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飞行【昕博】
一万字一发完
一句话獒龙
1
母亲看了一眼体检报告就开始发抖了。
方博觉得有点奇怪。
不就是听力有点不好吗？
父亲下班后母亲就把他拉到房间里关上了门。
方博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断断续续的争吵声从门缝里传出来，夹杂着母亲微弱的哭声。
方博隐隐约约地感觉到父母的争吵似乎和他的那份体检报告有关。但听力不好的话他可以不报有相关要求的专业啊。
难道妈妈希望他将来成为一名飞行员？
最近打游戏还是少戴耳机吧，省的听力都变差了……
方博满怀心事地杵在门口抠了一会儿手，越来越大的争吵声让他觉得有点不安。
过了一会儿主卧的门终于开了。爸爸站在床前，脸色显得很不好。妈妈看到站在门口的方博有点惊讶。“睡吧小博儿。”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夹杂着浓浓的鼻音。
走廊里没开灯，但是方博看到了有什么东西反着光划过妈妈的脸颊。
最后他还是一声不吭地去洗漱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才想起来第二天要交的体检报告还没签字。
2
第二天方博顶着一对浓重的熊猫眼去上学。
到校门口的时候冷不丁地被脑袋顶上的大太阳晃了一下眼。
方博揉着眼睛继续走。
“诶——”好像撞上了个人。
脑袋真疼。
方博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
“咔嚓。”
两个人都懵了。
“诶你谁啊撞了我不说还一脚踩碎了我眼镜？”
“你怎么不说你走路不好好看着？”方博火气很大地怼了一句。“没听说过一个巴掌拍不响啊？”
没想到脑袋上立刻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这不就响了吗？”
“你这人怎么这样？”方博有点来气了，一把揪住了面前那人的衣领。
卧槽这哥们儿好像还挺高的。
视线顺着自己的手缓缓上移，方博看到了站在面前的这个瘦高的男生。摘掉了眼镜，此刻他的眼睛正有点不适应地微微眯着。
“你得赔我眼镜。”眯着眼睛的那位好像看不清似的又往前凑了凑。
“你们俩在这儿干嘛呢？”
“科哥？” “老张？”
叫完之后两个人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这是我弟，方博。方博，这是我哥们儿，许昕。”张继科老大哥似的拍拍两人的肩。
“许许昕，你好。”反应过味儿来的方博忙不迭地伸出手去。
许昕跟他击了下掌。“方博儿。”
“那个……你眼镜还好吗？”方博有点小心翼翼地开口。
“啊，也没什么大事儿，”许昕倒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正好我过两天想换副新的……”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
“你哪班的？”许昕从地上捡起来已经变形的眼镜，随手塞进兜里。
“啊？我我我二班的。”
“我和张继科一个班，是一班的。”
这时候上课铃打响了。许昕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那改天再见？”
“再，再见！”方博冲他挥挥手。
3
许昕。
方博好像有点印象。
以前听张继科提起来过，一米八几大高个儿，好像还是校篮球队的。因为篮球打得好再加上为人处事又苏得不行，平常追他的女生不少，虽然没有追张继科的女生呼啦啦一大片。
方博突然有点不平衡。
博哥这一米七几大高个儿也不是白长的吧。
放学的时候方博往车棚那边看了一眼。
有个穿红色大衣的，虽然距离有点远，但方博能肯定那个就是许昕。
他也不知道自己就认识他一天怎么会这么有信心。
许昕单肩背着书包，那个书包在他身上竟然莫名地显得有点迷你。他好像伸出手来在兜里掏了点什么东西，推着车开始往外走。过了一会儿张继科也从车棚里走出来，许昕迎面和他打了个招呼。
这时候张继科抬头向教学楼看了一眼，冲他挥了挥手。方博赶紧从窗台前退开。然后他看到许昕也抬头看了看，冲他扬了扬手，又好像恶作剧似的按了下车铃。
透过窗户方博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但他感觉那时候许昕好像冲他笑了一下。
“博哥你走不走？”崔庆磊在教室门口喊了他一句。
“走走走！”方博连忙把书包甩到肩上跑出教室。“明儿别忘了提醒我宋鸿远那小子还欠我十块钱！”
扶着栏杆站在晃晃悠悠的公交车上，方博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事情。
