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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杆的秘密

2018-12-13  本文已影响73人  苞米羹

九三年的冬天,我跟母亲回乡下探亲。

她每年都回去看看,常跟我提起儿时的记忆。

我却是第一次去。

住在远房的表舅家。母亲说他是最不争气的一个,那时很多人进城打拼,他守着他的破屋,不肯走。村里人说他不上进,他却也看得开,只嘿嘿笑着,穷日子穷过。

后来,有人给他相了房媳妇,也算成了家。可没两年,人就跑了,嫌他穷。他也不找,仍守着他的空屋。

表舅以前养过一条狗,母亲说。因穷的紧,卖掉了,据说还卖了个好价钱。买主说是好品种,给了几万块吧。用这钱买了些地,日子也不似之前潦倒了。村子人羡慕的很,说他有福,天上掉了馅饼。

见到表舅时,他穿着棉袄,叼着旱烟,嘿嘿笑着开门,一口黄的发黑的牙。

院落倒也干净,许是卖狗的钱让日子过得殷实了。只是人比想象中老得多,不似与母亲年龄相仿,倒像是长了一辈。

他一口一个大外甥的叫,摸着我的头。母亲说他没有儿女,见到我自然欣喜,让我跟在他身旁。

乡下我是没呆过的,些许新鲜的物事,缠着表舅问。他也不烦,总是嘿嘿笑,陪着我。

天冷得很,晚上我钻在被窝,只露出脸。

表舅坐在床沿,我问起他养狗的事。

许久的沉默。

“四年了。”他点了一锅烟。

“亲得很。”抽了一口,他继续说,“整天跟着我,离开眼就闹,满院子找。”

表舅的眼睛露出思念,我想起电视上狗和主人的故事。

“我下地做活也带着,有时它跟着我跑,有时我把它背在身上。它还能睡得香。”表舅的脸浮出些笑容,“每天清早,我也睡不得懒觉,它总趴在我身上叫我起,见我不动便挠。”

表舅又抽了一口烟:“你原来有个妗子,人也是满好的,只是嫌我穷,没两年就走了。她走时,硬是要带着狗走,我死也不肯,她跟我闹,我告诉她,什么都能拿,就是狗不行。”

“后来呢?”我问。

“她是哭着走的,还骂,说跟着我的都是穷命。”

“后来呢?”我问。

“后来。”表舅看着窗外,苦笑了一下,“后来我带着它,熬。”

表舅转过身,从床头拿起一个东西。

那是一顶棕色的棉布帽,打着皱,前额还绣着个小老虎,只是手艺拙劣。

“乡下冬天冷,这是我给它缝的,戴着不生病。”

表舅把帽子搁在腿上,手摩挲着。

想起小区里那些穿毛衣的狗,我笑起来。表舅一个乡里人,新潮倒没落下。

“后来呢?”我问。

“它三岁那年,被人买走了。”表舅顿了些,“有个有钱人看上了,说它懂事,眼睛有神,透着机灵,愿意出高价。”

“你就卖了?”我感觉的到他们的感情,我不能理解这个决定。

“我是不卖的,我轰他们走。”表舅的声音高了些,随即又沉了来,“后来,都劝我,说我太穷,它跟着我也没有好日子过,受罪。卖掉了,我能过得好些,它跟着有钱人,也舒服不是。”

我点点头,也觉得是个理。

表舅说完,半晌地愣着,旱烟已经灭了。

“幸亏你没让妗子带走,不然也卖不得这个价钱。”我想起村里人夸他有福,捡了便宜。

表舅回过神来,恢复了常有的神情,嘿嘿地笑。

我有些困了,闭了眼。

只听得表舅在念叨。

“我下地,它也跟着。”

“我打水,它也跟着。”

后来说什么,我就记不得了,大约是睡了。

我走的那天,表舅在院子里拾掇东西,说是给我们带回去的,乡下的特产,他拎着大麻袋往里塞,一头的汗。

我自己在屋里坐着,要走了,总也是难受。

凳子上放着表舅从不离手的旱烟杆,我拿起来,煞有介事地抽了口,呛得眼泪直流。

烟杆上拴着个荷包。

我打开来,里面有张照片。

黑白的。

表舅半蹲着,笑着。

他的旁边,站着一个小男孩,约摸三四岁。

黑黑的小手扶着表舅的肩。

男孩的眼睛明亮有神,透着机灵。

他的头上,戴着一顶棕色的棉布帽。

帽子上,绣着一只小老虎。

本文作者为朝闻道社群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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