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疯人院

广州旧事

2017-08-17  本文已影响0人  蕙印

2017年的南国书香节,我做志愿者将在广州停留一天一夜。提起广州,心里仍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因为四年前,我曾在这里度过了灰色的52天。因为是灰色的,所以一直不愿想起。但是今天,我发现想到那些旧事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心痛的感觉,所以想在记忆消失之前,把它记录下来。多年以后,这段文字会告诉我,曾经有那样一些人与我在人生的旅途中擦肩而过,在广州这块土地上曾经生活过那样一群人。

一、缘起

        2012年11月4日,我通过朋友介绍来到了吉林XX米业在广州的分公司,说是分公司,到了才知道,其实就是个夫妻店。销售包括该公司产品及其他公司的相关产品。地点是在广州市白云区的一个物流中心内的一间仓库,隔出了仓库区、起居生活及产品展示区。另外又在附近的商业区租了一个写字楼的一间房,里面购置了电脑、桌椅、茶几、茶具、沙发及产品展架,产品展架把房间分成了两个区域,一个是办公区,另一个是会客区。

朋友当时也没有说清楚对方的需求到底是什么,只说对方让他帮忙介绍一个懂管理的人,我因为曾经在大企业做过策划管理,朋友就说我比较适合。而我那时因为各方面问题,也想离开原来生活的城市,所以就想去试试。我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情、安顿好了孩子,只身来到了陌生的城市,面对陌生的人。我当时给自己定的目标是半年之内接孩子过来。

二、初到广州

        11月份,北方已经穿棉衣了,而地处南方的广州有人还穿半袖呢,从机场到驻地的一路上,路旁和路中的隔离带依然枝繁叶茂、红花绿树交织相应生辉,一派生机盎然,让人经常忘了季节。去机场接我的是广东分公司的吕经理,也就是夫妻店的男主人,此人大约五十岁左右、中等身材、偏胖、有点臃肿的感觉,特别是那双眼睛,大大的,有点外凸,应该是所谓的金鱼眼类型。眼袋很大、松弛,看到他的形象会马上想到小品里说的“脑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他对我很客气,但是对司机就不那么友善了,一路上因为一点点小事就大发脾气,甚至骂粗口。司机大概四十多岁,辽宁口音,不胖但给人结实的感觉,看上去挺亲切的,干净利落。

到了吉林XX米业公司广东分公司驻地,也就是物流中心的仓库,见到了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女人,个子不高,身材匀称,皮肤黑黄,五官还算精致,就是两颗门牙有一部分叠在了一起,让我马上想到了曾经看过相书上说,女人如果门牙不齐,婚姻会不好。经介绍知道这就是吕经理的老婆——李伟东,对外称李经理。反正都是经理,没过几天,他们也给我印了名片,对外的称谓自然是杨经理。还有一个大约五十多岁的男人,叫老苏,对外称苏经理。此外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是伟东的五姨,来帮忙做饭的。至此,这个广东分公司的全体人员我就都见到了。

三、广州生活

伟东带我去看了宿舍,是在物流中心旁边斜坡上的老房子——后来知道这就是所谓的城中村,那些老广州人的宅基地上起的楼房,出租给外来务工人员,由于广州的发展快,所以城中村已经被占得差不多了,很多本地人不用做工,就靠出租房子过生活,日子过得很好,就像电视剧72家房客里的包租婆一样。房间里有两张和学生宿舍一样的单人床,我和做饭五姨各住一张,里面有一个卫生间,窗户破旧无法关闭。对我来说,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就可以了,条件怎样我也不太在意。老苏和我们住同一楼层,在另外一间房。吕经理夫妇住在仓库里间,因为经过了装修,看上去还是不错的。司机是当地招聘的,回家住。

