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锦时
“喂,我觉得你好像在暗恋他啊。”初歌的尾声略上扬,语气调戏。
“真的吗?”夏屾轻声问初歌,也轻声问自己。
你喜欢吴烨吗?
为什么喜欢他?
夏屾把手放在胸口,那里有一个东西,扑通扑通,快要跳出来了。
他拨弄开额前的一缕碎发,望月,仿佛一丝不同寻常破土而出。
夏屾不知道这个时候吴烨也在望月。
“明天晚上,将能看见超级月亮。”电视上播报道。
夏屾从沙发上直起了身,他没见过学校的晨光,但他喜欢这个学校的夜色,虽然没有什么星光,但总有一轮明月,或许哪天会有七彩的流星从圆月那边飞来,划过他头顶的天际,夏屾一直这样盼望着。
今天是周末,收拾好行李,返校,夏屾并不经常把周末作业留到周日的晚上,所以晚自习还是比较轻松,整理了数学题目,他在脑里盘算着,明天想和吴烨去看月亮。
下课了,整理好东西,他照常来到四班去等吴烨,现在他来找吴烨已经不会太尴尬了,但是比起夏屾,吴烨是要懒很多,晚自习结束他还有一堆作业没有完成,“你先回去吧。”吴烨微微笑道,夏屾耸耸肩,表示愿意等他。
夏屾坐在吴烨同桌的桌子上,两只脚无聊地前后摇摆着,他喜欢看着吴烨澄澈的大眼睛。
嗯哼?门外来了个男生,他来找吴烨,夏屾想可能是吴烨的以前的同学,毕竟吴烨的朋友并不多,他就坐在旁边听着他们讲话,他很少看见吴烨聊得这么欢,哪怕以前他和吴烨在一起,也很少看见。
夏屾知道了他叫王森,那天晚上,回寝室的路上,他没说一句话,一直那样走在吴烨旁边,看吴烨和王森散讲,到了寝室门口,夏屾说声再见,回到自己的寝室,而王森和吴烨走进对面的吴烨的寝室。
坐在寝室,夏屾心里莫名有些沉闷,有种压抑的感觉,像自己的心被擀面杖轻轻地碾来碾去,夏屾站起来,用寝室电话打给初歌:“初歌?你认识王森么?”
“王森?六班那个?”不等初歌回答,夏屾的舍友先说了,初歌说并不认识,夏屾耸耸肩,挂了电话。
“我不确定,不过他就在对面寝室,你可以去看看你认不认识。”夏屾对舍友说。对面寝室的门正好开着,舍友看了一眼,点了点头,“嗯,他跟我一个初中的,怎么了?”
“没事。”夏屾低头,不知道想什么。
“对了,他是个Gay。”舍友轻声道。
夏屾的身体猛然颤了一下,“呃,这么可怕,你们初中什么人呢。”
那天晚上,夏屾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我到底在紧张什么!”夏屾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周一,中午下课,老师拖堂了,夏屾来到四班,四班已经空了,没办法,他只好一个人去食堂,他知道吴烨很少会等他,不对,吴烨没有等过他。
来到食堂的时候,吴烨正在洗手台洗手,已经吃完饭出来了,吴烨向他打了个招呼,夏屾说道:“这么快?”吴烨点了点头,“拜拜喽。”夏屾说道。
吴烨还是点了点头,走向了在楼道边等他的王森。
“嗨,初歌,遮雨。你们俩也吃完了?”
