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雨是我上过的最好的女孩儿,因为她说——
我不是在讲故事,而是真实记录了我高考失利之后,被骗进南方一所假学校,当我们终于发现自己被骗了之后,同校方做了一系列斗争的故事。被骗的感觉是不爽的,但是也正因为此行,我认识了一个可爱的江西姑娘,她叫罗雨。十五年过去了,她的顽皮、热情、可爱、纯真,以及她的短发和略微沙哑的声音,还有那一夜,她冰冷的眼泪以及皱着眉头痛苦并且微笑的表情,都还常常勾起我对那些往事的回忆。
——以上是为题记。
1
终于,我为自己的恶习付出了沉重的代价。高考只考了四百多一点,收到了一个三本的通知书,学费是一年八千五。这个数字对于当时的我的家庭来讲,已经是天文数字了。肯定是不能走的!
其实,还有一件小事,影响了我的成绩。考英语的时候,我恰好坐在了同班的一个男生的后面,他的英语很棒的,而且平日里关系也很不错。最主要的是,他先跟我说,要我先写作文,选择题他会给我答案。我当时的感激之情,真的是无以言表。
我小心地写完了作文,就等着他给我选择题答案了。我很兴奋,因为以我的英语水平只能得七十分左右,而他的英语成绩平时都是在一百二十几分。我想这一次走个好的本科不成问题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了,我的心情也慢慢的由兴奋转为着急。监考老师提示距离考试结束时间还有十五分钟,我看他还在埋头答题,没有要给我答案的意思。我想,涂答题卡有五分钟也能完成,就没有催他。
监考老师再次提醒,距离考试结束时间还有十分钟,他还没有给我答案的意思,我有些坐不住了。用脚轻轻地踢踢他的凳子,他并没有理会。又踢了踢,他还是没有理会。不能再有什么动作了,监考老师已经盯上我了。我明白他不是故意要坑我,可能他也没有答完题。
监考老师再次提醒,距离考试结束时间还有五分钟,答案还没有传过来。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即使传过来,也没时间涂答题卡了。总不能交白卷啊,我连题也没有看,脑子里蹦出哪个选项就用铅笔涂上,好像是一百多个选择题,全是这样涂的。
我清晰地记着,那一年我的英语成绩是五十六分。如果我不是盲目乐观,如果我不是把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我想第一次就能走上一个还可以的本科。只是,这一切都晚了!
在这里也给十年寒窗的莘莘学子们提醒一下,不要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别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要把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2
终于高考结束了,我提心吊胆地回到家里,当然没敢把这件事情告诉父母。只是每天都在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希望我胡乱填涂的那些答案能多对一些。现在想起来这是很可笑的,不好好学习,希望有救世主的出现,哪里有什么救世主呢?你自己就是你自己的救世主!
成绩终于出来了,我还清晰地记着那个分数,是412分。英语成绩是56分。而那一年的普通本科分数线是442分。如果,如果我自己认真地回答每一道题,达到普通本科的分数线还是没有问题的,走个普通本科是可以的。现在这样的成绩,二本是没有指望了。
后来,收到了一个三本的通知书,学费惊人,是不能去读的。
当时,感觉最难受的是在亲戚们面前抬不起头。
我考入高中的时候,他们就劝父亲,不要再供了,早点下地干活吧!识几个字就行了,考上大学又怎么样?又不分配工作!他们的嘴脸我到现在还记得。
我是不是有些小肚鸡肠呢?鲁迅先生不是也告诉我们:损着别人的牙眼,却反对报复,主张宽容的人,万勿和他接近。
父亲开始动摇了,母亲却坚持要我复读。现在想来,母亲的伟大之处就在于包容,有多少成功的人,他的成功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他有一个好母亲。
在亲戚们质疑的眼光里,我收拾好书包,踏上了复读的道路。
临别的时候,我郑重地向母亲保证:这次一定给你考个重本!
可是,可是,我的热血只有三分钟就熄灭了!
我们这里把复读一年叫做高四,复读两年叫做高五,以此类推。
回到学校,在教学楼后面有一排平房子,那里就是我们这些高四、高五、高六的家伙们呆的地方。
分寝室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伙计,这个伙计再一次把我引入了歧途。
其实,还是要怪自己,还是那句话,无论什么时候,都要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我读高一的时候,那一年,香港电影《古惑仔》系列风靡全球,校园也未能幸免。学校里的很多男生也搞拜把子收小弟那一套。那个伙计就是这其中的一位,而且还是有点名气的。
我当时为什么和他走得近?
3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是这样的原因:
我生性胆小怕事,看见别人打仗都吓得手脚发凉。
读高一的时候,寝室里面六个人,一天晚上下晚自习回来,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洗完脚去洗手间倒洗脚水。
不知道是哪个寝室调皮捣蛋的家伙把洗手间的灯泡拧了去,黑乎乎的。
上铺的兄弟倒完水,摸着黑往回走,万不该就抱怨了一句:真他妈损!好像是这么一句话,差不多吧!
就被隔壁的拧灯泡那小子听到了,就把他的拜把子大哥找了来。
我当时正躺在床上看书,咣的一声,门被踹开了。
我那时的确吓得不轻,尿失禁了,怎么也控制不住,那时是冬天,棉裤全尿湿了,好在其他人并没有发现。
那个家伙长相十分凶恶,看起来就不是善类!个子不高,却跟凶神恶煞似的。
他进来之后,爆吼如雷,把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叫了出去。
我们几个躺在床上,谁也没敢跟出去。他们是怎样摧残睡在我上铺的兄弟的,不用亲眼目睹,也能想象得到。
好像是读到高二的时候,他就离开学校了,听说去了上海,好像还参与了贩毒,也有说在一次交货过程中被打死了。不过这些都是传说,因为高三下学期的时候,我还看见他回来过。
我下届的一个女生,长的很不错,学习也好。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对这个混世魔王另眼相看。听说有一次,他闯进了那个女生的寝室,也是爆吼如雷,把其他女生都赶出去了,一把拉上窗帘,把那个女生给上了。而且那个女生还很情愿。真是不理解,女生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我自从跟那个曾经也混得风生水起的伙计走近之后,就渐渐地开始忘却了自己高四生的身份,忘记了这个名称下面的耻辱。
当然,同时也就忘记了父母的不易,忘记了要加倍努力,忘记了对母亲的承诺。
看来,环境真的很重要,难怪孟母要三迁,是很有道理的!
