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婉贞(四十五)
同治皇后阿鲁特婉贞哀婉的一生……
宫中看似平静,却又不平静,慧妃被禁足以后就像是在颐和园中消失了一样,没有关于她的只言片语,园中的时间过得很慢,但又飞快,很快的,关于慧妃的所有事情都消散在颐和园的树影和昆明湖的波光之中了。
慧妃重创,西太后似乎是没了游玩的心思,以往的游湖,小戏竟是再也没出现在颐和园中,东太后本就不爱热闹,众嫔妃更是不好公然取乐,颐和园寂寂无声的过完了夏天。
九月初,皇帝回銮,荣寿,荣安两位公主在皇宫迎驾,婉贞安排好回宫事宜,准备出发,皇帝和太后銮驾先行,这一回头看见了慧妃,已经月余未见,慧妃消瘦了许多,以前有点圆润的脸庞现在轮廓更加明显,单薄的如同纸片,曾经的她光彩照人,如今只是一身素衣默默站在人群中,沉默温顺。婉贞看着这样的她不禁呆了呆,慧妃果然是天生的美人,无论怎样都自有一种别样风情,如果以前的她是艳阳下的玫瑰,张扬娇艳,那么现在的她就是夜风中的栀子,清芬淡雅。
后宫向来就是爱看笑话爱说闲话的地方,慧妃的出现还是引起了小小的骚动,婉贞斥退宫人,令众妃上车,她率先上了凤與,慧妃随后,瑜嫔,珣嫔,瑨贵人走在最后。
“主子,你有没有觉得慧妃好像变了一个人?”
“经历一些事情当然就会成熟一些,不能再像以往那样任性莽撞!”
“她那个人看着娇蛮任性没什么心眼,其实诡计多端的,满脑子坏水!若不然,主子也不会险些被她害了!”
素心恨恨地撇着嘴,经过这段时间的休养,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一提起慧妃,满肚子气,恨不得去撕了她!
婉贞低头沉思,想起大雨那天,慧妃对皇上说的那句话,
不要纵了身边那只手!
这句话她总感觉怪怪的,若不是她心机深沉,那就是另有隐情,难道有人浑水摸鱼?
“素心,你在瑜嫔那几天有没有看到瑜嫔是怎么审问珠儿的?”
素心低头想了想,
“回主子,刚去景福阁那几天奴婢一直在昏迷,即使偶尔醒来见到的都是瑜嫔娘娘和她的宫女,所以怎么审问的珠儿奴婢并不知道!”
婉贞点了点头,突然想起一件特别重要的事,自从那天之后,好像再没见过珠儿!
“这几日,你们可有见过珠儿?”
“珠儿?”
“好像自打那天以后,奴婢就没再见过她,她会不会被慧妃带走了?”
“主子,以慧妃的性子,珠儿被她带走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珠儿是个聪明人,她怎么可能跟慧妃走?那天采青重伤,慧妃只顾着采青应该无暇顾及珠儿的吧,奴婢猜想珠儿是不是被瑜嫔娘娘带走了?”
“嗯,珠儿跟瑜嫔走的可能性大一些,瑜嫔是怎么让珠儿开的口呢?”
“是人就有弱点,就有软肋,再不济,肯定是惜命的吧!”
婉贞和青黛转头看着素心,素心看着两人的目光,呆呆地说,
“不是奴婢说的,是瑜嫔娘娘说的!”
“瑜嫔……真是个看不透的人……”
“主子,奴婢觉得瑜嫔娘娘人很好的,主子有难,其他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只有珣主子和瑜嫔娘娘真心着急帮忙!”
“嗯,这次是得多谢她……”
当銮驾慢慢进了紫禁城,婉贞看着高高耸立的重重围墙,阳光铺洒在琉璃瓦上,向阳的一面金光闪闪,背阴的一面暗影重重,她甚至看到了阴影中滑腻的青苔。
“主子您怎么了?”
