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销人都过了些什么日子
接上文《聪明的我为何成为了传销人》
传销人都过了些什么日子
文/吻尘
九十年代末期,经学校推荐,我在广东中山小榄镇永宁乡的一个电子厂当QA质检普工一年,全年没假休,每天工作十二小时以上是常态且不算加班,劳动力廉价到极致,加班无加班费,敢怒不敢言,只有埋头苦干更不能让管工觉察出你的心思,随时可炒你鱿鱼且不支付工资,一进车间就显紧张,连空气都是凝结的,管工的厉声吆喝,我们连大气都不敢出,像极了课本上《包身工》某个段落的描述……谁叫咱内地穷,大批外来工都蜂拥南下打工、淘金!人多岗位少,找个工太难,你不做,别人马上来替代。
订单紧缺时,偶尔会放半天假,工友们如犯人放风那般欣喜若狂,三五成群坐上摩的去赶一下集镇,为自已置办一些心仪的东西,都觉得是上天恩赐。
此时的我一直在寻求专业对口的机会,与外界联系方式只有书信,上长白班的我都是披星戴月的劳作,即便有面试的机会,也无法请到假。唯一的方法就是辞职,一旦辞职就意味着马上搬离集休宿舍,连栖身之处都没有,如果一时未找到工作,襄中羞涩的我如何来解决温饱,权衡之余,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受人剥削,这是资本家的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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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专业《计算机操作与运用》,苦心练习的肓打可达130字/分钟,在90年代,操作计算机并未普及,看来我的技术只有荒废在这电子厂里了。
那天我收到了除母亲以外的人写来的书信,她叫春梅,是从武汉寄来的,一个与我同时被学校推荐到这里,离职了半年也毫无音讯。我拆开了信,被信中内容深深吸引,大概意思是:〞她离职是明智的选择,现在在武汉一通讯设备公司,混得不错,公司正需一名人事助理,专业功底扎实的我一定能胜任,她已向领导推荐了我,叫我火速前往,机不可失〞。
我既兴奋又欣喜,马上行动,时不我待……辞职被拒,工资被扣,行礼因没管工签字,门卫不放行,只能从六楼甩窗而出,扎中我脑袋后昏迷良久,为了我的专业对口也在所不辞。
摩的托着行礼至小榄镇,再至广州站去购到武汉的票。广州站人山人海,一票难求,到处却是票贩子,稍不留意,钱,票两失,行礼紧背身后,异常紧张,好不容易上了去武汉的车,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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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梅说她会在车站来接我,一切都会安排好,叫我不操心。在在上,我放松了下来。一切都有了着落,就开始憧景起以后的工作环境,专业对口、电脑操作、办公大楼、空调开放和有燥音、有毒气的车间、普通女工相比,那是天壤之别,高兴之余还唱出了小曲。
春梅说话算话,准时到车站来接我。到武汉站,当我下车时,阳春三月的天气,已有夏天的味道和激情。与春梅同行接我的还有一个小伙,她介绍说是她朋友,这小伙很是热情,行礼全由他一个人扛了,说同学之间见了面,就该好好聊聊天,粗活,重活就交给他,瞬间他的形象高大了起来。
就这样在他俩的引路下,把我带到了他们的居住点,具体地名已模糊,大概是汉阳城边的农民自建房。刚进院子的我,受到出租房内很多朋友的热情欢迎,当我进屋发才现,这个房里住了很多人,年龄与我相仿,都来自于观音故里〝遂宁周边区域〞大家彼此之间都很熟悉,不是同学关系就是亲戚关系。
朋友些对我虚寒问暖,刚落坐与春梅聊天的片刻功夫,一碗热汽滕滕的煎蛋面就送到了我手中,说:〝车上肯定没吃饱,肯定饿了〞关键是煮面的不是春梅,而是她同学的同学,这让我甚是感动,因为这面来得太及时了,和中山厂里相比,这里似乎温暖很多。
一碗面下肚后,我就急切想了解我应聘的工作单位的具体情况,又怕自已应聘不上而显焦虑。
春梅说,放心工作没问题,旅途辛苦,一旦上班又会很忙,明天先带我逛逛武汉的汉正街。
晚上休息时,我才发现,这个出租屋里住了十个人,年龄都在16岁一20岁之间。
要命的是,这十多个人当中有男孩也有女孩,房用帘子一拉,便间隔成了男、女生晚上就寝的区域。
房内没床,是买的特别廉价的竹制品铺在地上打地铺。
当我看到这一切时,有太多的疑问待需了解?可能他们看出了我的小心思,把话题岔开了,那一晚虽疲倦,但也未入眠,这样的居住环境我是第一次,很是不自在和不习惯。
快亮时,头晕晕的,迷迷糊糊睡着了,待春梅把我叫醒时,以做好了早饭。昨晚怪不得有些冷,原来门口的积雪有一足厚,在四川是难得见上这样的大雪。
疯狂的他们在院子里打起了雪仗,推起了雪人,原本我也想和他们狠玩一下,但始终没有兴致。
我问春梅:〝难道他们都不上班吗〞?她支支吾吾也没见个回答。
汉正街闲逛了一天,犹如绵阳的大观园,商家漫天喊价,买主二折还价,最终离开还得把你叫回去成交。
襄中羞涩的我,为了不白逛,给自已买了一双皮鞋,价格很美丽25元,款式也不懒,但最终半个月下岗,下岗后解剖时才发现,材质为纸质。
在逛汉正街时,我一再给春梅要求,明天无论如何要带我去面试,她回复说,经理出差了,等几天才能回来,为了我不孤单,专门请假陪我几天。
就这样,把我的烦闷堵在嘴里。
第四天,出租房里的人全部起来个大早,嘴上嗯着小曲,头上打着摩丝,穿得异常精神……春梅告诉我,今天跟着他们去见世面。
我怀着好奇,跟着大家上了公交车,再步行到一个会场,入场每人须交5元,热情的他们,抢着给我买单,包括公交车钱。
会场人山人海,黑压压一片,依我们到点的时间只能做后排。
会场音乐节奏感极强,气氛热烈,会场里的人个个精神抖擞,只有我无知的东张西望,不知要干嘛?
