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一)
昨天是叔叔结婚的前一天。
清晨,爸爸开着私家车载着我和妈妈从城里赶回老家。绕过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穿过村中小路,汽车终于停在了老屋的门口。
两个男人在挂灯笼,刷白的墙上添了几抹红色。
“阿聪,来啦!”大奶奶走上前,皱纹一道道刻在额头上。
“阿聪,从上海来的。昨天回来的还是前天回来的?”小爷爷从里屋拖着瘸腿出来。
“阿聪,高铁来的回来几个小时,累不累?”隔壁的大姑晃出来,手里抓着一把烘豆。
我笑着,点着头,一一回答。
看了一眼房子周围,还是那样的青山,不是很高,有云雾缭绕在岭头。转眼看看老屋的墙脚,柴伙整整齐齐的码在那儿。“来来,帖对联,读书人看看哪一个是上联,哪一个是下联。”叔叔抬起头。
把胶带撕掉,和大叔到大门口,“好了吗?” “左一点,上一公分,对对对!好!”远远望去,灰白色的云雾,深青色的远山,涮白色的墙,几抹金红的亮色,棕红色的窗棂,黑色的小轿车,分明又氤氲,交织融合在十一月的山村。
(二)
打气球的活就是我和二姐的。
双胞胎表弟跑了过来,老二踩着气泵,老三看着球变得越来越大,兴奋地乱窜乱跑,搞得我格外头大。
老二的眼镜垂着,十分专注。捏紧大气球,传给我,用不熟练的普通话说:“阿姐——”
一面打结,一面笑着说:“真棒!再给姐姐打一个粉色,知道哪个是粉色吗!诶对对!真乖。”
二姐把气球扎出一朵一朵花。
(三)
作为剩余两位未婚女士之一,婚庆策划组安排我去接亲。有一点点小兴奋,我记事以来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只是在电视剧里见过。
天还蒙蒙亮,叔叔穿好西装打好领结,走到我和二姐跟前,拍拍衣服,拎拎领结,站直,笑容满面。“今儿我帅不帅!”
小奶奶站在门口不断的交代每一个接亲的客人。时间快到了,我和二姐化好妆跑出门时被她拦住了。她递给二姐一大袋糖,“新娘子出门就给她一大把,跟着新娘出来的小姐妹亲戚也要给,最好在撒一点”,虽然急,但心里的笑容压不住。
到新娘家门口,我和二姐拎着糖袋子,走在提灯笼的小鬼头的后面。敲锣打鼓,喜气洋洋。
闹亲、拜堂、洞房……
边上的议论总是不断:“你叔叔可是占了一个大便宜,这么好的婶娘”,“看以后娶你们的条件可就不是我们能够够的上的,长得漂亮,家庭好,学历高”“这婚纱照怎么没有你侬我侬、小鸟依人的感觉呀?——现在的女性追求独立,小鸟依人呐,她们不愿意的。”
终于,叔叔领着婶娘出门。
“吃糖,吃糖,吃糖啊”
大哥扛回两根贴了红纸的甘蔗……
(四)
接亲的队伍回来了,迎亲的人走在门口。彩炮欢迎。堂里人声鼎沸。妈妈、姑妈在张罗安排着。
“辛苦了,不错把新娘子接回来了!”
“辛苦了,甜元子烧好了,吃一碗。”
落席,“小姑娘叫什么?在哪儿读?”不知为何如此讽刺,她们都不记得我叫什么,只知道我在复旦,我学哲学…
新娘子过来敬酒。凤冠霞帔,体态丰盈。小奶奶来送红包。身着酒红团花衣,脸颊处泛着红晕,像醉了似的。
饭后,我和大姐二姐坐在偏房里。“好可惜,差一点就和你成为校友,不过好歹也在你们中山医院实习过一段时间。”“剪个刘海吧,你这个年纪要漂亮了。”突然想起,三姐妹像这样子坐在老屋里已经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我们都变了。大姐脾气变得更加温和,二姐都在考虑未来的事,学哲学的我在她们眼里成为一个苏格拉底一般的存在。
大姐大龄未嫁,大姑也在不断的给她介绍对象。婚姻,又是婚姻。这对从传统乡村走出去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我不相信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我也不觉得婚姻是一个必不可少的人生经历,更搞不懂黑格尔所说的“实体即主体”,我只觉得他只是一个普遍的现象罢了,或许还有一套程序来见证的两个家族的契约关系。
时间也差不多,我又要赶路了。赶路,就这样稀松平常的走了。
(五)
表叔表婶送我到车站,车辆开出弯弯曲曲的盘山公路。这次,也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晕着头进村,刚开始对于新鲜的舒适感马上就会被无所事事的空虚感替代,之后又有没有体验过的事情冒出来,然后一一不舍的出山。不舍是必然的,那一座山,那淙淙的水流,还有只属于我的一片竹林的宁静,老屋的木板,昏暗的灯光,一切都如过往的模样。只是有些人老了,有些人长大了,又有新的人来……有房间漏水了,有房间装修了,也有房间里积了厚厚的灰,还有走廊里新树的木板。我喜爱这座山,喜爱这个用怀旧掩盖矛盾与张力的老屋。
明天,联合国地理信息大会就要开了。安检很严。
“德清人还没见过这样大的世面呢!”表婶踩了熄火,拿掉安全带后说到。
“还不是杭州让的吗。德清到杭州都要有地铁了。”表叔接口回答。
“若干年后,德清会不会被抢走呢?”我发问。
小妹妹把一个粉红色的气球拍给我,嘿嘿嘿的傻笑。
德清站,“下次来玩。”表叔表婶一同说。
(六)
又要回上海了。
有人说,上海空气稀薄。
有人说,上海真好,繁华,比杭州还大。
有人说,上海节奏太快太新。各种观念混杂,人们过于浮躁。
更有调查:“上海是中国青年结婚意愿率最低的城市。”
妈妈也说:“上海是魔都,去了你就不想回来了。它对人有魔性的。”
或许,对我来说,我走的路是一条注定孤独的道路,上海如何对我还没有切身的感受。
列车开了,它正是要把我送上这条道路。这辆车的目的地是上海虹桥,那么这条路的目的地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