吃饭时大家在一起团团围坐,有点像在家里的感觉,所以我也很主动地把这里当成家,做饭时和阿姨一起忙,吃完饭和阿姨一起收拾。但是我仍然不知道让我来干什么,我问吕经理,他说不急,先看看再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始终没搞清楚,他们招我来做什么。有时伟东和我聊天,聊她和吕经理的过去,聊他们以前在北方的辉煌过去,聊初到广东时的穷困潦倒,聊广东分公司的建立和销售途径。有时吕经理又和我说伟东的不是。有时让我去做广告宣传板,有时让我在网上发布招聘信息、和应征者谈话,有时和他们去送货,有时自己出去拿着样品推销,有时和大家一起在仓库里装货、贴标签,还去电台、报社谈合作等等,总之,这一个多月里,我没有自主的权利,也没有长远规划,每天只是听从临时的安排。这段日子,广州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人太多”,干什么都要排队,去银行办个转账要排队要两三个小时;去外面办事,中午饿了,想随便吃点东西,同样前面是长长的队伍;开车出门想去到哪里,需要很熟悉路线,否则一个立交桥入错口就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再绕回来了;而且车流、人流川流不息,让人看得眼花缭乱,所以如果性格不好的人到广州来是最好的练心道场,在广州待久了,再急躁的人也会磨没了棱角。所以我特别不喜欢广州,除了拥挤、吵闹,还有就是人与人之间的隔阂,感觉表面上好像都很客气、很温柔、很礼貌,但就是走不进彼此内心。但对我来说,最难受的是不知何时电话会响起,有时是半夜三更,有时很晚了还要陪聊天,这些对于一直作息时间很规律而又神经衰弱的我来说,就是一种折磨了,因为我睡眠不好,如果打破规律就可能整夜无眠了,在那段日子里,我经常是连续几天都整夜无法入睡的。终于在一次半夜两点多的审问会议结束后的第二天,我离开了广州,结束了这段灰色的职业生涯。

直到后来综合一些其他方面的信息,我才想明白了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很庆幸自己选择了离开。

四、那些离开的人

其实在我之前,这里已经来来去去了很多人,仅我在的这一个多月里就见证了两个司机、两个销售员和一个做饭阿姨的离开,三个合伙人的不欢而散以及一个帮忙人的伤心离开。

1.司机

我来时接我的那个司机不久就不见了,不知什么原因,只记得吕经理曾经问过我,看出什么问题没,我说没看出,他说这个人是从监狱出来的,我问为什么这么说,他神秘地说,从他吃饭的姿势看出来的,他吃饭低着头、狼吞虎咽地吃,坐过牢的人都这样。

后来又来了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瘦高个,衣服显得很宽大、有点邋遢,脸色黑黑的,看不出心绪。我与他没有交流过,不知道他的内心世界。反而是从吕经理嘴里说出他的许多不是,“太懒”、“家里两个娃,身上有孩子的屎尿味道”等等。通过这些话,以及我的观察,可以大致想出他的情况。一个没有背景和高学历的普通外乡人,拖家带口来广州谋生,他的脸上始终没露过笑容,也没听过他说话,除了开车、吃饭,他就蹲在院子里看手机。从他身上看不到年轻人应有的活力,我能感觉到他的不开心,但是从他身上看不到努力改善现状的意愿。

再后来,我奉命打印了很多招聘司机和做饭工人的信息,去周边的各个繁华地段张贴。不久后,又来了一个中年的小个子司机,这个人很开朗,每天笑呵呵的,虽然吕经理仍然有这样那样的不满,但是没有改变他的快乐。有空时我让他教我粤语,他也很乐意。另外,因为司机换得太多了,每次都要伟东费心去找,再加上他们夫妻总是用他们的那颗复杂的心去揣度别人,所以很难找到他们认为合适的人,所以伟东就尽量在中间调和一些矛盾,使司机能够多坚持一段时间。只可惜没过几天,我就离开了。

2.做饭阿姨

伟东的五姨,差不多一米六的身高,偏瘦,皮肤白皙,做饭基本上是东北家常菜,还没有适应广东菜。她可能在这住的时间久一些了,比较了解吕经理夫妇的饮食习惯,也尽量按要求做,但做的经常是不合吕经理意,所以,她干脆倚老卖老,对自己没有把握的饭菜,不做,等着吕经理自己做。她的性格大大咧咧的,很乐观,没见她生过气,而且很时髦,去商场买衣服,都买一些比较年轻的时尚的衣服,听说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去和大妈们跳广场舞的。后来说是家里有事就回老家了。其间,吕经理曾几次跟我说五姨的各种不是。

五姨走了,所以做饭的也就一并招聘了。经过几天的等待,迎来了一个黑黑壮壮的徐州大娘,五十多岁,很能干,喜欢做各种面食,做菜很辣。晚上回到宿舍,我们很少交流,基本上是各自往老家打电话。吕经理夫妇对这个阿姨似乎并不满意,但是没有找到更合适的,所以只能将就着用了。在我离开的前几天,伟东还在跟我说徐州大娘如何如何做得不对,我心里还在想着找合适的机会提醒一下大娘注意。可是在我离开当天,徐州大娘的木然让我知道了,其实在背地里伟东也一样和徐州大娘说了我的不是。

期间还有两个年轻做销售的大学生来过几天,一个是刚从校门出来由吉林总部分配过来的,但工资要从夫妻俩的腰包里出;另一个是看到我发的招聘信息来的,之前有过一些工作经历了,但是还没有稳定下来。不管是哪一个,在吕经理夫妇眼里都是不合格的。这种不满意对方应该是能够感知到的,所以没过几天也都走了。