从那以后,我也沾染了一身混混的习气,学会了抽烟、喝酒、打架、撒谎、逃课……
4
有一回,我们两个在客运站附近的小饭店喝酒,说些学校的见闻。不一会儿,上来七八位男女,后来知道是某乡的小学教师。
忘了我俩说起了什么,可能有些情绪高涨,就用酒杯敲了敲桌子。
没想到这竟然引起了隔壁那桌一个高大家伙的不满。
他可能是要在同事们面前,更有可能是要在那几个女人面前显示一下自己作为雄性的实力和魅力。
他径直向我们走来,态度很蛮横:你两个小点声!
我头一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况且本身胆小,自然不敢作声,还站起来向那个雄性道了歉。雄性回去了,迈着胜利的步伐,洋洋得意,那几个女人似乎也投来了欣赏的目光。
我的伙伴沉默了一会儿,转身下楼了。我知道他是去打电话找人了。
果然,不一会儿,上来一条胖大的好汉,光头,浑身油腻,听说是屠宰市场杀猪的屠户,很有些《水浒传》里面镇关西郑屠的气势。
屠夫哥哥后面还跟着几个小弟,隔壁那桌见气氛不对,站起来想溜,被我的伙伴拦在了门口。
那个先前气势汹汹的雄性家伙被我们围在了中间,他蹲在那里,用手护着头,屠夫哥哥带来的人胡乱地踢了一阵子。我只踢了一脚,却把脚给崴了。可见,我骨子里面也不是做混混的料。
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他还蹲在那里,我突然感觉他也有些可怜。
他的同事们远远地站着,没有过去扶他。他本来要向那几位展示自己雄性魅力的女人也没有过来扶他。
我现在也想不通,我那时候怎么就变成了那样子,或许可能就是要命的虚荣心在作祟吧!
时间就这样被我无情地浪费掉了,我竟然还没有什么紧迫感!说来也怪,我当时脑子里装的可能都是大便。
如果再次失利,我面临的只能是亲朋们鄙夷的眼神、父母绝望的叹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可是,我竟没有意识到!直到现在,我仍然为那时的麻木荒唐感到遗恨,并深深自责!
5
终于,我再次为我的荒唐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再次面对高考的失利。
这一次,我没有把命运交给别人。
这一次,每一道题都是我自己答的。
这一次,我没有再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可是,可是……
这一次,我的成绩比上一次还不如,还差了十分。
当时,是用座机查询的成绩。听到这个分数之后,我差点昏倒,完了,完了……
我当时真的想到了死,死亡或许是最好的逃避方式。
母亲从外面走进来,我故作镇定,说明天去学校看成绩,我没告诉她已经通过电话查了,我说不出口,也怕她接受不了。
她要我去帮她干点活,我一路跟着她,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心慌的厉害。
明天去查成绩?
是的,明天去查成绩!
感觉怎么样?
我,如果,这次再考不好,我,就不活了……
我供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你就给我这样的结果?!
我转移了话题,我怕再说下去会说漏。
其实,这是瞒不了的,今天过去了,明天还是要真相大白!
能拖一天算一天吧!哎!
第二天,我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登上了去往县城学校的汽车。
我明白,这是多此一举,分数就是那些,去哪里查都不会改变。
但是,我还是要走这一趟。
分数当然不会有任何变化!
回家的路上,我想好了一套谎话,先把分数多说三十分,然后安慰他们说这个分数走个普通本科应该差不多,反正他们又不懂!
到最后收不到通知书的时候,再说自己报考的时候,报的太高了!反正他们依然不懂!
我是多么无耻啊!
现在一回想起这些事情来,我就深深地感觉着自己的无耻!
我当然不会收到任何的录取通知书。
所以,我又开始撒谎!
我是一个骗子!是一个无耻之徒!是无赖!是流氓!
父母知道了我不会接到任何通知书的结果了,他们真的很绝望了。可是我又是他们的儿子,他们也只能在心里面痛而已。
而且,我那时又装作很无辜的样子,他们也不忍心责备我!
每每回想起那时他们孤独绝望的神情,我都对自己充满了深深的仇恨!
我为什么要欺骗他们啊?我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啊?我为什么这么没出息啊!
6
我不敢出门,整天躺在炕上。他们知道我怕什么,也不逼我。
他们其实也不愿意出门,不愿意去面对那些表面看起来是十分关心的询问,其实内心里充满了无限的诅咒和质疑。
但是,他们还要去做活,还要维持这个家!
在这之前,还有一件小事。
在我查成绩之前,村子里来了两个算命的。平日勤俭持家的母亲,这一回要迷信一把,她对我的期望太高了!
她把两个算命的请到了屋里,一个四十五六岁的模样,一个二十七八光景。都是男的。记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应该是玄玄乎乎的那套江湖术语。后来又让母亲找来一块红砖、一枚钢针和一些丝线。他把那枚钢针用丝线绑在了那块红砖的一角,然后走出门,向了向方位,一本正经,煞有介事,指着一块地,告诉母亲,就埋在那里。
我很焦急,他云山雾罩说了一大堆,就是没说我最关心的问题,最后他马上要走了,我拦下他问,我今年能不能考上大学?
他怔了一下,然后又神乎其神地说了几句,只是并没有肯定地说结果。
我只是按照自己的意愿来理解他的话,我当然希望结果是好的。
然而,结果却很糟!
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事情似乎有了些转机——
父亲去舅父家,看到了一本杂志,里面登着一则招生广告。地点是湖南省的一个县级市,学校的名字叫做xx军事体院。
当时也真是没办法了,用走投无路来形容再确切不过了。
我按照广告后面留的电系电话打了过去,对方要了我的通信地址,说要寄一份招生简章过来。
对方效率很高,大约四五天的样子,招生简章寄了过来。
上面有学校的简介,还配了很多图片,有学员上文化课的照片,练习打靶的照片,业余生活时的照片等等,花花绿绿的,很是热闹!
我那时候真幼稚,也可以说真傻,我居然相信了这些照片都是真实的,我居然相信了那上面的人就是学校里真实存在的人。
父母毕竟年长,有些顾虑,我却执拗地认为:那些警服,那些枪支,总不会是假的吧!
