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和武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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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文先生是上海人。传说中只要收收房租就可衣食无忧的上海人。可文先生却不是这样的上海人。
文先生的长相顺着他的姓氏,斯斯文文。鼻梁上架着银丝圆框眼镜,眼镜后藏着小小的有些散光的眼睛。他不像小说里的男主有削瘦的脸庞,清澈的目光。他也不是一眼望去帅得发光的人,他留着短发偏分,他不喜欢用啫喱,那让头发看上去很油腻,接近三十岁的年纪,他不想让别人叫他油腻大叔。
文先生是个职业写手,名气不大,灵感来了能写出几篇好文,灵感憋在脑袋里只可意会的时候,他靠搜肠刮肚出来的故事也可勉强度日。
文先生又是个十分倔强的人,父母反对他靠写作为生,凭他名校计算机专业硕士生的学历,在上海找个工作不是个问题。但他却不想做这份冷冰冰的,整日对着一堆代码毫无生气的工作。
对于爸妈三天两头的宣战,他搬出了市中心繁华地段的高楼,搬到靠近郊区的筒子楼里。附近住的都是上漂的打工族。从简陋的、拥挤的、水泥墙里走出来的,是穿着职业装,化着妆容,整洁干净的追梦人。他们正经历着化成一颗珍珠之前所必须承受之痛。文先生也和他们一样,在追梦路上不遗余力。
文先生喜欢清晨睡醒之后,带着朦胧的睡意和尚未忘却的梦境坐在书桌前,吹着窗口清冽的风,把脑袋里滚滚的灵感幻化成文字。这段时间对文先生来说是宝贵的,沉浸的,毫不允许外界打扰的。
但从今年夏天楼上搬来个女人,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踩着高跟吧嗒吧嗒从楼上下来,路过文先生门前,再吧嗒吧嗒搭第一班公车。
被这声音惊扰到的文先生,十分烦躁往窗外看到底是谁,那是文先生第一次见武小姐,穿着小西服,黑色的削瘦的背影,挎着包急匆匆朝着公车站牌走去。文先生摇摇头,拿起笔就又坐定在书桌前。
和煦的阳光从书桌上的鱼缸折射出来,在白纸上映出一条七色的彩带。
02
灵感来了挡也挡不住,文先生在键盘上啪啪啪,渗了一手心的汗。他在裤子上抿了抿手,就又笔耕不缀起来。
他像个在地里劳作一天的农民,在文字的农田上耕耘。他双臂举过头顶,仰起低了一天酸痛的脖子,整个身子瘫在椅背上。“终于写完了。”他得意得看着眼前黑压压的电脑屏幕。像卸下了八百斤的重担一样无比轻松。
太阳升起落下,窗外已是漆黑一片。席席的凉风裹挟着夏天的气息,灌满了这个简单得有些朴素的房间。
文先生起身朝走向厨房,墙角的迷你小冰箱里只剩两罐啤酒。文先生辘辘的肚子,驱使他换好衣服去往楼下的便利店。
楼道里黑黢黢,原本的一盏声控灯如今只剩下积了一身灰尘的灯泡孤零零挂在蛛网交织的天花板上。他锁好门下到一楼,一个细长模糊的黑影映在地面上。
文先生看了一眼后,吓得他浑身一哆嗦,心里不断得默念着“卧槽卧槽”快步朝大路走去。“是人吧?”走出几十米远的文先生弱弱得问自己。“吓死老子了。”
文先生走到灯火通明的便利店里后,才缓和了刚才的惊魂未定。
03
文先生从便利店出来,好奇心和一种男子汉气概壮着胆子,他小心翼翼接近了筒子楼的门口。
打开手机手电筒,他要看清到底是谁在装神弄鬼。近了近了,那个在黑暗中有些虚幻的身影仍旧站在那。文先生倒吸一口凉气,憋在肚子里,好让他撑过一楼那个“不平凡”的地方。
他不敢出声,脚步声也非常之轻。像是两个各自游荡的灵魂,持着手电筒,互相看不到别人。
“过去了过去了。”文先生呼出憋在肚子里的一口气,正准备跨着大步奔向自己的房间。