数分后,主持人用饱满激情的嗓音请出了一位行业大咖登场亮相。这位大咖是位美女,来自江西,年轻、漂亮、身材好、气埸足,要命的是逻辑思维,语言表达堪称一流,普通话圆润有力……具体讲的内容我已记不清,但有两点却铭刻在我的脑中。
一:连问几个想不想,〝想不想改变自已的命运改变家族的命运,想不想让含辛如苦的父母过上好的生活,想不想向她一样站在台上光芒万丈。〞台下的人都高声问答〝想〞那状态比小学生听课还专注,有人还在记筆记。
二:她说:〝初次加入的朋友很是迷惑,这是正常的,当年的我刚加入时和你们一样,只要你用心,跟着团队走,跟着上线走,成功就会属于你。〞
团队我懂,上线是什么,我却不知道?说实在话,小时候我的梦想是老师,后又想当律师,此刻讲台上的她有着教师拿着教鞭的神气,也有着律师的逻辑与表达……
台上的讲师讲解激情高亢,妙语连珠,台下听课的群体年龄从十几岁到五十岁不等,来自全国各地,有大学毕业生、在在校实习生、有工厂职工、普通工人、中层干部等,也有一家几口人全来听课,此时台下也热血沸腾,大家信心百倍,感觉下一个千万富翁和百万富翁就是自已。讲师有魔力吗?她们都在干吗?为什么能挣这么多钱?钱有这么好挣吗?为什么大学生也来这里……太多的疑问在我脑中显现。
讲课结束,在返出租房的路上,春梅过来问我,听了课感觉怎么样?
我思绪良久,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脑袋是蒙的,似懂非懂,她又追问,没事,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我说:〝那个讲师的口才我很是佩服,讲两个小时,不带重复一句,声音又具有穿透力,瞬间圈粉无数,我要是有那样的口才就好了。〞
回到出租屋,很是热闹,齐聚了几十人,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后来才知道,他们是来看我这个下线新人的。
春梅介绍说,这个是经理,那个是主任,此时经理,主任马上把我围住,讲自己做这个不到半年,现在报酬很高,天天轻松,开心……还提升了自已的沟通与表达,说着,拿出了砖头一般的手提电话,当时别名叫大哥大,拔通对方电话联系安排发货工作。
经理走后,与春梅到车站接我的小伙拿出了纸和笔给我详细讲解了他们的加入制度和分配制度,原来他是春梅的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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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才知道原来人事助理,专业对口的工作,就是不进工厂,不干实事,天天分享的工作。要想得到利润分配,需自已花3980元买一台摇摆机。
接下来几天,我举棋不定,犹豫不决,中山的厂子是回不去了,我的上线和别的线的伙伴们,天天带我参加他们的分享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地讲事实,摆道理,看他们侃侃而淡,似乎也有一些道理……
感觉很团结,似乎很友好,每人上台分享之前都有口号,铿锵有力〝XX,XX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鲜花掌声送给你〞连喊三遍,激情满满,很容被这种氛围所感染。
没有基本工资的工作心中无底,也不靠谱,但改革开放就需创新,这叫口啤宣传,这叫分享消费,全是我没听过的新鲜名词。
通过几天的围攻式洗脑,我似乎有些心动,3980可以博一博,好踩单车变摩托,没钱,怎么办?叫爸妈寄,这是唯一的办法,我中山打工一年的积蓄也有一些,但都寄回家。
我彻夜执筆书信一封,说明离开中山来了武汉,工作需投资4000元,希望二老支持我,为了达到火速的效果,同时也发了电报,电报是以字数收费,为了省钱,只发了,〝速寄4000〞。
收到电报的父母,焦急万分,人明明在中山,为何从武汉发报?为何寄钱?只有武汉,没有具体地址,这可如何是好?