3.老苏

        还有前面提到的“老苏”,瘦瘦小小,白白净净的,嘴唇很薄,嘴很大,原本是北方某粮食企业派驻到广西的办事人员,后来娶了个广西女人,就在广西扎根了,北方还有一个老婆和一个儿子。因为在这个行业里做了二十多年,有很多经验和资源,不知怎么认识了吕经理,在这里做一些事,也没见做出什么成绩来,我不知他的报酬是怎么计算的。此人好酒,经常喝多,也经常挨骂,但怎么被骂都不生气,过后还该怎样怎样,围着吕经理夫妻俩忙活。吕经理在仓库前的院子里养了两条狗,一只孔雀和一池鱼。他就每天早早地起来喂狗、喂鱼。那条鱼很大,不知叫什么名字,每天要吃小鱼和蛙,看着活蹦乱跳的蛙被大鱼一口吞下,很残忍,但他们却看得很开心。本来这条鱼是寺院里的,因为寺院的师傅觉得太血腥,所以送给了吕经理。这个老苏,因为好酒,所以经历了很多醉酒而出的糗事——比如原单位某女侠喝多酒尿湿了裤子,坐在冰天雪地的凳子上,裤子很快结冰和凳子冻在了一起,大家费很大劲才把她拉起来送回家去。等等。大家一起干活儿时,他就边干活儿,边讲那些事,有的是他自己的,有的是其他酒友的,经常逗得大家大笑。他是离开得最体面的,是带着吕经理夫妇的重托而离开并且据说是还会回来的。听说他是要回原单位办理退休,然后再联系某位行业里的资深人士,打算在广西设分店等等。走的时候,伟东给他带了很多礼物,还很贴心地嘱咐了很多话语。刚走的那几天,老苏还时常有电话过来汇报情况,慢慢地就没有音信了。

4.“我”带来的困扰

        对于我,吕经理夫妇的心情是很复杂的。一方面,因为介绍我来的朋友是吉林总公司负责销售的经理,所以他们一直以为我和吉林总公司那边有关系,既希望我能在总公司那边替他们美言,又怕我把他们不地道的做法透漏给吉林总公司。伟东曾托人在总公司打听我的底细,并跟我说,知道我的事。我不知道她知道我什么事,我也没觉得我有什么事。事实上,我和吉林总公司根本就没有关系,我也并没有对他们隐瞒任何事情,而他们却费尽心机地去迂回了解我,他们太抬举我了,把我想得太高深了。我其实就是一张白纸,简单得很。另一方面,他们夫妻两人各怀心事,我的到来,给他们造成了很多困扰,这是我后来才想明白的。

一次,和吕经理一起去办事,一般情况下,吕经理都是做副驾驶的位置,我总是做后面的。但这次,他却和我一起坐在了后排,一路上他说了很多话,我感觉云里雾里的,不知道他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我从来到广州,就开始怀疑自己的智商,我发现我总是听不懂他们到底要说什么,而以前我都一直是公认的聪明的、领悟力很强的人。后来,他就伸出了手,好像是表明合作愉快的意思,但是我伸过去打算握手的时候,他的姿势却并不是握手的姿势,而是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我赶快以疼为借口抽出了手,并故意调侃他力气大而缓解尴尬的气氛。

还有一次,吃过晚饭已经很晚了,我要回宿舍,吕经理说要跟我谈事,就跟我一起走到通往宿舍途中的一个小卖店旁边树下,找个空桌子坐下了,然后就开始谈,谈了很久,谈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只记得我还是没听懂他到底要说什么。这件事,后来伟东跟我说,已经有人告诉她了,让她小心。

有一次,妹妹来看我,晚上我们住一起,半夜时有人敲门,却是吕经理的声音,听口气是喝醉了。我说太晚了,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通过这件事,妹妹提醒我要警惕这个吕经理。这绝对不正常,如果不是妹妹在,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很难说,事后想想有点后怕。

还有一次,早上吕经理说让我和他一起去番禺。后来走到一半又说不去了,然后就回到商业区的写字楼。我打开电脑做一些灵活儿,他就坐在我旁边说话。第二天早上,我发现伟东的左边脸颊侧面有一道淤青,惊问怎么回事,她说是晚上去仓库不小心撞到了。粗心的我没有多想。又过了不久,伟东出走了。我和老苏问怎么回事,想出去找。吕经理说不用管,经常这样,到时自己会回来的。果然,第二天伟东就回来了。但是两个人脸上都没有笑容。