“你可以帮我一下吗?”飘出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文先生准备迈下去的脚悬在空中,他环顾四周搜寻着声音的来源,可能性唯有那个在电表箱前虚幻缥缈的身影。
“呃……怎么了。”由于过度绷紧的神经,声音变得细声细语。
文先生扭过头去,对方也扭过头来,一束光从下往上射向对方的脸庞,苍白的吓人,鬼一样的吓人。
“我家跳闸了,但是我不知道这么多电源哪个是我家的。”
文先生走过来,他手机手电筒的光散出去,映衬着对方的脸庞。一个瘦弱的女生,散着微卷的头发,穿着绣花的白色连衣裙,正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望着她。
见到庐山真面目,文先生绷着的神经才松了下来。凭他多年工科男的身份,三下五除二就找到那个跳闸的不安分的开关。
“好了,你上去看看吧,我在下边这等着。”文先生有些得意。
女生的嘴角弯成好看的角度,连口说着谢谢。她跑着上了楼,又跑着下来,说“有电了。”
文先生和女生一起上楼,期间文先生才知道她就是住在自己楼上的武小姐。
当晚,文先生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个白色身影,唱着他喜爱的歌,笑着跑着消失在一片花海里。
04
文先生打开门,门口站着武小姐。
武小姐手里拿着一个全家桶,她用手指着,笑着说,“上次谢谢你,请你吃全家桶怎么样?”
文先生的小屋一向冷清,冷清得容不下多出一个人。
文先生请武小姐进来,武小姐环顾着这个简简单单的小屋子。文先生让武小姐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他去冰箱里搜了搜“只剩啤酒了,可以吗?”
“可以。”女生爽快得答应。
啤酒配炸鸡。
“你在哪工作?”男生问。
“小公司里当会计,你呢?”
“写东西。”
“哇,很酷的职业呀。说不定我还看过你的书?”
“哈哈哈,是吗?”
…………
炸鸡消灭了大半,两人相谈甚欢,太阳斜到西边,几只鸟儿从窗前飞过,叽叽喳喳叫着。
文先生和武小姐就这样成了好朋友,成了好邻居。
05
文先生欣赏着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从门前经过,欣赏着那个瘦瘦小小的背影步履匆匆,欣赏着交谈时的欢快,和她澄澈的双眸。
文先生从她身上仿佛看到了逝去的大学时光,一如他年少模样。
屋里氤氲着饭香,文先生心情不错的时候就会动手炒几个小菜,犒劳来之不易的欢快。他正坐在桌旁吃饭,门口那里响起了声响。文先生起身走到门口,通过门上的猫眼,他瞧见武小姐正低着头用钥匙捅着锁眼。文先生疑惑得打开门,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酒气。武小姐一个趔趄扑到了文先生怀里。
“你怎么喝这么多酒?”文先生问。
“你……你从哪进来我家的?”站不稳脚的武小姐动摇西晃,显然一副喝醉了的模样。她踉踉跄跄走到床边,把脚上的鞋甩得老远,一头倒在灰色的床褥上。
文先生看着床上四仰八叉的武小姐,看来今晚他是无床可睡了。他把武小姐的头放在枕头上,给她盖好被子。武小姐绯红的脸蛋像傍晚的朝霞,像清晨沾了露珠的玫瑰花。红的可爱,红的诱人。
柔和的灯光照着武小姐的脸庞,把整个小屋都衬得十分温馨。文先生坐在一旁,看了眼前这个醉了酒的女子,他觉得神秘又觉得清晰。
寂静的夜里,他听见平和的呼吸声和自己不安分的心跳声。
06
武小姐醒了抓着头发,一脸茫然。
幸好,在武小姐惊叫之前,文先生摆出挺无奈的表情给她解释了。她连忙下了床,不好意思说着抱歉。
她也十分疑惑为何自己就跑到了文先生家门前。
“吃了饭再走吧。”文先生指了指饭桌上早已摆好的碗筷。
武小姐点了点头。“我没做什么糗事吧?”她试探性得问。
“没有,除了响彻云霄的打呼噜声。”文先生在一旁偷笑
“啊,我什么时候开始打呼噜了,怎么可能!”