他们俩也从夏屾身边走了,夏屾来到食堂,一个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走了。
晚自习很没效率,他想着今天要找吴烨去看月亮,下课铃终于响了,他理好东西走向四班,却看见吴烨正在楼道上,吴烨今晚不知为何理东西这么快,吴烨没注意到夏屾,当然,夏屾看见了他身边的王森,夏屾转身就躲进了班级,然后露出一点目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他只是偷偷看着他们两个背影渐渐消失在楼道尽头,他出来悄悄跟上,看见他俩往操场走。但是他没有跟上去,一个人回到了寝室,打电话给初歌,初歌舍友对他说,初歌跟遮雨出去看月亮了,夏屾突然想起来,“该死,刚刚把看月亮这事给忘了。”
走到寝室阳台,抬头,看向天,天死一般的黑。
第二天中午,夏屾是和吴烨一起吃饭的。
“屾,你说,如果认识了一个人,混熟了之后,就是好朋友间该干点啥。”
吴烨确实是个不懂交朋友的人,但这个问题却让夏屾感觉自己无地自容,难道说,在吴烨心里都不把我当个好朋友么?他也不记得自己回答了啥,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自己很奇怪。
晚自习结束,夏屾来到四班,吴烨还在,王森也在,三个人一起往下走,夏屾想跟吴烨聊天,吴烨却都是用,“嗯,厉害了”来回答,夏屾有种讨了没趣的感觉。
“嗯,你们这是要去哪?”夏屾问道,因为他俩并没有转角去寝室。
“哦对,我们去操场压操场。”吴烨回答,“王森他喜欢运动,说一天不走走浑身难受。”
一股火莫名从夏屾心里燃起:“我以前让你陪我去跑步,你都不陪我去,王森这么厉害啊,改变了你这么多。”他冷冷说道。
吴烨却不以为然,也没有看出夏屾有点生气,“废话,你是要我去跑步,我只是想去散散步,你今晚有事么,一起走走?”
夏屾心里这时很不是滋味,他摇了摇头,“我要去洗澡。”说着转身离开,夏屾回了头看了吴烨一眼,但吴烨没有回头。
后来,夏屾再没有晚自习和吴烨一起回寝室,因为吴烨和王森几乎每天都要去操场走走。夏屾本是个很爱运动的人,在碰见吴烨以前,他偶尔还是会自己去走走,但因为吴烨理东西慢,不喜欢动,于是夏屾就只陪吴烨回寝室,反正吴烨的习惯是什么,夏屾就习惯他,虽然吴烨都是些坏习惯,但夏屾也不以为然,反正他做事比较快,大部分时间也是闲着,就等着吴烨,等成了夏屾最常做的事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夏屾不怎么去找吴烨,但是,他每晚都能在梦里见到吴烨。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初歌笑着看着夏屾,“你不会真的喜欢他吧?”
“啊?怎么可能。”夏屾说道,但每次初歌这样问的时候,他的心都在剧烈地跳。
“对了,我和遮雨在一起了。”初歌笑道,“那很好啊。”夏屾说道。
运动会要开始了,班级里三级跳两个名额空缺,于是班长郑扬和副班夏屾也就参加了,每天晚上,夏屾都会来操场训练,夏屾跳远还行,但三级跳的难度超乎了他的想象,“单脚起跳单脚落地,才能跨两步!”夏屾没跳过三级跳,第一步飞出,落地,要不是腿软了,要不是空中没调好摔倒,但夏屾一直是个很顽强的人,他单只脚跳啊跳,跳完了两圈操场,然后跟废人一样挪回寝室。
一天晚上,夏屾在操场练习,正好遇见了来散步的吴烨和王森。真的是眼不见为净,打了招呼他俩就走了,害得夏屾的心思都引了过去,他漫不经心跳着,突然小腿一抽,瘫倒在地上,旁边没其他人,只有面前两个进行渐远的背影,他没有喊吴烨来帮忙,他躺下,伸直腿,咬着牙,等着抽经的痛过去。
运动会前一天中午,大家排球场在练八字绳,夏屾当龙头,当然夏屾有这个能力,他八字绳确实不赖,就是今天跳得很累,因为脚踝很痛。跳着跳着,突然,他瞥见吴烨在操场跑步,他知道吴烨报了一百米,是被强加上去的,继续跳着,直到夏屾看见王森搀扶着吴烨那刻,他摔了。