还是那句话,也真是走投无路了,父母决定试一试。
7
临行前,还以考学的名义摆了宴席。这是旧有的风俗,我第一次参加高考,父母就盼着能摆这样的宴席,可是我让他们失望了。他们只能心情沉重地去参加别人家摆的宴席,看别人兴高采烈、欢声笑语,听乡人对别人家的孩子发出声声赞美。
我第二次参加高考,他们同样期盼着能摆那样的宴席,同样,我又让他们失望了。
没办法,他们不得以以这样的方式和名义来摆宴席。
席间,有人问我考的哪个学校,我就含混其词地说是湖南人民警察学院,其实哪有这样的学校呢?还好,他们并不深究!
可见,越是貌似忠厚老实的人,有时候越是靠不住的!
记得好像是9月份的3或4日,母亲带着我登上了南下的火车。在我的印象中,她似乎有十几年没有买过新衣服了。这一次,为了送我,特意买了一件新衣服,其实也是很廉价的。
我并不能开心起来,因为我知道这是怎样的一段旅程,那个学校并不是真正的大学,我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火车在北京站停下了,需要倒车到北京西站,再坐车。到北京西站的时候好像是后半夜两点多,售票员是一个快五十岁的老女人,可能是没有休息好,一脸没好生气,语气也很生硬。母亲陪着小心和笑脸,在那个小小窗口,把钱递进去,再接过票来。其时,我已经很心疼她了,更恨自己的不争气,连累她如此。
去湖南株洲的火车要第二天上午才能开,可是我们是不能住旅店的,只能在候车室里坐着。
如果真的是去读大学,心情是美好的,自然是无比激动的,这里面也包括了对前途的向往和憧憬。
但是,我踏上的这条道路是没有什么前途而言的,我即使再自欺欺人,也还是能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
因此,一整夜,我坐在椅子上,胡思乱想着,一动也不愿意动。
第二天早上,母亲情绪稍好,还有些兴致,说要出去看看,她已经走过了五十年的人生,还是第一次来北京,要出去看看。
可是我却没有心情,懒得动,竟没有陪她去。她只是自己在车站附近转了转就回来了。
我现在还很后悔,我是很自私的,怎么就没有陪着她出去看一看呢?!
十几年过去了,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机会,陪着她去北京好好看一看!
8
我的心绪很乱,心情很糟,一句话也不愿多说。火车是无情的,轰隆隆的只管前行。渐渐地,渐渐地,车窗外的世界不是了我曾经熟悉的样子,全都是很新鲜的。
景色是很不错的,我的心却越来越沉重。我知道我离家越来越远了,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这种感觉让我阵阵心酸。
外面田野里的作物由玉米变成了水稻,车厢里面的曲子也换成了江南特色的小调。我知道,我离家越来越远了!
在火车上,发生了一件事情,直到现在,一回想起来,我都会很心疼很心疼。
母亲从家里面带了几个煮鸡蛋,预备在火车上吃,这样能节省一些饭钱。
列车不知道行驶到了什么地方,总之外面是漆黑的一片,也不知道时间,旅客都东倒西歪的睡着,我也累的不行,靠在座椅上迷迷糊糊的打着盹。
我突然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母亲不在我的身边。我第一反应是去厕所了,所以也并不怎样着急。
果然,不多会儿,她回来了。
我看见她皱着眉,很痛苦的表情。
我问她怎么了,这才知道,原来那些鸡蛋已经坏掉了,可是她舍不得扔掉,硬着头皮吃了下去,可是,终于忍不住,全都吐了出来。
我无法想象她当时的痛苦,我只是很心疼,很心疼……
我的母亲呵!
忘记过了多久,大约是两天左右的时间,火车开到了湖南省株洲市。
在车上,对面的一个叔叔,我到现在还能形容出他的模样。
也是五十岁左右,是江西人,送姑娘去长春读大学返程回家。
看穿着也能看出,家境也不好。午餐的时候,他从那个小布包里面摸出一个很大的包子来,用两手捧着吃,吃几口包子,喝一口自带的茶水。
不过他的心情应该是还不错的,毕竟他的女儿是去上真正意义的大学,所以,他是有希望,是有盼头的。尽管自己苦点,只要有希望在,就什么都在!
母亲却不一样,她看不到什么希望!
9
我和母亲在株州火车站买了票,登上了去往冷水江市的列车。
那时还是2002年,开往县级市的火车都是老旧的绿皮子火车,没有空调,只有几个摇头的小风扇,似乎也很不情愿,摇摇摆摆,犹豫不定。
我们对面坐着几个年轻小伙子和小姑娘,年岁和我相仿,应该是本地人,说说笑笑的,很热闹。
母亲问他们到冷水江市有多远,他们很热情,告诉母亲有十七站呢,每一个小站都会停下。
忘记了是我先开的头,还是对方先说的话,我也和他们中的一个姑娘聊了几句。说来也怪,只说了几句话,沉闷的心情却释放了一些。女人,真的是有无穷的魅力!
可是,我刚有了些兴致,母亲却拉着我走开了,别寻了一个座位坐下。
我见母亲神色有些慌张,就问她怎么了。
母亲的回答,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每一个字都还记得。
“你没听见她管他叫老大吗?”
我一愣,随即明白了,是的,有一个小姑娘对一个小伙子说过一句:老大,你——
母亲居然把这里的“老大”等同于黑社会里的老大了,我有些哭笑不得,跟她解释了几句,这只不过是年轻人开玩笑而已。
母亲却很执拗,固执地说我什么也不懂,坚决不再回去坐。
我也没有办法,只好随她,只是在心里想着那个姑娘姣好的脸庞和妩媚的笑容!