晚上不知道吃什么？最好是清淡一点的，学校食堂中午做的菜要咸死了……
回到家的时候他就发现今天家里好像和以往不太一样。
客厅的灯是亮着的，爸爸妈妈坐在沙发上，显得愧疚而又犹豫不决。
“小博儿啊……”妈妈终于深吸一口气开口了。
4
晚上躺在床上后，方博还是没能完全消化父母告诉他的事情。
原来他体检报告上的听力减弱是事出有因的。
母亲的家族有遗传性的耳聋，隔代遗传。方博的姥姥患有遗传性耳聋，方博就也会得这个病。这种病一般在青春期的时候发作，为时一年彻底丧失听力。
也就是说距离他彻底失去听力还有一年左右的时间。
方博听到这个消息后反应并没有父母想象中的那么激烈。他只是突然间愣住了，接下来也没有崩溃痛哭，只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是的，他觉得很不甘心。
以后开黑还不能连麦了……
方博脑子里蹦出来的第一个想法竟然是这个。
他突然觉得有点想笑。
然后他脑海中回响着母亲断断续续的保证。
“小博儿，是妈妈对不起你。我本来就应该听奶姥姥的话不要孩子……”
“但是你别担心，我们会给你联系专门的学校，而且这种病还是有一定的治愈可能的……”
“我们可以学手语，可以请人来教你读唇语，总之你这一年就安心学习什么也不要想，爸爸妈妈会帮你安排好一切——”
后来他们具体说了什么，方博也记不清了。
第二天早上照镜子的时候，方博的眼袋大得吓人。
中午的时候方博没有窝在教室里和别人侃大山，而是破天荒地溜达到了操场上。
操场上好像有什么人在比赛篮球。欢呼声一波接一波地冲进耳膜。
然后方博一眼就在球场上看到了许昕的身影。他投进了一个三分球，正把双手覆盖在耳朵后面倾听着场下人的欢呼。他的手指很长，聚拢在耳朵边上显得很整齐，指尖迎着太阳泛出点微微的粉。
许昕没穿校服，套着一件红色的跨栏背心。方博能看见随着他的动作变换形状的背部肌肉，两道蝴蝶骨在薄薄的衣料下若隐若现，就像是振翅欲飞的蝴蝶。
有透明的汗珠顺着后颈处的发梢滑落，跌进红色的领口里。
方博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场上的许昕好像在发着光一般，像个小太阳一样。
他还挺适合穿红色的。
这时候球赛好像结束了，场下的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往回走。有个面皮白静的男生走进场地给他递了块毛巾，然后另一个长着剑眉的家伙也进了场地，几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一起笑了起来。
看来许昕受欢迎果然是真的。
方博突然觉得有点没意思，迈着腿往回走。
走了没两步他又扭过头去看了一眼操场——诶，许昕呢？
然后他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扭头一看，是许昕。
许昕脑袋上围着毛巾，正咧着嘴冲他笑。
“方博儿你是在看我吗？你一来我就看见你了，两个大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但我刚刚在后面叫了你好几声你怎么没听见啊？”
许昕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奇怪，像隔着一层屏障一样模模糊糊地听不清楚。
唉，难道我的听力退化得这么快吗？
方博心里这么想着，突然觉得耳朵一疼，手在一侧耳廓上按了按。
“怎么了你是耳朵不舒服吗？”
“没，没有。”方博下意识地说出了这句话。“而且博哥才才没看你！”
这时候张继科站在楼门口叫他。
许昕冲他点点头就先走了。
方博盯着许昕远去的背影。
啧，腿真长。
5
放学的时候在操场碰见了张继科，旁边站着许昕。
许昕今天没骑车，看到他后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方博儿一起走啊！”
方博想了想跟上去。
“马龙呢？”张继科扭头问许昕。
马龙这个人方博好像有点印象，就是中午那个白静面皮的小哥，张继科天天在他耳边叨叨这个名字，听得耳朵都生茧了。
“你忘了他今天值日？”
“不行我得回去我还欠他一次值日呢！”张继科听了这话溜得比兔子还快。
“你俩先走啊——”
诶诶诶？
许昕和方博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你自行车呢？”方博半天憋出一句话。
“去修了，今天坐公交。”
“哦。”
一直到下了公交车许昕还跟在方博身后。
“你家住哪啊？”在许昕跟着方博拐第三个弯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问。
“我住XX小区，你呢？”
“巧了，咱们是一个小区的。我住XX单元XX号。”
