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普拉斯」那灰色的良善与苟且，那彩色的肉糜与超度

2014年的时候，导演黄信尧拍了22分钟时长的短片《大佛》，当时两岸三地的观众都没什么大反响。只有51届金马奖给了一个最佳创作短片的提名。

三年之久，当初拍了《大佛》的班底一直没停歇，将一部22分钟的短片生生扩充成一个1小时43分钟的剧情片。

于是，第54届金马奖时，《大佛普拉斯》成为宠儿，一口气拿下10项提名，5个获奖。

今天，妖叔二刷《大佛普拉斯》，发现想说却还没说的，似乎还很多。

1.戏里戏外的皮

导演黄信尧很皮，在预告片里解释说，《大佛普拉斯》的意思就是“大佛PLUS”，因为正好赶上当年iPhone6 plus红遍大街。

足以见得，导演在孵化这部引人深省的作品时，内心的状态是多么的放松。

因为状态放松，所以能准确表达态度。因为态度到位，所以能反复值得玩味。

就像镜头还没正式进入，导演黄信尧的声音就已经皮了进来——

“我会三不五时，出来讲几句话，宣传一下个人理念……”

“就先不打扰，需要的时候，我才会再出来。”

结果，没过五分钟，就开始介绍起扣女秘书屁股的国会议员。

才五分钟啊，男主肚财也就露了一面，他的好基友莱埔才刚刚被人嫌弃的兜了一脚。

你会琢磨着，这莫非是个揭露权贵腐化的片子？

然而，看着那灰了吧唧的画面，你又马上否认了这种想法。

即使是二刷，依然没法很好的找到证据说服自己，这片子一定程度上是在挖讽某些权贵阶层。

即便，你发现男主肚财的谐音，在输入法里第一次打出来的不是这俩字。

但是，当你震撼于地上的粉笔白线，突然就这么切入你的视线里时。

那种不紧不慢的转折，忽忽悠悠地勾起你心底莫名其妙的呐喊。就那么猝不及防地，冲击着你的三观。

明知道肚财与莱埔二人之中，有人会死，但被导演放大的侥幸，深深地拽着你，直到摔出真相给你看的那一刻。

你震撼却不惊，你悲悯却不痛。

你作为一个看客，一个观众，你竟然没法为肚财流下哪怕一滴泪。但是，你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良心已经在此刻痛哭流涕。

贫穷的良善，终于还是死于苟且。

人生定数，就像肚财最后吃下去的鸡腿。被视他如子的老阿姨，安排的那么妥当。

温暖，却无可奈何。因为这样的温暖，似乎永远只能在冷冰冰的灰色里，维持一个细火苗。

我始终不信，肚财，即“妒”财。

2.相由心生量度佛

《佛说造像量度经》云：

尔时贤者舍利弗， 向佛敬礼而作是言：愿造容像者，则其法如何为之?

佛言：若有善人，思睹瞻仰……愿造容像者，则须遵准量度法为之。（节选）

所以，才有“面轮竖纵度，带半十二指。分三为额鼻，及颏俱得一”的造像说法。

所以，才有电影中，那段指摘黄启文所造佛像面容不端的段落。

因为，心中有鬼，行为不端，所以亲手量度造像的佛，“眉毛好像不对称”，脸颊“不知道右边还是左边稍微歪了一点”，下巴过低“垂头丧气”。

是啊，因为黄启文根本不在乎普渡不普渡众生，他在意的只是，让莱埔帮他取“7-11”里，抱他名字就能给的“包裹”。

哪位要问了，这些段落里，写的可是一位有钱有背景的大老板，为什么没有换上相传中的“彩色画面”。

那是因为，黄启文只有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他也是一个无可奈何的小人物，一个被更大能量所控制的棋子。