后来从吕经理嘴里得知,上次伟东脸上的淤青不是撞的,而是他打的。因为伟东的弟弟把十多万货款拿走了,又说伟东的父亲如何坑他等等。也是从他那里得知,去番禺没去成后来去公司坐着谈话这些事,都有人告诉了伟东,伟东因此质疑吕经理和我之间的关系。

这件事过后没两天,有一天晚上已经半夜两点多钟了,我被电话叫醒,是吕经理打的,说是让我下去开会。我虽然有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去了。到了好半天,才搞清楚状况,原来是对我的审判会。理由是我晚上给介绍我来的那个朋友打电话了,而且是用的自己花钱另买的一个手机,没有用公司配的电话。按他们的说法,我是在向朋友汇报这里的情况,有泄密嫌疑。当我明白理由后,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待下去了。他们对我的质疑让我觉得对我是一种侮辱。这一刻,让我真正明白了什么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跟这种人在一起是很难相处得久的。我不用公司电话,是因为不想占公司便宜,因为私事不好意思用公司配的电话打。而且打给朋友,只是随便聊聊在这边的情况,我并没有说他们的不是,也没觉得有什么是需要我告密的。

当天早上,我收拾好东西,拉着行李到仓库找伟东还钥匙,她仍然阴着脸,我说“其实,你想让我走,没有必要费这么多心思的,直说就行了。”而吕经理则不在场,说是去番禺了,其实更有可能的是故意躲出去了,因为他怕不好跟介绍人交代。至此,我的广州职业生涯结束了。

包括我在内的这些人的离开,于他们夫妻而言,都是无关紧要的。在他们的眼中,只有那些可能给他们带来利益的人才是值得尊重的。当然,对这些人的尊重也是有期限的,这个期限就是利益的终结时。

五、来来往往的“高人”们

在与吕经理夫妻来往的人中,听起来都是很高大上的。比如某高等院校的教授,当年八月份,他们曾经合作过,教授将月饼和吕经理经营的有机米整合到一起装在很精致的盒子里,做成礼品盒,卖出了天价。但是由于利益分配不均,两个人闹翻了,差点就大打出手了。但是由于利益关系的存在,双方仍要继续接触,为了避免冲突,以后的合作事宜都是伟东与教授直接对接,但是教授仍然时不时提起吕经理的种种不地道。

还有一个女人,五十多岁,大连人,几次来找吕经理谈合作,大概是想把吕经理经营的有机米与其他人经营的保健品之类的产品打包销售,当然,这个女人是不出什么的,她负责把别人的产品打包注册一个新的品牌来销售。前几次虽然谈的没有什么进展,但气氛还算和谐。最后一次,是在吕经理宴请一个新应聘的营销总监和一个吉林老乡的酒局上,那个女人又来了,也跟着上桌吃饭,边吃边聊。忽然,吕经理破口大骂,连前一刻还称兄道弟、推杯换盏的两个客人也一起骂了,理由是和外人眼神交流时“吃里扒外”了,结果所有人都很尴尬,不知是哪里错了。那顿饭之后,再也没见到那三个人了。

那个吉林老乡来到广州是找债主的,通过吉林省驻广东省办事处的杨主任认识了吕经理,原以为能通过吕经理帮忙追回欠款,所以帮忙做了很详细的营销策划方案。吕经理曾答应了帮忙,但是背地里却并没有做什么努力,反而跟我说,这个吉林老乡有一个小手指少了一节,问我是否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当然不知道,于是他又跟我神秘兮兮的透漏了内幕,说是按照江湖规矩,如果男人背叛了自己的老婆被抓后,就要自己剁掉小指来表示忏悔和惩罚。记得当时酒桌上吕经理忽然大发脾气时,这个老乡很无辜的看着我,用眼睛询问我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我当时以为吕经理只是不满意大连女人,就示意他不用在意过后就没事了。但是就是这样一个眼神交流也被吕经理捕捉到了,并且上纲上线,认为我和外人一起算计他了。

从伟东的嘴里还得知,这里曾经也来过一些很有销售能力的人,但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离开了。当然,我们走了,还会陆续有新人来的,来来去去,每个人都在用心地演自己的戏,有的戏份多一点,有的少一点,但不管多少,戏终究会落幕的。

六、比父母还亲的“大哥”

