灼烈的眼神满含着时日无多的迫切之感观之着实令人心痛。在那之后,再也没有他更大年龄的肖像了。提图斯死了,婚后才刚半年,留下了怀有身孕的妻子。

伦勃朗《提图斯肖像》 伦勃朗《提图斯肖像》 伦勃朗《提图斯肖像》 伦勃朗《提图斯肖像》 伦勃朗《提图斯肖像》

五年前,伦勃朗已经失去了妻子亨德瑞克,此刻就连儿子也先他而去了。翌年伦勃朗自己亦告别了人世,终年六十三岁。留在他身后的家人,只剩下亨德瑞克所生的女儿柯尔奈莉亚,以及提图斯妻子圣的一个孙女媞媞娅。

2003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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