那时的感觉就是脚斜着落了下去,没有太多的痛感,感觉骨头咔擦了一下,夏屾倒在地上,明天就是运动会,他希望自己只是轻轻摔了一下,他坚持站起来,郑扬说背他去医务室,夏屾摇头,走路却是很痛,他想走去操场跟吴烨说自己摔了一下,“你往哪走?医务室在这边。”郑扬说道,夏屾想想,便回头去医务室了。
晚上,夏屾的爸妈带夏屾去医院拍了核磁共振,告诉夏屾:“骨裂。”夏屾当时没担心什么,但他内心只有个问题,他,会不会担心我。
夏屾的右脚打了很重的石膏,搭上了两根拐杖,但是平地行进速度还是不慢,只是上下楼特别慢。
“背下我?”夏屾笑着对吴烨说。
“才不呢,你这么重。”吴烨道。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夏屾再没和吴烨吃过饭,不只是因为骨裂。
“我背你。”郑扬说道,班长还真的背起了夏屾,每天中午晚上吃饭都会让别人去帮他们打菜,然后他背我上下楼,有意思的是,因为腿脚不便,夏屾的生活反而变好了,不用等吴烨,所以到食堂不会都是剩菜剩饭,不用吃完饭就回寝室,夏屾会让班长陪他去大卖部。
“其他脚毁了的人,每天都呆教室里等别人送饭,就你浪,他妈天天乱跑。”郑扬笑着敲了夏屾的脑袋。
夏屾把他的寝室钥匙给了郑扬,每天早上,郑扬会开门,坐到夏屾旁边,“起床了!”“再睡会儿。”夏屾迷迷糊糊答道。“再不起床,就亲你喽。”夏屾勉强睁开双眼,班长嘟起嘴的红唇正慢慢向他亲来,手挽上他的腰,“我勒个槽,好好好我起床。”穿衣服,夏屾躲在被窝里,把衣服一件件塞进被窝,悄悄闭上眼,“等衣服暖暖我再穿。”我懒懒笑道,班长咳咳一笑,“我让你还想偷睡。”大手一掀,直接把夏屾被子掀开,扔到了舍友床上,顺便砸醒了舍友。
然后班长背着一脸起床气的夏屾下楼,上食堂,背我下楼,上教学楼,我寝室在五楼,教室在六楼。班长不比夏屾高,反而比夏屾还瘦,但他弯下腰,夏屾跳上他的背,双手缠住他的肩,班长用手搭住夏屾的腿,夏屾在他背上,确是非常的踏实,还感觉很温暖。
“那是三班的班长和团支书,班长和团支书真的是一对啊。”班长背着我下楼,学姐们跟我打招呼,向他问好。
拄着拐杖走在路上,跟段花打招呼,“加油。”段花给夏屾打劲。
还有他的舍友们,也会轮流背他,轮流帮他买早餐,帮他做值日,晚上暗推的时候,都会把厕所让给夏屾推。
金秋快过了,严冬要来了,银杏叶落了,落得很快,短短几个昼夜,枝桠全秃了,留下满地金黄,清洁大妈没有将落叶扫掉,哪天起来,金黄的落叶还扫成了一颗爱心,映着晨曦的蹒跚步履。
“班长,陪我去捡片银杏叶。”
将拐杖靠在树干,轻轻单膝跪下,坐在满地金黄中,夏屾张开了双臂,阳光从山那边照来,被巨榕的叶子摇曳着洒下斑驳的影子。
“那,送你。”一颗已经褪去了金黄的银杏叶出现在夏屾眼前,夏屾看着银杏淡黄的茎脉从叶柄开始铺开,不重叠不交错,笔直却优雅,夏屾接过,视线边得一切都模糊了。
银杏它好美,它美在在它最美的时候,它看起却不是那么美。在我的心中,有一座孤岛,那上面有我在乎的人在意的事,还有一棵银杏树。
“夏屾?”郑扬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嗯?”夏屾答道,但他的视线依然聚焦在银杏叶上,旁边都是模糊的。
“夏屾,你知道么,我很喜欢你。”
夏屾模模糊糊移开视线,突然看见眼前拉住自己一只手的吴烨,身体猛然一震,接着才反应过来,是郑扬。
“嗯?”夏屾有点来不及反应。
“我真的喜欢你。”
“啊?”夏屾的脑袋已经成了浆糊。
吴烨这个时候,也在来看银杏的路上,他走过学校的小道,转身看见了夏屾和他的班长,他想了想,转身走了。
但夏屾仍注意到了他的背影,他很快分辨出那一定是吴烨。
“答应我,好。。”郑扬继续说道。
夏屾摇摇头,勉强笑道:“班长,你抽什么风。”
班长的笑容有点僵硬,“哈哈,好呐,你个小受。”
夏屾的脚还要很久才能好,班长照样每天早晨来他寝室,他会亲下夏屾的脸,然后被夏屾一拳打开,夏屾想赖床,他就会跳到夏屾床上,骑在他身上挠他痒痒,痒的夏屾死去活来。
“一个月过去了,再过一个个星期,我的石膏就能拆了,我就可以练习走路了。”夏屾对郑扬说。
“哈哈哈,练习走路,好凄惨的感觉宝贝。”郑扬笑道。
郑扬背起夏屾往楼下走,“在想什么呢?”