这是我从离开家,踏上火车,一路走过来,第一次心情放松了些,可是却很短暂,就被母亲打断了,可是,我不怪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约是后半夜两点钟的光景,火车驶进了湖南省冷水江市火车站。
我和母亲下了车,在车站里给学校那边打了电话,他们答应过来接。我和母亲忐忑地坐在车站里面等着。
10
我第一次离开家这么远,在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等一个完全陌生的人来接。母亲也是,所以我们都惴惴不安着。
没过多久,来了两个人,二十多岁光景,也就比我大一二岁吧,穿着夏季的军装,操着一口很别扭的普通话,跟我们问好,然后说要带我们去旅店休息,等天明了再去学校报道。
我没有多虑,拎着提包跟在他们后面。母亲显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她很不放心,可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忐忑地跟在后面。
那人开着一辆吉普车,把我们拉到了一家旅店。告诉我们好好休息,明早来接我们去学校,然后就离开了。
那一夜,我睡着了,睡得还不错,太累了。
第二天早上,天大亮了,母亲叫我,我才醒过来。
他们已经过来了,还是昨晚那个小伙子。依然很热情、很客气。
还是那辆车,把我们带到了那所xx军事体院。
其实,这里离市区已经很远了,大约十五分钟的路程。
沿着一条上坡路上去,就是学校的大门了。很普通,类似于农家的那种铁门。右边的门墙上挂着一块牌子,上面是xx军事体院。
如果我还能有些判断力,如果我能冷静一些,如果我还能清醒一些,我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拉着母亲离开,踏上回程的列车,即使不知前路在何方,也不会留在那里。
可是,我天生懦弱的性格,注定了我不会有很好的判断力。在那样的境况下,更不会有很冷静的分析。
不过似乎也只能这样了,真的回去?怎么面对亲戚们的质疑的眼神?我很怕,真的很怕!
在这之前,我没有离开过我出生的那个小县城,因此,也没有见过真正意义上的大学。
既便如此,我也还能看得出,这哪里是什么大学呢?大学应该不是这样的,大学也不应该是这样的!
当然,母亲也没有离开过那个小城,也没有见过大学,也一样害怕回去面对亲戚们质疑的目光。
不过,母亲毕竟上了些年岁,经过的事情多些。
那个同样穿着夏季军装的三十岁左右长的还不错挺白净的女人让我们交学费的时候,母亲留了个心眼儿。
跟那个女人说,家里困难,钱还没有凑够,只借到一千块,先把这些交上,回去之后筹够了钱,马上就打过来。
学费是6428,这个数字过去十几年了,我依然记忆犹新,清清楚楚。人生就是这样,有很多大事,当你走过了可能也就不放在心上,慢慢的遗忘了。但是一些小细节,或许只是一个微笑的瞬间,或许只是一个数字,或许只是一个词语,你可能都会记住一辈子,时常回想起来,当初的感觉依然在。
那个穿着夏季军装长得还不错挺白净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倒是挺温和,没有显出为难和拒绝,一边接过钱来,一边说回去之后尽快筹钱。
我到现在还很佩服老娘的智慧,因为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都纷纷离开了,那些交满了学费的同学去找所谓的校方退学费,却丝毫未果,整整六千多元打了水漂。要知道,两千年初,这些钱,对于来到这里的这些学生们的家庭来说,是不小的数字了。而我只损失了一千块,后来我每每提及这件事情的时候,都会夸奖母亲的智慧,母亲就略带得意的微笑了。
11
交完钱之后,他们要送母亲回去了。现在想来,他们可能是故意要尽快把家长送走,怕家长待时间长了发现他们的破绽。
我突然意识到母亲要走了,我要一个人留在这里了,留在这个离家几千公里的陌生的地方,留在这样一个不知道会怎样的环境里,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一下流了出来。
那个穿着夏季军装长得还不错的挺白净的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看了看我,说道:“男子汉,坚强一些!”
我知道,她并没有鄙夷的意思。可是,我还是控制不住我的眼泪,拉着母亲的手,看着她可怜的脸庞。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这样近距离,这样清晰地看着她,还是第一次。
母亲拉着我的手,又仔细看了看我,坚强地说道:“好男儿,志在四方!”
我点了点头,擦干了眼泪,我不能让她这样伤心难过地走。
他们把母亲送走了。我后来问母亲,母亲说火车一开动她就后悔了,不应该把我留在这里!可是,她也知道,带我回去也很难面对。怎么样都是为难,她越想越难过,默默地流着眼泪。
母亲走后,我不再哭了。我明白,无论怎样,都要去面对。
他们把我领到操场上,说是操场,其实就是一小块空地。
后来才听说,这里原本是一家生产袜子的工厂,破产之后,被他们租来,在这里办学。
操场上,有三十几个和我差不多一般大的男女生,他们在练习叠被子。
我也分到了被子、水盆等生活用品,还有一整套迷彩装。
我也加入了他们,也知道了那个小个子教官姓宋,而且只比我大一岁。也看清楚,这三十几个人里面,只有五个女生。只有一个,个子不高,长得却很好看,很白净,很可爱,是个云南姑娘。其他几个要么很粗壮,要么很有些瘦黑,全不成样子。
练习完叠被子,差不多中午了,准备吃午餐。
先是在寝室门前排队,由队长带着去食堂。到食堂外面也要排队,而且要唱歌。我是新来的,不知道他们唱的歌,就跟着瞎哼哼。
身处异地,对这里的饭食还是有些好奇的。终于走进食堂里面,把饭盒递过去,再接出来,就看见里面是用水捞过的白白的米饭和两三样菜蔬。具体是什么菜,我现在已经记不清除了,感觉和我的家乡差别并不是很大,但是味道是不一样的!
