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箫吹断水云间
苍茫的江水之上,黝黑冷峻的夜空之下,凉薄无情的月光之中,一叶扁舟在风中飘飘摇摇地前进,不知是不在乎风将把自己带去何处,还是任凭风将自己带往任何一处。
小舟内并未点灯,然月光苍茫,隐约之中依稀辨得有一人宽袍散发而坐,手中杯盏不停。
月光在水中隐隐浮动。水中的光影照得那人脸上的泪珠也越发清冷。
天边霞光渐起,薄雾渐渐散去,世界仿若一个娇憨的女子,打个呵欠在清晨慢慢醒来。不管昨晚的夜有多么的暗,多么的深,不管你愿不愿意,每个活着的人都得随着世界在清晨醒来。醒来便是要活着,活着便是要承受所有必须承受的一切。
晨曦掠过江岸,满地的花朵便在这召唤之中缓缓扭动身躯,花瓣欲开不开,似乎与这世界在做着互相的试探。
舟上的人也在阳光的催促下艰难地睁开眼睛。蝶翼般的睫毛将灿灿的阳光筛在了小舟简陋的木板壁上。
一身的粗棉麻布难掩他身姿的挺拔,五官柔和若春风,眼底却隐隐有怎么也洗不去的寒冬。
熟练地将船靠岸,摇了摇手中空空的酒葫芦,他轻轻地笑了笑,似乎在责怪这个不懂事的酒葫芦,神情干净清澈得仿若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然而风霜却那么明目张胆地出现在他的眼角。
他抬起脚往市集走去,手上拿着那个空荡的酒葫芦,腰间系着一管通体莹白的玉箫。
今日的市集好像多了一点往日没有的热闹与一种莫名的喜悦。
他疑惑地穿过市集,再一步步地沿着那条青石小巷走去。过了一座石桥便是他常去沽酒的不眠酒家了。转过拐角的那家宅院,他隔着一道女墙猛然看到那家院子高高的亭子上有一群人在忙忙碌碌,似乎在搭建一个台子,准备一场活动。
乞巧台!
莫非又是一年七夕了么?
真是山中不知日月。再多的时光砸进这深潭般静谧的日子里也激不起多大的涟漪。
既是七夕,那就允许自己再多沽一壶酒吧。人生总是需要几个有特殊意义的日子,好让那平滑如绸缎的日子有一点跌宕,给回忆一点跑出来的缺口。
夜幕低垂,他背靠着那层薄薄的船板,一手撑着船沿,一手拿着酒壶,一口一口地吞下自己的忧愁。
酒至半酣,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解下腰间挂着的玉箫,对着满江的月色倾诉着自己的心事。那呜呜咽咽的箫声带着他湿漉漉的心事在空旷的天地间回荡。远处依稀传来热闹的欢笑声,然而热闹只是他们的,他只有这一江清冷冷的月色。
如此红火热闹的人间,却只有这冷眼旁观的月色懂得他的诗意与落寞。
如此自由自在的人怎会有这么浓稠的落寞呢?他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的贪心,也笑自己的落寞。
仰头喝光壶底最后一口酒,他想,或许就是因为太自由了,以至于心无所依,情无可寄,所以才这么容易陷入忧愁的陷阱里吧。
一声巨响撕开了天空的静谧。一朵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灿烂地开放又很快地凋谢。
毫无防备的他被吓得身子一晃,船身似乎也跟着一晃,他转身想走下甲板,不防酒醉之中,脚步趔趄,竟在摇晃的船身之中整个人向后仰倒下去,直直的倒进水里去。
刺骨的冰冷穿透他薄薄的衣服,刺进他薄薄的身体里,似乎在他的心上也刺出一个大大的窟窿来。他就这么咀嚼着这沉沉的疼痛,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一阵丝竹管弦的喧嚣用力地掰开了他的眼睛。
他微微睁开眼,满殿的金碧辉煌就那么堂而皇之地撞进他的眼里。
舞池中翩翩起舞的一群宫娥美丽缥缈得仿若九天之上的仙女,那丝丝缕缕的仙乐恰到好处地营造出一种仙雾缭绕的氛围。
他看着满殿的觥筹交错,忽然的就倦怠起来。
瞅着一个空当,他独自悄悄地走到殿外。
触目所及,到处弥漫着过节的欢喜与雀跃。
然而他只一心追寻着月光的脚步,渐渐地将那热闹的丝竹之声越抛越后。
隐约听得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他驻足回望,只见瑶光殿那三个金字在月色下显得愈加的落寞。
他忽然就怔住了,不知道这是江舟上那个渔夫的梦,还是他刚刚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渔夫。
他又被拉回了那热闹的酒席上。满心的惶然与无措。好在一股酒香就这么恰到好处地钻了进来。他端起来一饮而尽。心想,不管是简陋的酒葫芦,还是嵌着宝石的金酒樽,总归还有我的酒是不变的。
就且再醉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