夏屾说道,“我好像,很久没看见吴烨了。”
后面的几刹那,夏屾永生不会忘记,他的身体倾斜了一下,然后就跟着飞了出去,他离开了郑扬的背,但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什么,他想抓住郑扬的手,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身体的本能让夏屾用手撑下,屁股着地,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郑扬落到了地上,后脑勺啊狠狠砸上了凸出来的墙壁尖,然后闭上了眼睛,倒在了地上。
“啊---”夏屾大叫道,他艰难的爬起,屁股很痛,手可能有点脱臼,“来个人帮忙啊!”他尖叫到,他跪着爬到郑扬身边,摸胸口,但感觉不到心跳,怎么办,心肺复苏?人工呼吸?夏屾的父母都是医生,虽然他爸妈都讲过,但他还是不会,死马当活马医,他没有想过什么,就亲了下去。
但是奇迹不是那么容易发生,夏屾并不会人工呼吸,他艰难的撕心裂肺地呼喊着,哭?这个时候他没有哭,他异常冷静,他一边呼喊,一边尽力尝试着回想父母教过他的方式。
终于,有人来了,大家帮忙抬起了郑扬和夏屾,郑扬被担架抬走了。
隔几天,郑扬都没有来,夏屾每天都在祈祷着他快点回来,他只能一个人上下五六楼,一个人坐在银杏树下,找一片最美的叶子,想送给他,送给谁?郑扬?还是吴烨。
夏屾终于明白流泪了,懂得了如何哭泣。
这几天他都没有流泪,直到他得知了这个消息,郑扬再也不会回来了,泪,不止,哗哗落下,他是中午午休得到了这个消息,整个午休,寝室很少这样安静,五个人静默地坐着,夏屾把头埋在枕头里,泪,不止,泪,不尽,泪,难干。
他哭着,挣扎着,准备走去上课,他没有请求休息,他依然决定上课,打开寝室门,正好吴烨从对面出来,两人相视,吴烨看见了不成样子的夏屾,露出了难得的担忧的表情,夏屾看了吴烨一眼,“吴。。”他想说什么,但没说,他拄着拐杖,摇摇头,转身离开。走过拐角,夏屾也摔了,摔在墙角,他不想起来了,就坐在那哭,继续哭,吴烨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直到上课铃响了,吴烨才走了。夏屾坐在墙角,他不知道坐了几节课,哭了几节课,又睡了几节课,在梦中,没有吴烨,没有郑扬,也没有初歌,只有夏屾他一个人。
夏屾的石膏拆了,他能走了,就是走路很痛很痛,在他能骑车后,他就骑着自行车,旷了一天的补习班,骑了很远很远,身边的大楼渐渐少了,零星几个农房,他来到了郑扬的墓地。
他坐在他的墓地旁,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说,但是他一句都没说,他这样坐着,以前他习惯等吴烨慢动作,现在他喜欢上等永远回不来的郑扬,日要落了,他伸进口袋里,拿出一片银杏叶,是郑扬帮他挑的,那片最美的银杏叶,被他做成了标本,嵌在两片玻璃板里,他把他送给了郑扬,“对了。”夏屾终于开口了,“你喜欢的法兰克福球队,赢了。”他就说了这句话,便走了,后来也没来过。
学习生活重新开始了,只是心里多了一道疤。
吴烨?夏屾想去找吴烨,但他已然没了这个勇气,王森和吴烨的交集变少了,夏屾也不再常常找他,只是路上碰见偶尔打个招呼。“但或许,我真的是喜欢他的吧。”夏屾说道。
初歌?初歌和遮雨在一起了,初歌再也不会陪夏屾去找吴烨了。
郑扬?郑扬......
少年锦时,夏屾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对不起,我想我该走了”
夏屾从清冷的石椅上站起,落日的余晖从江面洒来,留下眼光所及最远的天际一条红边,渐渐向蓝色染开,望江东路,望瓯江,他站在栏杆边,江面棕黄浑浊,有种浑厚地吞噬一切的感觉,他目光所及不远处的江面,漂浮有两片叶子,一直打着旋儿,却始终碰不到彼此,最终有一片沉了,就像从前,那片叶子也是先落的。
“有句话,我发誓,我永远不会对你说,其实,我喜欢你。”
江面上绽开了一圈圈涟漪,仿佛瓯江吞噬了什么世间尘,栏杆上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