经过了小半天的时间,我的情绪慢慢好转了。可能是因为看到了这么多同龄的伙伴,大家都在一起,暂时对什么前途之类的东西就不太关注了。
12
傍晚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去校长室一趟。我惴惴不安地去了,以为他们要追要欠的学费。进屋了,他们递给我一份合同,是毕业之后包分配的合同。我很痛快地在上面签了字,因为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也是父母最关心的问题。
现在也不清楚,那样的合同到底有没有法律效率,受不受法律保护。或许是没有的,这只是他们欺骗我们这些懵懂无知、涉世未深的年轻人的手段。
但当时,拿到这份合同之后,我还是有些欣慰的,感觉心里有些底气了。
晚上,睡在上铺。寝室里面八个人,天南海北的,哪里的都有。
现在想来,他们跟我的境况应该是差不多的。高考失利,不愿复读,或者感觉没面子,就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来到了这里。
我到现在还能叫上名字的大约有五六个:白龙、夏亮、吉磊、宫鹏、沈雷。其余两个叫不上名字了,但是容貌还都略有印象,虽然十几年过去了,相信现在见面,也还能记得。
早晨有五公里的小跑,不过我每次只能跟到一半。
文化课有马克思主义哲学、毛泽东思想、邓小平理论等,还有一些公安基础知识类的。
一半的时间要上体能课,基本上就是部队的那些动作,他们是把我们当兵来训练了,后来也就知道了,这几个办学的家伙原本就是退伍兵。
文化课和体能课都安排得很满,好像只休周日一天,平时不允许出去,要出去得教官批准,并且不能超过两个小时,只够去市中心一趟,买些日常用品。
后来我才明白,他们把课程安排的这么满,丝毫不给我们留出闲暇的时间,是有目的的。
我所在的中队是30中队,还有28、29两个中队。这么叫也是唬人的,听起来以为前面还有27个中队,其实只有这三个,加起来一共也就一百多人。
29、30两个中队全是高中毕业生,28中队是初中毕业生。
还分了很多专业,还记着的有禁毒专业、刑侦专业,其实都在一起,上一样的课。
我在那里一共也就留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其中还有好几天跟着去政府门前静坐、上访。但是,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却发生了很多事情,每一件我都记得很清晰,甚至每一个小细节,我都还能回忆。
我因为先天身体素质就不好,加上读高中的时候,家境艰难,经常吃不饱饭,导致身体营养不良。加之后来又染上了手淫的习惯,导致身体素质很差,跟同龄的伙伴相比,明显没有人家那么生龙活虎。
因此,才两三天下来,我就有些吃不消了,那几天,总是在夜里睡到后半夜两点多钟就醒来。醒了就感觉身子底下凉冰冰的湿了一大片,我知道这是梦遗,不过我并没有做梦。可能是因为我还不适应这样紧张节奏的学习生活,身体有些吃不消。
不过,没过几天,这个毛病竟然好了。可能是因为有了体能课的锻炼,胃口也好了,吃的也多,再加之没有手淫,所以身体渐渐地强壮了一些。
13
来时间不久,他们就组织了一次超长跑,目的地是一个叫做波月洞的旅游景点。这个地方还是很有名的,《西游记》里面著名的情节“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就是在波月洞拍摄的。
我也是充满了好奇心,想要去看一看。
可是我只跑了五六公里的样子,就坚持不住了。同样坚持不住的还有宫鹏和那个云南姑娘。
我跟教官请了假,理由不是我坚持不住了,而是要护送云南姑娘回去。
宫鹏那小子也趁机跑过来,跟教官说也要护送云南姑娘回去。
教官看看我们两个,摆摆手,很不屑的样子。
我和宫鹏扶着云南姑娘上了公交车,回了学校。
送到寝室之后,我下楼去了学校院内的小商店,买了一些冰淇淋和冷饮,用袋子装着,给那个姑娘送了过去。
的确,我挺喜欢她的,就想借这个机会献殷勤。
她对我也蛮有意思的,之前的几天,晚上训练结束的时候,我们总是在操场上呆一阵子,再回寝室睡觉。当然,并不是大家都聚到一起,三五个一群,都找投缘的聊。她偏偏来找我。
那时候,她好像十八九岁,像一朵花。
我很木讷,特别是在女孩子面前,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她很随和,跟我讲她以前的事情,还说我长得很像她以前的男朋友。
没过几天,天气热得不行,我想去买一顶帽子。不知道这个消息怎么被她知道了,一天中午,她拿着一顶帽子给我送来,说是前些日子买的,有些大了,戴着不合适。
我很笨,真的,我竟然真的相信了。
其实,其实,是她特意跑去市里为我买的。
我接过帽子,回了寝室,打开的时候,我一下子怔住了。
帽子是叠着的,打开了,从里面掉下一枚棒棒糖。
朋友们,请你们告诉我,这是不是她在暗示我呢?
我想一定是了,不过当时,我真的很木讷,心里虽也美滋滋的,却没有主动去找她。
已经过去十五年了,每每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我都感觉很遗憾。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过得幸福不。
是的,我的懦弱常常阻碍了我的进步和成长,在事业上是这样,在爱情上就更是如此。
我常常痛恨着我这样懦弱的性格,却没有能力去改变。
我没有去主动找她,一次也没有。
其实,当时我心里也挺喜欢她的。
不过,我是一个懦夫,在爱情面前穿起了伪装。
从她送我棒棒糖,我没有任何表示之后,她也没有再主动找过我。
或许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可是,答案不是这样的!
年轻人,如果你遇到了意中人,就主动大胆地去向她表白,哪怕碰得头破血流。为了爱情,你值得这样做。千万不想学我一样,做个缩头缩脑的懦夫,最后只能暗暗的悔恨和遗憾!
直到突然的一天,我看见她和那个姓洪的男生走到一起了,我才开始后悔,才知道晚了,一切都晚了。
我看着他们手牵着手,在学校的操场上散步,悔恨一下子蔓延开来。
14
那天傍晚,教官组织拳赛,其实就是两人一组格斗。不知道是教官知道了我们的事了,还是恰巧碰上了。我恰巧和那个男生分在一组。
我戴上拳套,想要发泄一下。可是我刚打出去第一拳,就看见围坐在旁边的她眼神里面流露出来的担心和害怕。
她不希望我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受伤,我发泄的欲望一下子没了,找借口说手指崴了,停止了比赛。
姓洪的眼神里也充满了挑战和不服气,鼻子里哼哼的。
不过有一件事情,这么多年过去,我至今仍然感觉很奇怪。
就是在那个中秋夜,我起身去卫生间。途中经过一个男生,低着头,好像也戴着一顶帽子,坐在那里。
我从他身边走过,他说了一句,只说了一句话,似乎很不清晰,但是我却听得很清楚。
他说:这个学校是假的!
我的心里一惊,但是也没有多想,直接去卫生间了。
在卫生间里,一边掏尿,一边回忆刚才那个男生说的话。
其实不用他说,我心里也清楚,虽然我那时还没见过真正大学的样子,心里仍然清楚,不通过国家统一招生考试,当然不能叫大学,更何况这哪里有大学的样子呢?一共就这一百多人,还有三十多初中毕业生。
不过,还是自欺欺人罢了!知道是假的又能怎样呢?还能回去吗?真的没有勇气去面对亲戚们的目光和眼神啊!
而且,还自我安慰着,他们已经给签了包分配的合同,总算有了保障,如果真的能给找到工作也不错,那些读真正的大学的不也有很多毕业之后找不到工作的吗?
