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有撕扯着善的家庭暴力
【1】
Kim 拿出几个大本子,翻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家人的合影,李阳和她合作录的英语磁带,写的工作便条,还有一页,夹着一朵早已枯萎的玫瑰花。它的每片叶子都用塑料膜小心地压平保存着——是某年结婚纪念日她提醒李阳买的。
Kim说,我要记得,我当时为什么要这个男人。
李阳最后一次被媒体提起,是在2014年7月26日。那天,李阳宣布在河南登封少林寺皈依佛门,师从鼎鼎大名的少林寺方丈释永信,法名彦依。而这在接近过李阳的助理蔡琛明以及业界多胃英语教育同行看来,都是一种炒作手段。
我清楚地记得当年听说疯狂英语创始人李阳家暴时的震惊,在此以前,传播给大众的,只有他的成功以及独特。
只是再成功的人,也只是一个人,一个拥有看得见看不见的弱点与缺陷的——我们自己。
李阳四岁才从外婆身边回到父母身边生活,传统家庭的相处模式和严厉的教育模式,使他童年听的最多的词是“笨蛋”、“猪”。他小时候口吃,胆怯到到连电话响都不敢去接,少年时期在儿童医院接受治疗时,仪器出了故障烫伤皮肤,他忍着痛不敢叫出来直到被人发现,脸上一直留有疤痕。
骨子里的自卑没有得到开解,就演化成了自负。他以“疯狂英语”的方式来强制性地解除自卑,他说他受够了懦弱,所以才往强硬的方面走,他家暴Kim时想的是不能让她有反抗,要一次性地把她征服。
“如果再严重一点,我可能会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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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静采访李阳时他说:“我是尊敬她的,所以她每次指责我,我才真的恐惧,恐惧积累了,就会以暴力的方式爆发。”
他曾经对Kim解释,这是中国的文化。
Kim说,这不是中国的文化,人是一样的。我觉得中国人,美国人,所有人,我们的相似之处远多过不同,我们都爱我们的孩子,我们都需要快乐的的家庭,我们都希望更好的生活。
柴静说服Kim同意采访前给她看过因为反抗家暴而杀了丈夫的女犯人的采访视频,Kim说:“我有钱,可以回美国,这些女人呢?她们没有路了。”
【2】
每一次家暴背后牵扯着的,都是一整个家庭,一些人的轨迹在黑暗中被撕扯得变形。那些隐藏在心底某个不见光的角落里的善,和着一口一口辛辣的酒,吞进了肚子里,取而代之的,是没来得及融化的脏雪地里一堆只剩半截残渣的幽绿色酒瓶,和怯生生躲在黑暗里朝门缝外悲惨动静张望的无助眼睛。
后来,在一个谁都没有准备什么的时间点,有着猩红眼睛的男人终止了呼吸,满身伤痕的女人进了监狱,留下隔代的老小,在阴冷的老房子里看着满地残雪,从无尽的悲伤里抠出日子来过。
柴静采访的女人里,安华刺了自己丈夫二十七刀。
十几年间,所有的暴力都发生在一个阴暗的卧室里,窗户窄,光进不来,就像她的生活。她从不反抗,直到最后一次。
但安华想不起杀人的瞬间了,她穿着蓝白相间的囚服,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茫然,“五年了,我也一直在想,但想不起来。”
安华也求助过村书记,村里解决这件事情的方式是把她丈夫捆在树上打一顿,但回家后他会变本加厉地报复,于是就算再同情、再不值,也不敢有人介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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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女人大都是在七十年代,没有受过教育,没有外出打工的机会,只能被困在制度看不见的囚笼里,日日夜夜地重复着看不见未来的悲哀,靠着每次施虐后丈夫片刻的怜惜和后悔过活,只是每次的心软过后,是更加狠心的对待。
一个充满暴力的家庭里所有人都是悲哀的,从施暴者到受虐者,再到无辜的老人和孩童。
柴静问安华:“你丈夫自己是施暴者的时候,你觉得他是什么感觉?”以为她会说,是宣泄的满足。
安华:“他总是有点绝望的感觉。”
他的悲哀在于内心缺乏的东西,只是缺乏些什么,我们无从得知,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这样的悲哀,不值得人同情。
有被留下的孩子想念过自己的父亲,说:“他笑的时候——他给你一个微笑的时候,简直就像把世界都给了你的那种感觉。”
有老人说:“我啥也不求,我就要求她早点回来,管她孩子。”
受苦的,都是活着的人。
全世界都存在难以根除的家庭暴力,经验表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家暴只要第一次发生时干预得当,之后都不再发生,各国针对家暴也根据自身国情制定了法律。
只是在小到以家庭为单位的地方,还有阳光无法到达的时候,我们能做的,只是“尽量”罢了。
只愿活着的活得好些,苦少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