我在广州的那些日子里,有一个人物是吕经理夫妇特别尊重的,像恭敬父母一样,甚至比对父母还恭敬的。因为我后来听朋友说,吕经理曾经把自己亲大哥的牙齿都打掉了,对手足兄弟如此,对父母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吧。但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却是对老母亲的百般孝顺,从伟东嘴里说出来的是婆婆对她的疼爱有加。这个人就是吉林驻广东办事处的副主任,姓杨。其人大概五十多岁,但保养得很好,看上去很年轻,五官端正,皮肤白白净净,个子不高,不胖,但是也不露骨。也就是相书上说的那种肉包骨的感觉,看上去蛮有福气的。吕经理夫妇称他为大哥。平日里经常去大哥那里孝敬,大哥和办事处的另外几个人经常在一所民宅里打牌,吕经理不和他们一起打,但是会给他们买好吃的、喝的以及水果等恭恭敬敬地送过去。那态度,谦卑得让我觉得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大哥们接受得也很自然,看来是已经习惯了。

伟东曾经跟我描述过他们和大哥交往的某些细节。大哥对伟东格外关照和看重,从伟东的口气中透露如果她不是以吕经理太太的身份和他们交往的话,大哥们会给她一个更好的前程。有一次,大哥的老母亲从老家长春过来了,因为伟东的讨人喜欢本事,大哥特意邀请吕经理夫妇去家里做客,并负责哄好老太太。结果伟东不负重托,哄得老太太开心不已,还说,“大哥以后如果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给你撑腰!”老太太高兴了,大哥当然也高兴了,于是就带着伟东们去参观了他的储藏室,里面陈列着各种宝贝,仅高档红酒就摆满了四壁的酒架。当晚,一屋子老老少少一起围坐看动画片,开怀大笑。

除了这些日常活动亲密接触外,他们还在谋划更大的事。一是要注册成立一家公司,背后老板当然是大哥们,资源当然是广东办事处的,吕经理夫妇则负责具体的操作,当时吕经理曾经想要以我的名义注册公司,他们既要掩人耳目,又要对公司有绝对的掌控权。换句话说,就是他们想找我做傀儡法人代表,出事了我负责,没出事,他们分利。但是后来一方面由于对我不够信任,所以才对我给朋友打个电话都那么紧张;另一方面,在整个事情的运作中出现了意外。二是将大哥扶正,办事处的老主任马上就要退休了,他们就托各种关系,想把大哥扶上正主任的位置。然后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之前的老主任虽然不太管事,但毕竟位置在那,他们还是有所顾忌的。但是没想到,老主任退休了,却换了另外一位来,权力之争变得异常激烈。他们很为大哥杨主任愤愤不平,好像仍然不死心,仍在期待出现转机。

吉林相对于广东来说,是比较落后的城市,那些官员们为了政绩,都纷纷派出人员到经济发达的城市,任务是招商引资。所以这些驻外地的办事处就成了连接南北的纽带,吉林的人来广东想发展,懂规矩的就会先拜见这些外省大员们,而这些外省大员们拿着老家的资源交往着驻地的各行各业的大亨们,于是大员们就掌握了庞大的信息资源和人脉资源,所以越加变得神通广大起来。随着他们的神通广大,他们的各种资源也进一步扩大。所以他们借着工作之便,为各方牟利,当然也为自己牟利。杨主任储藏室里丰富的藏品仅是看得见的利益,其他看不见的就更不用说了。所以这位大哥是吕经理夫妇依靠的一棵大树,所以他们奴颜婢膝、千方百计地尽全力维护好与大树的关系,并祈祷、助力大树茁壮成长,千万不能夭折,否则就无法乘凉了。

        七、寺院里的阿伟

在广州期间,我还跟随吕经理们去了一次海幢寺,见识了“全方位、无死角”发展的广东经济。海幢寺坐落在海珠区,因为周边就是密集的居民楼、商住楼,而且里面香客及周边市民络绎不绝,所以没有庄严肃穆的感觉。跟着吕经理们从寺院侧面门开车进入,因为跟看门人提到是阿伟的朋友,所以允许开车从侧门进去。

下车后走过相对宽敞的院落,院中央有一棵大榕树,周围被水泥墙围起来,高度正好可坐,巨伞似的树冠正好可以遮阴,于是四周的水泥台上坐了很多年老的人,有的闲聊,有的在吃斋饭。听说,周围的人如果愿意都可以在吃饭时间来免费吃斋饭。寺院主殿旁边的偏殿里有一些房间的墙上密密麻麻的摆满了牌位,每个牌位长约十公分,宽约二、三公分,上面写着名字。经了解才知道这些都是被家属送来的死者,不知这些死者生前是否信仰佛教,但是死者家属认为这是一个好去处,因为可以接受香客的供养,可以听经,听说这里的一个位置价格从几千到几万不等。我不知道牌位所在是否真的有灵魂在,如果他们的灵魂愿意放下尘缘、追求终极超越,这里确实是不错的选择。只怕活着愚痴贪婪的灵魂,死了也不一定有更高的追求。更何况,这寺院里的僧侣和来来往往的香客,有几个是求智慧的?真的很难说。从阿伟的作为就可见一斑了。据说灵魂是可以读心的,佛门清净地却难见清净心,本身迷惑的灵魂又如何超脱呢?