当然,这仍然是自欺欺人!
回去的时候,我从原路返回,想仔细看一下,刚才对我说那句话的男人是谁?他为什么偏偏要对我说这句话。
可是,我回去的路上什么也没发现,他已经不在那里了。
这件事情,直到现在一回想起来,仍感觉怪怪的。
是不是哪路神仙下凡来点醒我的呢?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对我说那句话的人是谁。
15
中秋节过后,又是正常的文化课加体能课,不过在那个中秋之夜,我认识了一个小姑娘,之所以加个小字,因为她是28中队的,对,是初中毕业生,十五六的年纪吧,好像是江西的,长的微黑,短头发,有些卷曲,整体看起来,还挺可爱的,说起话来有些沙哑,像个男孩子。
她叫罗雨,那天晚上我陪她喝了很多啤酒。我很惊讶她的酒量,同时也有些不服气,就陪着她一直喝。其实现在看来喝的也不多,好像是三四瓶啤酒吧。不过当时对我来讲已经是极限了。
罗雨竟然丝毫没有醉意,拉着我的手,要我去商店再买酒。
以后,她每次见我都会说:走,喝酒去啊!
我当然都拒绝了,再后来,她看见我就不再提喝酒的事了。
有一件事,我还清楚记着,也很感动。
我在去食堂的路上,碰见了她。她和几个人围着一个推自行车卖吃食的中年妇女。不用看,听声音我也知道是她。
我没有理会,径直走了过去,她还在那里和他们抢着要先买。
走了一段路,就听见她在后面喊我的名字。
回头一看,她正端着饭盒向我跑来。气喘吁吁的,到跟前了,一手举着饭盒,一手从那里面捏出一块肉来。我现在还记得那形状,和现在那些大骨头饭店里面卖的棒骨一样,只是味道有些记不清了,应该是很辣的。
她捏着那块肉递到我嘴边,汤汁顺着她的胳膊肘往下滴。
我看着那东西,犹豫着。
她很着急地说:“好吃,好吃……”还是那样沙哑的嗓音。
我接过来,还很烫。她看着我吃完,走开了。
很遗憾,我现在竟忘记了那味道。
不过,罗雨身上那股少女的味道,我却还记得很清楚!
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怎样了,早已结婚有了孩子了吧?
后来又搞了一次演讲比赛,题目好像是叫“爱我中华”一类的。不过这场比赛还没有开始,学校里就发生了变故。
16
很多家长陆续收到了匿名信,大致内容是说学校是假的,要家长们联合起来去告学校,还说北方的家长可以的话联系一下焦点访谈栏目。
这一下子人心惶惶了,本来大家就不安心,这么一搞,更是人人自危了。
不过这一次,事情并没有搞大。
办学校的那几个人把三个中队的学员全都集中到操场上,开了个大会。还请来了一个穿着警服的家伙,介绍的时候说是派出所的。还有一个穿军装的家伙,介绍的时候说是市里武装部的。
先是那个办学的一把手讲话,告诉大家,我们当中出了叛徒,恶意诋毁学校。这个人就是给我们讲马克思主义哲学的老师,一个不知何方人士24岁的青年人。
然后还一声令下,命令两个教官押着那个老师登上了讲台。
那个办学的一把手又讲了几句话,都是批判那个叛徒的。
然后,又是一声令下:带下去。
那两个教官又把那个年轻人押了下去。
不过自始至终,那个人没有任何反抗的语言或者行为,表情也看不出任何异样。
不过,这恰恰让我产生了怀疑。
既然他已经暴露了,为什么还会留在这里,等着被他们抓?
而且,就算他是叛徒,恶意诋毁校方,顶多是开除罢了,他们有什么权力抓人押人呢?
总之,感觉怪怪的,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
不过也只是感觉而已,也没有胆量站出来提出异议。而且其他人都表示相信了呢!
没过几天,我们的心刚安稳下来,事情再次升级发酵。
其时,我来到这里快要一个月的时间了。
我们中队还在准备组织演讲比赛,结果29中队的学员开始闹事了,他们闯出了学校,跑到市政府去静坐,请求市政府出面干预此事,要求学校退学费,还要赔偿一些损失。
因为,他们终于再次清醒地发现:被骗了!
这件事情,我们中队参与的晚。
他们在那边静坐,我们还在这边举办演讲比赛。
我还清晰记着,我是第一个上台的,最后的成绩是第三名,得了一个荣誉证书。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这一切全都是没有意义的。
是的,我们被骗了!
不过当时仍然没有意识到,那天开的大会其实也是假的。
那个叛徒也是假的,只不过用他装个幌子,掩盖一下事实。他们之前应该串通好了,可能答应给他一些片酬,要他配合演好这出谍战大戏。戏演完了,钱到手了,他也就离开了。
而且,极有可能,那个穿着警服的自称是派出所的民警和那个穿着军装的自称是武装部的两个家伙可能都是假的!
不过,这是后来才想明白的。
那天晚上,一切都神神秘秘的。我们商量好,不论干什么事情,都要结伴,千万不能落单。那个叫沈雷的说校方已经安排好了很多打手在学校附近,看着我们,不让我们出去。
后来想想,沈雷可能是有些敏感了。
不过我们依然高度警惕着。
17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餐,我和沈雷假装打扫卫生,我拿着扫帚,他拿着搓子,一步一步扫到了大门口。
看大门的是28中队的两个小家伙,初中刚毕业的小男生。
那两个小鬼似乎看出了我和沈雷的计谋,堵在门口盘问我们干什么去。
我俩并没有把这两个小鬼放在眼里,不过也不想把事情搞大,就吓唬他们说不让我们走就怎样怎样,具体说了些什么记不清楚了。
我俩溜出大门之后,撇了扫帚和搓子,跑向公交车站点,恰好有一辆公交车驶过来。我俩慌慌张张地上了车,看看后面没有人追来,才放心了些。
市政府门口,他们早已经在那里席地而坐了。我和沈雷加入他们,30中队的似乎只有我们两个,后来又陆续有很多学生从学校跑出来,加入进来。
不过,可能是我们太安静了,并没有引起市政府方面的一点注意。就连围观的群众也很少,可能他们已经习以为常,见惯不怪了。
整个一个上午,进出市政府的人很多,却没有一个人过来询问,哪怕是抱着好奇心打听一下的也没有,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投过来,或许他们害怕引火烧身,连眼神的交流也感到恐惧,于是干脆别转了头颅或低下了往日高贵的脖颈,一面坦然地走过去,一面庆幸着我们并没有就缠上他。
吃过午饭,我们继续静坐,依然是没有引起一点注意,一丁点也没有!