“那我就住你旁边那个单元啊！”许昕嘴咧得能在脸上豁一个大口子。
这下轮到方博惊讶了。
“缘分呐方小博儿。”许昕故作深沉地拍了拍方博的肩。
“滚滚滚沉死了！”
晚上熄灯前方博好像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声音来自窗边。
方博扒着窗户一看，只见许昕正在对面的窗户边上站着冲他挥手，见方博来了笑得露出八颗牙。
他窸窸窣窣地鼓捣了一会儿，把一张白纸贴在玻璃上。
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了大大的几个字：“晚安方小博儿”。
方博咧着嘴笑开了。
他从作业本上扯下来一页纸，在上面刷刷写了几个字，也贴在玻璃上。
“晚安许二昕”。
两个人在窗户面前咧嘴傻笑了好一会儿。
“小博儿，该关灯了！”妈妈从外面喊了他一句。
方博冲许昕挥挥手。
“明天见。”许昕眨眨眼，用口型对他说。
6
第二天放学的时候许昕还是没骑车。
方博问他的时候他有点含糊地应着。
“车倒是修好了，但不太想骑。”
“为什么？”
“就，就是不想骑了呗。”许昕把手勾上方博的肩膀拖着他往外走。“我妈说她前两天看见有个人就在小区门口那条路上骑车被撞了，就让我这两天先别骑了……”
方博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在公交车上的时候方博抬头看了一眼天。
天空十分潮湿，阴沉沉地似乎要下雨了。
下车的时候果然下起了雨。
许昕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两个人身上，然后没等方博反应过来就拉着他冲进了雨里。
进了单元门的时候方博微喘着气停了下来。
他看见有细小的水珠划过许昕的黑色镜框，从镜片上滑下来，和裤脚滴下来的水在脚下汇聚成一条蜿蜒的河流。衣服被浸得有点湿，从鬓角滑下的水滴顺着脖子一路向下，消失在敞开的领口里。
许昕像条淘气的大狗般抖掉头上的水。他用指尖拂掉眉毛上的水珠，瞪大了眼睛看着方博。
两个人的鼻尖也就不到十公分的距离，许昕的瞳孔中倒映出方博的脸。镜片有点反光，方博用余光看到了自己围着红色大衣的身影，同样是湿漉漉的，嘴角带着傻嘻嘻的笑容，被镜片上的水珠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外面雨已经停了。
许昕呼噜了一把方博的头毛，迈开步子往自己的单元门走去。
“回见。”他招了招手。
方博倒退着看他消失在门里，一不小心还差点绊了一跤。
吃完晚饭后方博回到卧室里。
“叮铃铃——”有铃铛的声音在他的窗口响起来。
方博打开窗户低头一看。一个小铃铛下拴着一张纸条被挂在一条长长的线上，顺着线望过去，许昕站在窗户口冲他点了点头，眼角是难掩的笑意。
方博解下纸条摊开。
“晚上记得喝姜糖水，别被淋感冒了。”
他在纸条背面写上一行字又挂回线上，将自己这一边抬高，纸条随着一阵清脆的铃声回到许昕的窗户那边。
“博哥身体好得很才不会感冒。倒是你才应该注意，别闹得眼睛瞎身体又不好。”许昕抬起头气哼哼地冲他比了个中指。
方博控制不住地翘起了嘴角。
后来两个人放学后就经常听过这种方式联系，有时候遇到题不会还能直接把步骤写下来滑到对方那边，还有就是一成不变地用他们自己的方式互道晚安。
倒不是方博没有许昕的手机号，而是这种特殊的交流方式就好像两人之间独有的默契一样，每当想起就会感到一阵拥有秘密般的兴奋感。
方博把他的书桌搬到了窗户边上，写作业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到五米外那个人认真的发旋。
早上起来的时候方博拉开窗帘，有时候会看到许昕也正好起床，身披晨光站在窗户前，阳光将他的身躯温柔地镀上一层金边。
7
时间就这样晃晃悠悠地过了快一个学期。
方博的听力越来越不好了。
他需要把耳机音量调到最大才能听到声音，就连隔着操场有人叫他也总是听不见了。
爷爷奶奶开始劝爸爸和妈妈离婚，再找人生一个健康的孩子。
爸爸和妈妈之间的关系渐渐恶化，爸爸总是加班到很晚才回家，一回家没说几句开始争吵，吵着吵着就把话题扯到方博的病上。到最后妈妈总是会一头扑在床上失声痛哭，爸爸则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
桌上的饭菜渐渐凉了也没人去管。
有一天在他们吵架的时候，方博终于忍不住一拳砸在墙上。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
听到响声冲进来的父母被吓坏了。
方博把胳膊从妈妈的手中挣脱出来。
“没事，你们先睡吧，我自己去医院就行了。”
医生在包扎前要先消毒。方博终于抑制不住眼眶中的泪水。
不知道是疼的还是出于什么别的原因。
那天晚上窗外的铃铛响了又响。