阿伟相当于这个寺院的管家,是在家人,深得长老器重。听说是从小经常来寺院里玩,后来发现功德箱里有很多钱,于是就经常去功德箱里偷钱,后来被长老——据说是本焕长老的师弟,现年已经90多岁,仍担任十多家寺院的住持之职,而且耳聪目明、思维敏捷、一点都不糊涂——发现、教化,并委以重任。现在该寺院的对外事务,都由阿伟一手操办。阿伟开的车也是寺院的,阿伟除了管理寺院外,自己还开了一家公司,主要是销售各种法器的。吕经理此前已经通过阿伟把有机米送给长老吃过了,长老说很好,也很高兴,还和吕经理合了影。吕经理此次来这里是找阿伟,主要是想通过阿伟探讨进一步的合作计划。寺院左边有一排房子,里面有假山有流水,流水里有很多观赏鱼,在来之前,吕经理特意去观赏鱼市场买了十多尾锦鲤带来这里,放生到这里了。流水以外的地方铺设了木地板,在地板上面靠近门口和窗户的位置放置了各种奇石,北面靠近墙壁的一排用木板花卉等隔出了很多小间,里面放置了桌子和长条凳、茶具,供一些洽谈业务的人使用。我们就在其中的一张桌子旁坐定,边喝茶边等阿伟。

阿伟百忙之中终于抽身来陪坐了一会儿,这个阿伟是典型的广东人,中等身材,黑黑的,四方脑袋,额头和后脑勺突出,讲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因已到了午饭时间,于是吕经理提议出去吃饭。因为广州到处都是人,只要出门,干什么都要排队,吃饭也不例外,而且环境嘈杂,谈话听起来也比较吃力。大概意思是,吕经理希望阿伟促成以寺院为主体的高档素食茶餐厅,大米由吕经理供应,品质肯定保证,价格高端,客户锁定那些信佛且有一定经济实力的人,也就是享受不在乎价钱的人。阿伟没有明确表态,说还要请示长老。

        八、精明的吕经理夫妇

我离开广州后,因为身体原因休整了半年。这期间,结合各方面的信息和吕经理、伟东当时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曾经跟我讲述的内容,我基本可以勾勒出吕经理夫妇的人生轨迹。

        伟东是很精明能干的,因为从小父母离异,姐弟两人由爷爷奶奶带大,虽然爷爷奶奶很疼爱,但是仍然缺乏安全感,特别精于察言观色、愿意揣摩别人的心思。长大后,早早步入社会,先是在一家药店做销售,因为精灵,深得老板、老板娘及老板情人的信任,都将其视为心腹。所以在老板情人生孩子后,由她来照顾。事情败露后,她亲眼目睹了老板老婆大闹月婆房,一个是老婆、一个是情人,老板都舍不得,实在没办法调和,就把烂摊子丢给伟东,自己跑掉了。留下两个怨妇、一个婴儿、一片狼藉和一屋子的嚎啕大哭。伟东也束手无策,只能抱着婴儿旁观,最后两个女人哭够了、闹够了,问题还在那里,都已经有孩子了,谁也不会退出,慢慢磨久了,两个人也就相互接受了,以姐妹相称,据说后来老板带着老婆、情人全家移民新加坡了。