青黛看着婉贞发呆,关心询问。
婉贞远远望着金光灿烂,
“你们还记得小时候我们一起去景山吗?”
“当然记得,主子和颖格格带着奴婢和青黛背着老爷偷偷溜出去,回来还挨了好一通骂,奴婢现在还记得景山的鸟鸣声,清脆又好听!”
看着素心沉浸在回忆中的笑容,婉贞微微一笑。
“宫里也有很多鸟,颐和园里也有很多鸟啊,难道这些鸟鸣声不好听?”
“主子,这不一样,景山的鸟鸣,宫里的鸟鸣,颐和园的鸟鸣都是不一样的!”
“有什么不一样?”
素心低下头,似乎是在想用什么样的话来表达,慢慢的,她抬起头,看着婉贞,
“宫里的鸟都是在笼子里,叫声很沉闷,颐和园虽然大,但也有专门管鸟兽的雀鸟司,可是景山的鸟儿是最自由的,对,就是自由,听着它们的叫声整个人都跟着欢快起来!”
婉贞微笑地看着她,素心性子一直天真烂漫,大大咧咧,鲜少有这样认真的表情,
“宫里的鸟儿不自由,宫里的人何尝不像鸟儿呢,关在一个黄金打造的笼子里面,眼前的浮华遮住背后的暗涌,以前读到古人的诗,总以为是夸张,可是如今真的过上这种生活才知其中艰辛苦涩不敌万一……”
“是啊,主子,奴婢记得以前您读的词,总觉得词诗词里的女人都太可怜了,宫里的女人也太可怜了……哎青黛你干嘛拉我?”
素心满脸茫然看向青黛,青黛看了看婉贞使了个眼色,素心突然惊觉,
“主子对不起,奴婢不是有意说这些让您烦恼伤心,奴婢就是心疼您,感觉您现在一点都不快乐……”
“没关系的,我没有怪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承受相应的责任和结果,我很好,我有你们,有韵颖,有……皇上,我很知足!”
素心看着婉贞,扯了扯嘴角,没再说话,马车中安静的很,婉贞掀开帘子看了看,快到西华门了,远远看见有仪驾守在门口,定是荣寿,荣安两位公主了。
仪仗缓缓停下,婉贞在青黛素心的搀扶下下了马车,绕到太后仪仗前恭请太后下驾,
“皇上吉祥!”
有清脆的女声从前面传来,甚是悦耳好听。
“两位皇姐不必多礼!”
婉贞走到跟前,只见荣寿公主旁站一俏丽女子,娥眉淡扫,双目流星,肤若凝脂,脸若桃花,一身海棠春色的宫装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体,据说荣安公主继承她额娘丽妃的好样貌,想来她定是荣安公主了。
“荣安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吉祥!”
“公主不必多礼!”
“荣安回来了?”
众人闻声连忙屏息站立,荣安公主娇笑着走到两位太后身旁,一左一右挽住她们,亲切地叫皇额娘。
“你这丫头,叫你去园子里你也不去,是不是嫌弃我们老太婆了?”
东太后很喜欢荣安,先帝一生只得一子一女,荣安出生时宫里已经许久没有孩子哭声,虽然是个女儿,但多年无子的咸丰帝欣喜不已,待她更是掌上明珠般,东太后对这个女儿更是视如己出,再加上荣安本就长得娇美俏丽,性子又不似荣寿公主那般沉闷,很讨众人喜欢。
“皇额娘恕罪,儿臣这不是来赔罪了嘛!儿臣从今个起就赖在宫里了,就是你们烦我了赶我走我也不走!”
“你这丫头,我们巴不得你一直在宫里陪我们,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若真是一直留着你,我们都成仇人了吧!”
“皇额娘!你们又取笑我!”
