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

梅香

我出生在一个只有二三百人的小村庄，所以同龄伙伴不算多。五六个同伴中，梅香与我关系最好。

说起来她其实比我大一岁，但记不清为什么我们会是一起上学了。总之，我们一个班。那时，她的家境比我还贫寒。她父亲腿有问题，走路都需要借助拐杖。母亲人非常老实，属于那种拨一下才动一下的情况。她还有一个妹妹，也是未成年。所以，这种情况下，她的日子过得及其艰辛。但她心思简单，这株梅，活得还是比较快乐的。

她的学习成绩较差，但上学很是积极。每天早晨，我都是在她的呼唤声中起床然后与她一起上学的。记忆中，我的语文老师最不喜欢她。因为她课文老背不过，还不会写作文。为这，她没少挨批评。有时，看着她被批评，会很着急。所以，放学后，由我监督她背课文时，我都会偷偷放水。每当这时，梅香都会开心得合不拢嘴。

农村学校，那时一般下午两三点就放学了。回家后，我们会约着一起写作业，一起上山打猪草。那时，她们家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所以，我们最喜欢在柿子树下写作业。数学题一般很快就完成了，但每到写日记时，她就会摸摸索索。看着她实在是煎熬，这时我就会帮她。一般是我口述，她用笔记，这样她的日记就能很快完。而她，每当完成日记后就会长长出一口气。

写作业时，我帮她，上山打猪草时，她则会大方帮我。而我，能很快写一篇日记，但却总是无法迅速打满一筐猪草。而她，却总是能用最短的时间装满一竹筐猪草，还能有时间帮我也装满。往回走时，遇到坡陡难走地段，都是她向往伸出援手，会一边嫌弃一边拉着我一起迈过那些沟沟坎坎。成年后，常常回忆起这个片段。总有种内疚，是不是就因为我的放水和“帮忙”，才让她远离了书本呢？

梅香

等我们一起上到四年级时，书费猛涨，由以往的两块多，一下子就涨到7.42元。这个数字，对于梅香当时的情况来说，绝对是天文数字。要知道，就是原先的两块多，她都从来没有能按时交过。于是，故事的结局毫无悬念。开学后，我红着双眼一次次去叫她上学，她却再没进过校门。当时，还有另外一个同学也是因为这个数字离开学校的。所以，对于7.42这个数字，我三十多年后，依然有着非常清晰的记忆。可惜的是，我当时虽然有心帮她，却最终无能为力。我们家当时有四个上学的孩子，就父亲一个人支撑，也是过得紧紧巴巴。辍学后，属于梅香的简单纯粹，从此也就慢慢隐去了。

12岁的梅香，开始了大人一样的劳作。虽然她不再上学，但放学后的我还是最喜欢去找她。不会再一起写作业，背课文，但却是可以一起打猪草。假期时，每天早晨，她依然会早早来叫我和她一起上山。我们一起迎着朝阳，踏着露水，开开心心地在山野穿行。她依然会帮我，我们依然美美的在一起。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我上初三。

有一天，吃饭时听母亲说，已经有人给16岁的梅香说亲了。这个消息直接让我目瞪口呆。迅速跑到她们家，当我直愣愣地问她时。她先是满脸羞涩，然后愉快地点了点头。当时还是初中生的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不断地给她动员，告诉她拒绝这件事。可当她扬着一张脸说：“他愿意给我上门，地里的活我实在有些拿不下来，没人能帮我，屋里的粮也马上就没了……”我竟无语以对。最终，她还是在我还上初中时，招了一个比她大近十岁的上门女婿。在还含苞待放的年纪，这株梅却提早盛开了。有些无奈，除了沉默，谁也无法说。

梅香

当我上师范，而她结婚后，我们曾经的亲密无间也渐行渐远了。刚开始到假期回家时，我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去找她。然而，她却没有时间和我闲聊了。这时的她，已成了宝玉嘴里染了男人的女人。对着我这颗青葱，已没了当初拽着我一起爬坡溜坎的纯粹。结婚第二年，她的儿子就出生了。当我还在为她的境遇唏嘘感慨时，她似乎已经完全接受了这样的日子。后来，我们之间也就减少了相聚的次数。

工作后，每次回家时，我还是会向母亲询问她的情况。知道她父母已先后过世，妹妹也已出嫁。两个儿子在逐渐长大，新房也终于修好了。因为我就在本镇工作，慢慢地，我们又开始似有似无的交往。当我回家时，她有时会做我喜欢吃的搅团端到我们家；而当她需要与学校打交道时，我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她。但我们，却再没有一起手拉手，头碰头地开怀大笑过。有些故事，除了回忆，谁也留不住。

有时回家，偶尔能看到她和一群人在村口玩扑克。想和她说说话，但看她眼睛盯着牌桌，嘴里前言不搭后语，说话的情绪也就低落了。这时，我都会想起闰土与迅哥。但又有差别的，最起码她看着依然乐呵呵的。不知道是生活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都被生活改变了原貌。她有她的简单满足，我有我的烦恼焦虑。有些人，走着走着，就真的散了。

梅香

最近一次听到她的消息是母亲告诉我，她受伤了。在母亲的感叹中，才知道她男人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好。都是靠她在厂子里打零工维持生活，两个儿子都已成年。可大儿子有些不成器，小儿子在上三本。在她和男人一起干活时，男人把割草机没拿稳，刀片直接飞到了她的脚上。在医院呆了近两个月，才算是保住了两只腿。那一刻，我的心酸涩得紧。

我已很久没见过她了。虽然我每个假期都会回家看父母，但因总是来去匆匆，碰见她的时候却不多。今天，特意去看了看这个曾与我形影不离，而今又渐行渐远的童年玩伴。

坐在一起，简单寒暄之后，看着她拄着拐杖的样子，心中似乎有很多想说的。但张嘴时，却发现，居然不知从何说起。她的生活，我的日子，有交集的地方实在有限。不得不说，有些东西，除了记忆，谁都无法储存……

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