伟东在药店做销售期间,认识了当时已有妻女,但仍年轻帅气且神通广大的吕经理,伟东直觉认为这是一棵大树,所以利用年轻美貌和心计靠着这棵大树的关系销售业绩大好,自己也赚了不少钱。她自豪地说,当时她的穿着是很时髦的,走在街上回头率是蛮高的,仅各种围巾、丝巾就有上百条不止,堪比卖围巾店了。后来,吕经理就抛妻弃女,和伟东走到了一起,但是一直没有婚姻关系。伟东跟着当时是混混中的大哥身份的吕经理开始了江湖生涯。搞关系是他们的强项,在中国贪官普遍的情况下,他们如鱼得水,通过给掌握某些权力的官员送钱送物、请吃好玩,拿到一些工程,然后再雇佣工人采购材料来干。为了利润最大化,伟东的精明充分发挥了作业,工程所需钢材她是去废品收购站收罗的,与很多废品收购站她都有过交涉,总是以最优惠的价格拿到相对较高品质的货物。为了方便监督管理,她和工人们吃住在一起,每天泥里水里摸爬滚打,有时累得饭都没吃就躺在大炕上睡着了。起初,他们确实赚到了一些钱,但很快都挥霍掉了。因为吕经理脾气火爆,又有一帮小兄弟,各个势力范围之间,或者事先并不认识,只是喝酒喝大了,看邻桌的人不顺眼,就会大打出手,打伤别人、或者被别人打伤都是家常便饭,因为打架被抓进局子也是常有的事,伟东曾经兴致盎然地跟我讲起当年闯荡江湖的光荣历史。她被那些兄弟尊称为嫂子,和那些男人们一起打拼。有一次,他们正在饭店里喝酒,不知什么和另一伙人起了冲突,于是大打出手,双方都随身带了刀子之类的东西,伟东冲到厨房里拎把菜刀带着另一个兄弟的女人——叫小六,人很漂亮,性格很温柔,但是胆子小,当时看这阵势吓得不会动了——冲出了重围。那次打得太凶了,双方伤亡严重,警察介入了,吕经理跑路了,警察上门来搜凶器,伟东将凶器夹在两腿之间,穿着长裙坐在椅子上,淡定的看着警察搜察,最后警察无功而返。她还跟我讲述了一次拿着十万块现金去警察局捞人的事等等。总之是各种仗义、各种辉煌。

说到当时那位兄弟,我还真见了一面,叫小玉。那些天听伟东说小玉要来广州看他们,我原以为是女人呢,结果见了面才知道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高高大大的男人,五官算得上帅气,虽然年龄已半百,但看上去也就四十多岁,而且带来了一个大约二十五六岁的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当年的小六不见了,伟东背地里惋惜了很久,小六那么好的人,小玉却不懂得珍惜。小玉和妙龄女孩来的时候,两个人挎着胳膊,亲密得不得了,白天伟东陪着他们去逛街,买了很多衣服、包、皮带之类的,因为他们说这里卖一两百元一件的,吉林要卖到一两千元一件,所以买回去送人或自己用都很有面子。结果第二天听说,两个人吵架了,女孩子出走了。伟东气得要命,说小玉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让人操心,于是这个当年叱咤风云的嫂子不得不在异地他乡再次发挥潜能,托人去周边的酒店打听,最后确实在一家酒店里找到了。不知道这个小玉以什么为生,能让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跟着,应该是有一定经济实力的。此番来广州,在大哥大嫂的安排下玩了两天,没见谈什么正事,偶尔谈话中提及吉林XX米业老板的家事,他是通过老板的老婆与XX米业有某种联系的。最后是伟东让我帮忙给他们买的返程票回去的。

对于伟东说的那些辉煌,吕经理倒是很少提起,他偶尔只言片语透露出他的其他过往。当看到年轻司机或者大学生的做事态度时,他就感慨,以自己当年的机灵、精进来反衬现在年轻人的差距。他说,他十七八岁时开始跟着一个大哥跑江湖,每天早早起床,伺候大哥吃喝拉撒,把大哥的皮鞋擦的锃亮、衣服熨烫地笔挺,大哥起床洗漱前,他已经把牙膏挤好,把水准备好。晚上大哥不睡他就立在旁边或不远处待命,大哥睡了他才敢睡,但也是十分警醒的,一有动静马上起来。他自己更是每天白衬衫、白袜子、西裤、皮鞋干净利落。就是这样,慢慢取得大哥的信任才学到很多东西,渐渐开始了自己的势力扩张。但是命运不济,当年干工程的款还有二百多万收不回来,辛辛苦苦就赚了一堆数字,最困难的时候,和伟东两个人初到广东时,只能买五角钱一斤的已经掉下来的一粒粒的葡萄给伟东吃。这事伟东也经常提起,以表明吕经理对她的好。吕经理还无意中透露出自己如何智斗警察,从押送他的警察手里逃脱的事。我猜想他们来到广东应该是为了躲避警察的追捕。

对于伟东,吕经理有自己的想法,他曾说过,当年自己年轻英俊潇洒,又有钱,伟东就靠上了他,大哥长大哥短地叫,他就每次上千元的购药材帮衬她。后来两个人好了,但是伟东当年死活都不肯要孩子,现在自己年纪大了,身体也出毛病了,她倒时常提起要孩子的事,早干嘛去了?对前妻,他似乎没有多少感情,他说当年是前妻大着肚子要生了的时候,两个人才举行了婚礼。从伟东嘴里得知,他的前妻家世较好,比较娇气,也没有什么能力,胆小怕事,当年跟着吕经理时,遇到事情,自己不知道如何应对,就哭着给伟东打电话求救。但是吕经理对女儿却有深深的愧疚,他跟我说,女儿不理他,他曾几次半夜里睡梦中哭醒。