我们后来又跑去了体育局,好像是领队的那个29中队的伙计听说那个学校是体育局批的。
在体育局,我们依然遭遇了同样的冷漠,依然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们。
那个夜晚,我们就在体育馆里面度过的,好在当时天气并不冷!
其时,我本是有些多愁善感的,这时候,就更如此了。
我想不通,毛主席老人家的故乡怎么会有骗子呢?这件事让我很伤心!
后来知道,假学校还不止这一家,一个小小的县级市竟然冒出了那么多假学校!
骗子!骗子!
第二天早上,我们没有得到任何结果,就都回学校了。
那几天,我们不上课,不训练,整天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不知所措。熬到中午了,就拿着饭缸去学校食堂。客观的说,于这一点上,我还是要说句公道话的,校方并没有拒绝为我们提供早中晚三餐,而是像往常一样,为我们打满一饭缸白白的水捞米饭和两三样菜蔬,只是我们并不唱歌,也不再排队。
大约过了两三天,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惊动了更高层次的部门,终于有人参与了。办学的那几个人答应给退一半的学费,然后送我们回家。
我是不需要退的,因为当初只交了一千元。每次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我都会夸母亲两句,母亲也会有些小得意。
沈雷不知怎么搞的,只退了一千元回来。他家是天津的,我是吉林的,正好结伴而行。
18
临走的时候,我的心里竟然觉得好难受,因为回去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
在这里没有出路,回去之后一样没有出路!该何去何从?
我在寝室门前的那小块空地上转悠着,看看近处的教学楼,看看远山,想想自己在这里待的三十多个日夜,感觉像是做了一个梦!
送我帽子和棒棒糖的那个云南姑娘出来了,走到我跟前,向我诉说她的苦恼,说她不知道该不该跟姓洪的那小子走。
其实,我可以安慰安慰她的,我本来也想好要安慰安慰她的。
沈雷走出来打断了我。
我知道他担心我对她动感情,现在是这样的时候,如果我答应带她走,无疑会多有不便。
我那时候好像也有些生她的气,气她那么快就变了心,跟了那个姓洪的小子。
是的,我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一句话也没有。
我跟着沈雷走开了,我们要收拾一下,准备离开这里!
她还站在那里,柔弱得让人心疼!
我们收拾好了行李,等着校方派人来送我们去车站。
罗雨听说我要走,从寝室里跑出来,拉着我,盯着我看,问我要去哪里。
我说回去。
又问我什么时候走。
我说现在就走。
她歪着头想了想,突然问我能不能带她一起走。
我当然是不能带她一起走的,可是我不想说的太直接,我不想看她伤心。
我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却笑了,说我不会跟你走的,你紧张什么?
我一下子如释重负。
她又眨眨眼睛,说能再留一晚吗?明天再走行吗?
我问她为什么,没想到她平常像个野小子似的,这一次居然害羞了,低了头,脸一下子红通通的。
我一下子明白了。
我跟沈雷说再留一个晚上,他一直追问我为什么,我没有告诉他。
那个晚上,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
罗雨在前面走,手里拎着一个大塑料袋,里面装满了啤酒。我几次要接过来,她都执拗地拒绝了。
我们在学校后面的一片白桦林里停下了,这片林子我之前来过一回,不过那一次是我自己。因为心情极度失落,一个人躲到这里做些安静的回忆:我读小学的时候,总是考第一名;读初中的时候也是名列前茅;不料,上高中的时候就怎么也跟不上了,加之很多外界因素,家境不好,常常吃不饱,导致营养不良。后来又染上了手淫的坏毛病,更影响了身体和学习。结果,高考连连失利,被迫跑到这样一个地方来,在这里混日子,一点希望也没有,还要整天自欺欺人!
那个晚上,我和罗雨把买来的啤酒全都喝光了。
罗雨躺在我的怀里,一句话也不说。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不停地抚摸着她的头。
突然,我感觉手臂凉冰冰的,才注意到,罗雨哭了。
我依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能任她的眼泪打湿我的衣裳。
我要把第一次给你!
突然,她停止了哭泣,仰起脸来看着我。
罗雨的眼神很坚定,倒是我有些慌乱了,不知所措!
你愿不愿意?罗雨的眼睛盯着我,我心里七上八下的,像打着鼓。
你不后悔吗?问完之后我觉得这句问话似乎毫无意义。
我只在乎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
这是罗雨最后留给我的话。
这也是我的第一次,说实话,不是很成功。
不过罗雨倒很满意,很开心,微笑一直挂在嘴边。
完事之后,我们就一直抱着,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好像是凌晨四点多的时候,我们回了寝室,仍然是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19
再过几个小时我就要离开了,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罗雨,离开我心爱的姑娘。
前些日子,突然想起了那时候的事情,于是在网上搜索了一下,居然真的搜到了一些消息。原来那个学校早就被查封了,相关人员也被依法处理了。不光这个学校,其他几个冒牌货也都没有逃过法律的制裁!
前些年网上还有更多消息,那个办学校的人为了逃避法律的制裁,跑路了,不过最终还是落网了。
不知道他们现在干些什么呢?应该不会再故技重施了吧!
不过怎么说呢?过去这么多年,我也早不恨他们了,或许哪一天见了面,还能坐在一起喝喝酒,回忆一下当年的往事。
其实,他们的初衷和本意也并不是就是想骗钱。因为后期他们又新购买了很多台电脑和体能训练的装备。如果单纯是为了骗钱,钱收上来了完全可以跑路。他们并没有,他们还是想把学校办下去的,只是不符合法律的程序。
他们最大的一点坏处就是在招生简章上作了虚假宣传,做了虚假广告。来的这些人大都是被那些广告迷惑了。
不过主要还是怪自己,如果学得好,正儿八经考个大学,就不会被骗到这里来了。
第二天早上,我和沈雷背着行李,校方派了一个人送我们去车站。
那个早晨,我走的静悄悄的,怕惊醒了罗雨。
那个夜晚,是我和她见过的最后一面。
到现在为止,过去十五年了。十五年的时间,不知道她会变成什么样了,如果哪一天见面了,她还会不会认出我?