荣安公主俏脸一红,扭捏着身子就像一个撒娇的小女儿,婉贞看着娇美的荣安公主,透过她的肩膀,荣寿端正站在一旁,嘴角微微勾起,若有若无,她似乎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外界的一切都入不了她的眼睛,似闲云野鹤云淡风轻,跟这个偌大的后宫是如此的不合,可是这样的荣寿总是有点让人心疼,如果驸马还活着,荣寿公主应该也会是一个幸福的女人吧!
众人一同去了慈宁宫,说笑一阵才各自回去,阔别几月,坤宁宫仍是一尘不染,打扫的非常干净,院子里的莲花已然凋谢,只有几片残荷漂浮在水缸之上,婉贞突然很想念颐和园中昆明湖上的接天莲叶无穷碧,皎洁的月光和带着莲花清香的晚风,风中遗世独立的清俊男子,飘起的衣角和深黑的眼睛。
“主子,荣安公主来了!”
婉贞回过神,回头看见宫院门口站立的少女,微风吹起她耳边的流苏,打在脸上,少女素白的手轻轻拂过,美人就是美人,连捋头发的样子都是如此赏心悦目,从荣安公主身上就能窥得丽妃容貌一二了,怪不得西太后如此忌惮!
“荣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姐,不必多礼!”
荣安的眼睛明亮起来,似乎是被这声“皇姐”取悦,她高兴地上前,
“其实我早就应该来觐见的,可是额娘病重,连皇上大婚我都没好好顾上,这次回来主要就是向皇上皇后谢罪的,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皇姐这是哪里话,一家人说那么见外的话才让人生气呢,丽太妃如何?身子可大安了?”
“哎!额娘其实没什么病,就是忧思过重,总疑神疑鬼的有人要害她,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太妃身体不适,公主如此尽心真是孝顺之至,可有请太医好好为太妃把脉?”
“怎么没看过?全北京城的名医都看过了,可额娘这病是心病,哎……”
婉贞安慰了几句荣安公主,便吩咐厨房备些膳食,荣安公主吃过晚膳方才离开坤宁宫,一直拉着婉贞很是有种“相见恨晚”的遗憾!
婉贞送走公主,重重坐在椅子上,
“主子累了吧?”
“在宫里生活,总要备上好几副面具,可真够累的!”
“主子怎么了?是荣安公主吗?”
青黛看着荣安远走的背影,荣安公主是真的好看啊,连作为女子的她都移不开眼睛了。
婉贞静静看着荣安走的方向,没有说话。接连数天,荣安公主每天都到婉贞宫里坐坐,话家常,做女红,竟像是亲姐妹一般,两位姐姐都很喜欢皇后,皇帝也很欣慰,后宫的气氛竟是难得的其乐融融。
可就在这时,前朝传来消息,陕西甘肃回民发生暴乱,震惊朝野,同治元年,“圣山砍竹”事件后,团练无赖到秦家村放火抢劫杀人,导致当时华阴县绅士李启讷所记华州、华阴两县回民暴乱,算算到如今也有十一年了,这些年,镇压,讲和,安抚,所有能用的办法都用过了,可是回汉的关系就像是一根绷的紧紧的弦,经不得一点波动,有些老人仍然记得当年暴乱的凄惨,死的人不计其数,逃亡来的难民都能围住整个北京城,朝堂一片阴霾,后宫也是阴云密布,刚刚开始的和乐景象转瞬倾覆,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这场灾难过去,等待皇帝紧皱的眉头得以抚平,婉贞每日带着后宫诸人祈祷诵经,祈求上天赶快终止这场人祸。
后来的婉贞想起当时的情景,少年天子初握政权的兴奋胸怀抱负,野心太后对权力的贪婪心机深沉,两者相撞自古以来就没有好下场,如吕后于刘盈,武则天于李旦李显,到头来,无一不以悲剧收场。只是那时的他们太年轻,固执地认为自己的一腔热血也能泼洒出康乾盛世的秀丽河山,一个温暖的眼神就能许下一生的誓言。婉贞回想,那时的他们真美好,一切都充满希望!
而此时的朝堂,敏锐的人已嗅到诡异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