母亲执意来武汉找我,父亲说偌大的武汉毫无头绪,从何找起,肯定一点,我遇到麻烦了,被拐,被骗?不得而知……
现在身为父母的我,才能理解当时父母的焦急和无助。
几天后,父母收到我与电报同时寄出去的信,收阅信后,他们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至少我是安全的,投资创业是得支持,只是把我寄回的钱存上了定期,取出来会损失利息,父母把这件事给三伯父说了,三伯父也支持向来懂事孝顺的我,和我爸共同凑齐4000元邮寄给我。
陪我去取钱的是一位大哥,他比我早加入两个月,年岁长不了多少,但个儿高,身体壮,有他同行,特有安全感。
钱如数交了,摇摆机取货了……就开始编织自已的财富梦想。
我们的生活很拮据,身上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连每天的基本生活都很难维持,其实,我的上线已经开始负债,他们也不好意思再张口向父母要,越这样,每天饿得越快。吃肉,吃饱,那是好久以前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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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叫几个人来参加入会,你就可以拿返点了。〞这句话天天响在耳边,所谓的经理天天分享,天天教我们如何发展下线。我也把我同学的名单列表一下,分析一下先发谁,信刚寄出一封,正等回信时,噩梦才真正开始。
在我加入的第7天,就从新闻媒体上,特别是新闻联播中就有长达几分的报道,说的是武汉,说的是摇摆机,说的是〝新田公司〞,没错,我收据上的章就有〝新田〞字样。
〝传销〞与〝害人害已〞、〝家破人亡〞扯上了关系,一时间公安,城管全城地毯式扫荡搜捕。
我等一行人,就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全城通知,不能窝藏传销人员,发现者与传销并罚。
我们被房东赶出了出租屋,简单行礼也被扔出了门外,城管四处巡逻。
旅店更是住不了,再说身上的钱吃稀饭也只能维持几天,人心惶惶,欲哭无泪。
总要渡过眼前难关,连回家的车票钱没有一人凑得够,眼看就天黑了,今晚咋办?
难道宿露街头是目前唯一的办法?
大哥说:〝晚上下雨咋办?老家有些要饭的无家可归时,住的就是公路边的窑洞。我们今晚就住那里。〞至少可以挡风避雨,窖洞生活伴随了我们十人在武汉余下的日子。
十人所有的钱加起来不足200元,不敢买菜,更不敢下馆子。三块石头架个锅,四方检柴火,批发馒头吃稀饭,原本就壮实的小伙,消化极快,天天如此的生活的后遗症就是,四肢发软,头重脚轻,眼冒金星……
武汉盛产莲藕,那年莲藕丰收,上好的,藕农拿去集市唤卖,稍次品就扔在了田埂上,我们待藕农收工时,拿着蛇皮袋捡得满满的再扛回窖洞,看着没花钱的蔬菜,可以改善一下伙食,心中暗喜好一阵,觉得捡到了大便宜。
新田公司被当地工商查封后,门口聚齐了成百上千的传销人讨说法。有的哭,有的闹,有的一家全是亲戚朋友借钱来做,更有甚者辞去原本就稳妥的工作……
严重影响交通,治安,排队的人太多,堵在各种商店的门口,也影响了商人的营业。武汉大乱,再不出方案,就会出人命。
我们也天天去新田门口,在第十天,公司张贴一张布告,意思是:〝刚加入一周的,凭收据可到XX处退货,退款,但包装必须完好〞
我们十人当中,有的加入半年,有的两个月,只有我刚在7天范围之内。
找包装,拿机器,找处据,24小时排队,人山人海,几天几夜都排在那里,白天太阳炙热,夜晚寒气逼人,挡住了商人的生意,对我们唾沫相向,更有餐厅老板拿洗碗油水泼在身上,这些丝毫没改变我们排队退钱的信心和决心。
劳累,饥饿,熬夜,营养不良,加之我皮肤过敏发作,身上如千只蜜蜂叮咬,疙瘩把脸已经得挤得变了形。
大哥,春梅还有其他〞窑友〞都代替我排队,给我送水,让我觉得丝丝温暖,排队第三天,终于拿摇摆机换到了3900元,我的包装很完好,但还是扣掉了80元,这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那天我们彻底去改善了伙食,去廉价的馆子吃了一顿饱饭,压抑,憋屈的大伙也要了酒,酒过后,我们都抱头痛哭,因为这顿饭是散伙饭。
我将3000元放在皮带内侧,900元给十人买了回家的票,算是他们帮我排队的报答,如果没有他们,三天我是熬不了的。
我像逃难时回到家,关于武汉的一切只字没提,父母说,武汉肯定是水土不服,怎么瘦成这样?
我对妈妈说:〝厂子发生了火灾,正在健修,现在放假,投资的钱,自己花了些,还剩3000〞交给了她。
妈妈说:〝人没事就好,回来就好。〞我们的〝窑友〞后因种种原因也没能联系上。
很长一段时间,噩梦伴随着我,同样的梦境,被人追杀,而无处藏身,醒来,却是一身冷汗。都说恐伤肾,后来我得的肾病,可能与这脱不了干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现在什么红利高,拉人头的返利平台我都会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