到车站了,当时正赶上十一国庆,人多的无法形容。
车还没有完全停下来,人群轰的一下就围了上去。
送我们的那个人帮我们举着行李,我们两个先挤上了车,然后从人群的头顶上接过行李。座位是不用想的,我们两个挤到打水的地方,还有一点小空间,就势把自己竖在了那里。
车开动了,车身一摇晃,似乎宽松了一些。
突然感觉手臂剧痛,低头一看,一个姑娘正咬着我的手臂。
结果她给我的理由是我踩到她的鞋了。
可这也没必要非咬我啊,这江南的女孩子真的是让人莫名其妙!
我们没有直接回家,在长沙站下了车。
因为临行前两天,我们中队的宋教官说,要我们两个到湖南师范大学找他的一个女同学,她会帮助我们的。
其实,我们当时真的很幼稚,也不是幼稚,还是那句话,走投无路!
他的那个女同学也只是大二的一个小女生,她能有什么能力帮我们什么呢?
我们私下里想象的挺好的,想或许她能帮我们找到大学收留我们,那样我们就不用回去面对亲戚们鄙夷的目光了。
20
到长沙的时候已经很晚,我们找了一个招待所住下了。
去公共浴池简单冲了一下澡,就躺下了。
刚要睡,有人敲门,很轻,然后是一个女子的询问:
要服务吗?
我刚要回答不要,沈雷一下过来捂住了我的嘴。
我看着他的眼睛,很惊讶他的举动,以为他需要服务。
结果我想错了,他就一直捂着我的嘴不放松,他自己也没有动,也不发一声。
外面那个女人又娇滴滴地问了两声,见没有人回应,就离开了。
沈雷竖着耳朵,听听外面,确定那个女人离开了,才松开了手。
他的理由是,她们知道里面有人,过一会儿还会来纠缠的!
我问他,你经历过?
他说没有,想象的。
现在想想,沈雷是有些敏感的,不过出门在外,特别是我们这样涉世未深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谨慎小心一些还是对的。
这也是我选择和他一起走的原因。
那个女人后来果然没有再来纠缠,不过在睡觉之前,沈雷一直追问我昨天晚上一宿没回寝室干什么去了?
我编了很多谎言,都很快被他拆穿了。
没办法,最后告诉了他实情——和罗雨在一起了。
他似乎要咆哮,又极度压抑控制着:我早猜到你和罗雨在一起了,说,你小子是不是破处了?
其实,不用问,他也清楚,不过他非要我自己说。
我点点头,承认了。
没想到他倒来劲了,说要出去找刚才敲门送服务的那个大姐,他也要尝尝滋味。
不过他只是说说,他并不敢。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我们并没有急着去找教官的女同学。
而是在附近转了转,竟然就走到了岳麓山的脚下,竟然就看见了湖南公安高等专科学校。
这才是大学嘛!这才是培养警察的地方嘛!这才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地方嘛!
我们两个很激动,似乎死刑犯遇上天下大赦了一般。
说什么也要进去看看。
我们决定往里走了,又感觉不妥。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每个人手里都拎着一个大行李袋,这也不像学生啊。
我们在学校门口找了一个小饭店,吃了一点东西,把行李寄存在那里,就往学校走去了。
其实,公安专科算不得好学校,在我们那里曾经被戏称为流氓学校。
不过,在我们看来,已经是天堂了。
如果我们能穿上警服,在这里面上学,那会是多么美妙的事情啊!
那天好像是星期天,门口没有站岗的,我们两个很轻松就混进去了。
学校建在半山腰上,里面具体是什么样子的,到现在已经有些记不清了。
只是有一个画面,却还能描述出来。
我们离开了学校,拎着行李沿着学校的围墙向公交站点走,就看见一个穿着警服的小男生站在墙里面,只露出上半截身子。
他站在那里向外望着,眼神很专注。
我们不知道他在望什么,也猜测不出他在想什么。
不过,我们很羡慕,特别是我,我多么希望,站在那里的那个男生是我。
在湖南师范大学,我们见到了教官的女同学。
个子很高,身材很好,短头发,挺好看的。
她请我们去了学校的食堂,给我们买了两杯饮料。
我们简单讲述了一下目前的处境。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当然,她也不具备回天之力。
她帮着我们打了几个电话,好像是帮我们联系了几个司法类的学校,问对方能不能收留我们。
回答当然是否定的。
我们决定离开了,向她道谢的时候,我觉得又失去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离开湖南师范大学,我们坐公交车直接去了湖南司法警官职业学院。
我们不想放弃,想到那里碰碰运气。
学校离市区很远,到那里的时候已经傍晚了。
有两个穿着迷彩服的学生在站岗。
我们说了我们的目的,对方说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批了,上午已经来了几个,又走了。
我们也知道,校方是不可能收留我们的,历史上好像也没有这样的先例。
我们在学校里面转了转,天色有些擦黑的时候,离开了。
跟公安专科一样,里面的具体内容记不清楚了,只是离开的时候,看见好几对男生和女生,在那片草坪上,有躺着的,有卧着的,嬉笑热闹着,我多么希望我是他们中的一员啊!
继续在长沙待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事情铁板一块,不会有任何转机。
这一点,我和沈雷都清清楚楚。
我们最后的决定是
回家!
回家,去面对那些冷嘲热讽,去面对那些质疑和白眼,去面对那些一切都可能出现的局面……
我们心里还有最后一道屏障,不论别人说什么,父母都不会看不起我们!
就算任何一个角落都容不下我们,父母总会收留我们!
对,回家!
我终于踏上了回家的列车。
一路上,我想了很多,回忆在湖南冷水江这一个多月时间的一幕一幕。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送我帽子的云南姑娘不知道怎么样了,那时候我们都还没有手机,根本联系不上。
不知道她是跟着姓洪的那小子走了,还是自己回了家。
其实,我更想念的是罗雨。
后来听说,她们28中队的并没有离开,从最开始,他们也都没有参与闹事。
听说她们一直在那里,直到政府部门把学校封了。
她是怎么离开的,去了哪里,我全不知道。
那个夜晚,我会记得,我想她也会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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