初到广州时,两个人身上没什么钱,但是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竟然租下了仓库,所有装修的费用和家具都是赊账来的,像模像样地建好了基地,又让吉林总部免费给铺了货,又配了一辆面包车,然后又想办法搭上了吉林驻广东办事处的杨主任,鞍前马后地伺候,取得了信任后,把进价3~20元/斤不等的绿色大米和有机大米以7~100元/斤的价格供给办事处以及依托杨主任关系的其他企事业部门。又利用杨主任的职务之便,给吉林总部引来了投资方,给企业注资,他因此与总部谈条件要奖励,但是没有得到。

后来,听朋友说,吕经理和总部那边闹翻了。因为从广东分公司成立起,吕经理从来没给总部付过货款,而且那部车也是总部出的。也就是说,从始至终,吕经理夫妇都是免费从吉林公司总部拿货,然后在广东找关系高价卖掉,但是回笼的资金却一分都没交回公司,按出厂价算,总货款也有一百五六十万了。所以最后,总部不再供货给他们了。但他们在此之前已经联系了其他供应商,并且已经开始销售其他品牌的产品了。而且,吕经理的思维认为他和大哥给总部招商引资成功,应该得到的奖励要远远高于这些货款,所以,他并没有亏欠什么,反而是总部欠他的。

他们的精明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由于广东天气湿热,他们刚开始没有经验,有一批品质较高的有机米没有保存好,发霉了,但是不想受损失,于是就想了一个办法,跟报社合作,报社占用相应的版面来宣传该品牌大米,并注明买报纸即可免费领取一份试用装大米。大米由吕经理提供——是发霉大米和新鲜大米按一定比例混合后重新包装的,我们这些人再加上临时雇佣的大学生一起奋战了几天的成果。报社借此增加报纸销量,所以不收广告费了,相当于用米抵减广告费了。但是吕经理却通过这件事向总部申请了四万元的宣传资金支持。最后除了我们吃掉的(每次淘米要洗搓很多遍才能把发霉的味道洗没),全部以这种方式处理掉了。

为了接触更多有用的人,吕经理毫不吝啬地加入了在广东的吉林商会,每年需要交会员费两万元。并且和商会的李会长交往甚密,还在家里隆重地宴请了李会长及其夫人,最后竟达到了推心置腹的地步。

吕经理工于心计地在社会上行走,千方百计地攥钱,却算来算去算不过伟东,按他的说法,基本上存款到一定数目了,钱就会被伟东家人拿走。伟东为此没少挨打,不知道是伟东借家人之名转移资产还是真的被家人借走了,但是即使是借,大家也都知道,是有去无回的。伟东才三十多岁,两人没有孩子,吕经理已经五十多岁了,而且已经患有较严重的糖尿病了,每天需要注射胰岛素,再加上他脾气暴躁、饮食不节制,不知道他会有一个怎样的后半生。听说,他曾经坚持拜忏一年多,现在家里的壁橱里也供奉着佛像,是哪尊佛,我没看清楚。那时他的身体状况因拜忏而明显好转,但是后来就放弃了,只是烧香、供奉,希望佛菩萨保佑他们发财如意。看他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学得佛菩萨的一点宽容和慈悲。

每次想起吕经理那突出的金鱼眼,就想起朋友说过的话“他早晚要血管爆裂!”。朋友并不是诅咒他,而是在见识到他的暴跳如雷和无赖行径后得出的预言。而每次想起伟东那因牙齿重叠而很少完全闭拢的嘴唇,还有那滴溜溜的黑眼珠,以及她引以为自豪的精明,我都对他们有一种深深的怜悯。他们终日里攻于算计和防范,像斗鸡一样奓起浑身的毛,随时准备投入殊死搏斗。他们用自己扭曲的心去衡量世界、衡量所有的人,然后再用他们的心得出的自以为是的结论去应对世界,应对别人。我想想都觉得累,也许他们并不觉得累,反而乐在其中。所以有什么样的心就选择什么样的人生。

广州之行已经结束了,奇怪的是,在广州期间,我一刻都没有想起过他们。我的心已经被大善文化传播、书籍推介和那些一起奋战的志愿者的无私奉献精神填满了,根本就没有空隙想起这些旧事。回来后,写完了那些已经远到心外的事,就算是完成任务吧,写完之后,这些事也许就彻底从记忆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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