“我干嘛骗你,不过你昨晚还真吓了我一跳。”文先生一边盛饭一边说道。
武小姐不好意思极了,只好低下头喝碗里的稀饭。她恨不得整个脸都埋进碗里。
“你喝那么多酒,昨晚有应酬?"
“算是吧,还有,给你说个消息,我可能马上要搬走了。”
“搬去哪?”文先生握着筷子的手悬在空中,直直望着她。
“回家,家里打电话说出了一点事。”武小姐扒拉着碗里的饭。
“还……回来吗……?”文先生支吾着说。
“可能……就不回来了,不过……也不太确定。”
“哦,是这样。”
饭桌两旁,两个人相对无言。如果时间可以定格在这一刻那该多好。文先生静静想着。
“等我收拾好屋子,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武小姐脸上挤出笑。
“你说。”
“我屋里的几盆绿植是带不走了,你能帮我照料它们吗?很好养的,不用经常浇水。”
“那太好了,我正打算买呢。”文先生当然会同意,他怎么会不愿意呢。
”嗯,做了半年多邻居。还真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不会是我吧。”文先生说笑道。
“什么都舍不得。”武小姐羞红了脸。
老舍说过,这世上真话本就不多,一位女子的脸红胜过一大段对白。文先生都看在心里。
“非走不可吗?”
“每一个像我一样的上漂,我想他们都有一个大大的梦想来对抗生活的艰辛和苦涩,其实吃多少苦我都不怕,可我唯独怕爸妈,他们容不得我任性了。”
文先生点着头。他明明听到爱情在敲门,打开门,他却发现空无一人。
07
武小姐走了。留给文先生的是一窗台的绿植和没有说出口的喜欢还有思念。
辗转反侧的夜里,文先生倦怠的灵魂终于抵不过黑夜的消磨。朦朦胧胧的梦境里,文先生在一片开满山茶花的平原上,呼唤着,寻找着,一个白衣女子。直到走到悬崖边,望着湍湍的河水在底下流淌。文先生依旧往前走,迈出悬空的一步时,文先生从睡梦里醒了过来。
睁开眼,是无穷的黑夜在吞噬他的寂寞,他突然有种孤立无援的孤独感。
文先生想起喝醉了酒的武小姐,也记得醉醺醺武小姐嘴里嘟囔的名字“……文……文氓”,这是文先生的笔名。
文先生打开电脑,他决定要写下这段故事,这段求之不得,吾寐思服。
静谧的夜里,整个城中村就像熟睡的婴儿,平静又祥和。时而响起一阵蝉鸣,彰显着幼小生灵的喧闹。
文先生把冰箱里的酒都揽出来,喝下去的是酒,敲出来的是文,宣泄的是忧愁。
当文先生在电脑上敲下最后一个句号。他仰头喝掉了铁罐里最后一口啤酒。是醉了,是累了,他倒在床上,带着武小姐气息的床上,睡了。
出乎文先生意料的是,文章一夜之间竟被转载了十万多次。收到的私信也不计其数。他却在读者里搜寻着,他多希望里面能有一个她。
不久后有电影商看中了文先生这一篇故事,找他商谈合作事项。
他犹豫了,他怕武小姐会怪罪,怕自己的生活受到影响。可是他又想借此告诫其他人爱要说出口,不要等人走茶凉,才想着补救。
他掏出笔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一年之后,电影上映了。文先生拒绝出席一切宣传活动,他逃离,他怕在聚光灯下,一堆镜头前剖析他生活的一切,事无巨细,像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的感觉。
文先生依旧住在筒子楼,他会记得隔天给窗台上的绿植浇水;路过楼下的电表箱,他记得那一刻的惊悚和心悸;他也记得住在他楼上的那个女孩。
08
吧嗒吧嗒的脚步声从他门前经过,文先生直愣愣坐在书桌前,听着这陌生又熟悉声响。文先生急忙打开门,怀着希望和期许打开门,楼道上却空无一人。他落寞得关上门,走到窗前,“她怎么会回来呢?”
窗外的一颗大树,被雨水冲刷过后,青翠欲滴。
文先生分明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步履匆匆,奔向远处的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