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季·二十三
我问俞达晟,如果有一天,我放弃了医学,也和乐瑾一样去写东西了,他会不会很难过。
俞达晟说不会,他说你的故事写得都很好,你有这样的天赋,我为你高兴,也为小瑾高兴,女儿像她一样有才华。
我很诧异的问他,你读过我写的东西吗?
俞达晟自信而骄傲的说:当然,你发表过的每一篇我都有仔细读过的。
我愈加奇怪,你怎么会知道我写过哪些东西用了什么奇怪的笔名发表在什么地方呢?
俞达晟也很奇怪的笑了笑,他略带调侃的说:“我定期收到的,做好标记的,叠好页码的那些杂志,难道不是你让你的小男友寄给我的吗?”
这是不记得第几次闲聊的深夜,排除乐瑾以外的又一次惊讶。
俞达晟从办公桌的底层抽屉里翻出厚厚的一摞杂志,“这一年,也写了不少字了吧”,俞达晟说着,把整摞杂志放在桌面上。
我伸手轻轻的把它们推铺开在桌面,大度16开的,正度16开的,按时间顺序整齐的排列在我的眼前。从《知音》里第一个故事起,确实每一本里都有我发表过的故事,我都不曾知晓,自己竟然发表了这么多小文。
合上手里的杂志,我抬起头看俞达晟,我困惑的说:可是,我没有男朋友,也没有让人寄过这些东西给你,你知道的,我连你工作的地址都是刚刚才知道的。
俞达晟把手支在腰间,定定的看了看我,然后他会意的点点头:
“那是谁寄来的?”
我们俩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我问俞达晟是否有保留过信封,或是留意过寄件人的地址。俞达晟说每天收到的信太多,都是拆了就扔掉信封了,貌似信也没有写寄件人,只有收件地址。
“那你有没有注意邮戳是哪里的呢?”我愈加的急迫想要知道是谁可以如此准确的辨识我写过的这些只有笔名的文字。
俞达晟想了一会说:第一封就是从柏棉寄来的,对,信里还有一个字条。”
“字条在哪里?”
俞达晟说字条被他随手夹在了日记本里,找了一会,他说那本写完了,应该已经放在家里的书柜里了。
“我帮你照看佟歌,你回去找找看?”俞达晟试探的问我。
我傻傻的站在桌边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我说好。
跑出去两步,我又退回来:车钥匙给我下。害怕俞达晟说离家也不远,我又补了一句:“我快去快回,好不影响你值班。”
俞达晟把钥匙放在我手上,用食指轻轻的刮了一下我的鼻尖:“慢点开。”
我是一个相信直觉的人,直觉告诉我,有人一直在我的身边,在离我很近很近的地方,默默的观望着我。
而此刻,我无比急迫的想要知道,他(她)是谁。
老房子幽幽的立在夜色里,像我离开的时候一样。跳下车,跑到大门口的时候,我的眼前突然闪过乔思远的脸,他单手支在门墙上喘粗气的模样,瞬间那般的清晰。
会是他吗?
我几乎是跌进书房的,门没有锁,被我推开的瞬间重重的撞在了门吸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像是打开了某个饱含秘密的古老大门。我跌进去,直接冲到书桌的位置,半跪着撞在桌角边缘,抓着书桌爬起来,顾不上胳膊的撞痛,我开始迫不及待寻找。
俞达晟的书实在太多了,整间书房都被书柜包绕着,从靠门的书柜开始,我一个一个的找,名著、医学的书、人文的书、社科的书,就是没有笔记本。
然后俞达晟的电话很救急的打了进来。
“日记本放在办公桌背面最里面靠墙的那个书柜里,”俞达晟说:“书可能有点多,估计你蛮难找到。”
我绕过办公桌,走到最角落的那个书柜前,透过玻璃,两排黑色的笔记本分层整齐的摆放在那里,似乎在等待着我的到来。
挂掉电话以前,我突然想和俞达晟开一个玩笑,我调皮的问他:“学识渊博的俞教授,这么多的书,你都有读过吗?”
然后,耳边又响起俞达晟爽朗的笑声。
轻轻拉开对开的书柜门,我却瞬间的惊呆了。
整整一柜,都是排列整齐的黑色日记本,从底层起,一直罗列到我视线平视的玻璃柜门。我蹲下来,抽出最底层的一本,轻轻的翻来,日期是1992年,在从倒数第二层抽出一本,日期是1993年的,依次再上一层,年份也依次增长,直到还没有填满的最后一层,是今年的,我抱着被抽出的厚厚的一摞日记,把它们抵在胸前,不知所措的站在书柜前面,外形不一的黑色笔记本,错落有致的排列在我的眼前,竟然都是俞达晟的日记,俞达晟二十年的日记。
我完全忘记了自己来到书房,找到它们的最初目的是什么了,我就这样把自己遗忘在俞达晟记录的时光里,很久很久,直到我感觉怀里的本子沉得抱不住的时候,伸出手摸一摸脸颊,竟然是湿润的。
然后我慢慢的坐在地板上,背靠着书柜,开始从第一本,慢慢的读起这些时间,俞达晟用文字记录下来的时间、时光和岁月,我想不出这个男人究竟过得多么的寂寞,才有这样多的时间来完成这些日记,他是害怕遗忘些什么,还是因为思念什么,或是只是单纯的为了记下这些时光,我无从知晓,只有阅读,我想他肯告诉我它们的存在,应该就不会介意我来触碰这些时光吧,我相信我应该也有去触碰它们的权利,无论是作为俞达晟的女儿,亦或是乐瑾的女儿。
1990年05月20日 星期四 雨 有紫色的闪电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又拿起了笔。
在这个雷雨交加的日子里。我的心情极像窗外的风雨。可是乐乐就那样安详的躲在摇篮里睡着,整个世界都似乎只在她的梦里。这让房间安静得可怕。我甚至希望哪一个巨大的雷声以后,乐乐可以惊醒,然后大哭。哪怕是大哭也好,但是没有,她悄然没有一点声音。
这种安静让我无比的焦心,我很想抽一支烟。
这种想法滋生出来以后就如何都压制不住了,我几乎是夺步去书房,暴躁的翻开书桌下面的抽屉,我知道那里面会有烟。一盒烟和一本笔记本安静的待在抽屉里,那是乐乐出生的时候我放在里面的,本子上有乐乐的脚印,出生时候小瑾印上去的,烟是我的,那天我说我会戒烟,以后都不抽了。
它们看着我,我看着它们,很久,我拿起来笔记本,关上抽屉。
我把乐乐的摇篮推进书房,靠着书桌放好,开始写这篇日记。
世界依旧安静,但是似乎不那么可怕了。
5月20日,我的女儿的第一个生日。我没有为她做什么,也不知道该为她做些什么,那么就为她留下日记吧。我很后悔,在小瑾失踪以后,为什么要烧掉之前记录了一整年的日记。长大以后的乐乐,如果可以读到出生以后记录她每一天的日记,该有多幸福。
小瑾离开后的171天,我想我该好起来了,为了摇篮里的小小的她。我该给她一个安详的世界才对。
我会让你完满的成长。
窗外有紫色的闪电,但是别怕,你有爸爸。
-------------------------------------------1990.5.20 乐乐生辰
--------------------------------------------------- 柏 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