他的无奈，是他的艺术理念，在议员的狐狸尾巴被夹住时，就是个裤衩——议员放什么屁，都得接着。

暂且，甚至可以不去理会，黄启文为了不改佛头问题所进行的争辩，那一刻到底是发自内心的挽尊，还是，根本只是害怕血染的罪孽被察觉。

总之，当他用力往死摔打叶女士的时候，假发飞脱的那一刻，你就知道，佛在他心里，也就是个藏匿的容器而已。

不禁去想，黄启文在做了这些看似无可奈何的恶事之后，会不会去思考，莫非出于自己之手的佛像，那不对称的眉眼与垂头丧气的仪态，是在对自己的悲怜还是讽刺？

我想，他才是比肚财、莱埔更加悲哀的人。

他尝遍了金钱与权势带给他的欲望满足，那些翻云覆雨的车震，那些迫不及待主动张口的美色，那些带着权欲交易味道的两相欢……那些画面是彩色的。

那些被肚财和莱埔偷偷翻看的行车纪录影像，像极了他人生中最多彩的一碗碗肉糜。美味，却不足以果腹。所以叶女士，换成了“Puta”。

他也尝遍了当一条裤衩所能接到的各种不同屁味，那些掩盖丑闻的屁话，那些被情人追讨的屁事，那些猛然发现秘密流出的屁味，那些为他出头保释的屁人……那些画面是黑白的。

那些被他自己活成了裤衩的生活，让他不得不被一件件烂事、破事穿来脱去，像极了一场只剩仪式感的自我超度。虔诚，却冷落了人性。所以假发掉了，肚财死了。

导演黄信尧说，人第一无奈是没钱，第二无奈是没背景，第三无奈……《大佛普拉斯》里会说。

这第三个无奈，至少在最后的最后，佛像空空作响时，倒是也多少施舍了一丁点给黄启文。

3.不自量故无法还手

影片围绕主角肚财，串联了生活中具有代表性意义的四种底层穷人，分别是：

拾荒人肚财（收破烂的），

守夜人莱埔（看门房的），

流浪汉释迦（闲浪的）和售货员土豆（个体户的）。

片中的穷人，都是没有挣扎的，就那么安于贫穷的穷下去。

这种淡定，谈不上随遇而安，也谈不上看破红尘，他们只是，遭遇着无可奈何又被生活逼得无路可退。

也许，哪位又会说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然而，这部影片里丝毫没有准备论述这个大道理的意思。

恰恰相反，它令你越看越内心不安，这种不安，就像一根细不可见的芒针，猛地扎进你的心脏。

你很疼，可你看不见摸不着，道不清说不明。

你看到莱埔开场被乐队长迁怒着一脚干翻在地依然扶了扶墨镜，你看到肚财被警察一顿胖揍按在地上反而成就了他的遗像，你看到释迦一个人默默在荒废泳池里洗澡又把灯塔当别墅住。

你找不到他们哪里可恨。他们本本分分，在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秩序里，用自己的能力在养活自己。

就连流浪汉释迦都会给肚财搭把手，赚点能让自己在这夹缝里继续喘息下去的机会。

他们甚至还会友情为伴，让自己本已孤独不堪的内心找到精神的相互依靠。最窝囊的莱埔，竟然在发现凶杀真相时，可以命令似的让肚财陪着自己。而肚财，左右寻死也无处可去消化这种大事。

然而，当肚财死后，莱埔才想起去看一看从没进去过的肚财的家。

莱埔坐在肚财的“飞碟卧室”里，他沉默，他回忆，他想努力思考肚财为了什么而活着。

他又去了黄启文倒闭的工厂，在他自己熟悉却翻倒的集装箱门房里，静静翻看肚财带给他的桃色杂志。

最后，莱埔把议员的巨幅广告用来遮屋顶，避免下雨天时，再出现家里比外面雨下得还大的尴尬。

这时候，你不会想去试图翻查，什么可怜之人的可恨之处在哪里。

你只会突然发现，与妖叔我一样，只想问一句：贫穷若无解药，又从何挣扎？

就像网友 @Andre 所说，

殘酷的是...僅僅是觀看這些人的日常生活都有些獵奇，把悲傷的事情用喜劇來表示，更顯荒謬

是啊，把悲伤的事情用喜剧来表示。

今天我们在镜头的这一端，看到肚财、莱埔他们愚钝的良善、愚蠢的苟且和愚笨的懦弱，指指点点或感慨万千。

然而，走出家门后，可能轮到站在镜头那一端的人，就是我们自己。

只是，太多时候我们不自知，也没有力量自知罢了。

是啊，“正常人”谁会闲得，看这种片子。

- 完 -

贫穷若无解药，又从何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