方博翻过身把脑袋蒙进被子里。
第二天出门的时候他看到了站在楼下的许昕。
方博一言不发地走上前去。
“怎么了这是？”许昕拉过他的手问道。方博的左手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在手腕处打了个滑稽的蝴蝶结。
方博告诉了他一切。
许昕听完后在公交车上一直都没有说话。
直到下了车许昕才开口。
“方博儿啊。”
“怎么了？”方博不明就里地转过头去。
“要不我唱歌给你听吧。”许昕看上去很认真地说着。他那天戴了隐形眼镜，是淡淡的蓝色。方博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看了好久。
他突然发现许昕的眼角是有点微微下垂的。
“嗯，那就放学吧。”他闷闷地应了一声。许昕伸出手去拂上方博受伤的手。
他的手比方博的大了一圈，正好能牢牢地将其包进手心里。方博微微挣了一下索性就让他那样牵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的手太凉，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来自许昕手心的热度。
两人在班门口分开。
许昕看着方博走远，方博举起另一只手向他挥了挥。
8
放学的时候许昕没去打球。
方博手搭凉棚仰着头，看见许昕站在天台上向他招手。
那天太阳有点大，刺得眼睛生疼。
“为你我用了半年的积蓄
漂洋过海的来看你
为了这次相聚
我连见面时的呼吸都曾反复练习
言语从来没能
将我的情意表达千万分之一……”
许昕微闭着眼睛唱到。他的声音很好听，一句句歌词温柔地从口中唱出。
方博听得有点走神了。
“为了这个遗憾
我在夜里想了又想不肯睡去
记忆它总是慢慢的累积
在我心中无法抹去
为了你的承诺
我在最绝望的时候都忍住不哭泣
陌生的城市啊
熟悉的角落里
也曾彼此安慰
也曾相拥叹息……”
“诶，怎么不唱了？”许昕的歌声戛然而止。
“忘了。”许昕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
“把你的脏爪子放下！别捏我脸！”脸被捏得变形的方博伸脚去揣许昕的屁股。他终于笑起来。
“方博。”许昕放开了捏着方博脸的手，靠在栏杆上向下看着。一阵微风把他的衬衣吹得簌簌作响。
“当你觉得孤独无助时，想一想还有十几亿的细胞只为了你一个人而活。”
方博有一瞬间都怀疑许昕是被他哥张继科给附身了。
一秒钟后，许昕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小太阳的模样，神色如常地冲他笑着。
“走了博儿。”
黄昏的晚霞灿烂而耀眼，照得方博只得眯起眼睛。他看着走在前面的许昕。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方博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搞不懂许昕了。
9
这几天方博觉得许昕有点奇怪。
他好像很忙的样子，课间也不怎么来找他了，就连通过纸条通信的次数都变少了。
可能是忙着复习功课吧。方博这么想。
后来他发现许昕课间的时候老去找班里的丁宁，两个人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而且一看他就不着痕迹地躲开。
这是喜欢人家吗……方博莫名地觉得有点不爽。
许昕这个重色轻友的家伙，竟然有了喜欢的人就忘了我了！方博有点委屈。
有一天中午的时候，那两个人又在走廊里聊得热火朝天，丁宁好像还给了许昕一本书。看到方博的时候许昕冲他打了个招呼。
方博一声不吭地回了教室。
许昕傻逼王八蛋。
下课的时候，方博忍不住在二班门口探头探脑。他想了想趴在后门望向许昕的课桌。许昕因为个子高的原因一直坐在最后一排。
眼尖的方博瞥见了桌洞里的那本书。他往前抻了抻脖子试图看得更清楚。
《手语教程》。
方博呆住了。
这时候许昕溜溜哒哒地晃悠过来，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方博。
“你都知道了？”他挠着头有点不好意思。
“许昕。”方博抬起头来，声音中夹杂着细细的气流，显得有些委屈。
“怎么了博儿？”
方博一言不发地抱住了许昕。“没啥大事，我就是想抱抱你。”他的脑袋窝在许昕怀里，声音显得有些发闷。
许昕呼噜着方博柔软的头毛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才分开，两个人脸上淡淡的红晕还未消去。
方博退后一步看着许昕，笑出了一脸褶子。“这是丁宁给你的？”
“对啊，丁宁他爸爸单位有个特别大的图书馆，里面什么书都有。”
“诶方博儿你是不是要哭了？”许昕开玩笑似的瞥了一眼方博泛红的眼眶。
“博哥才才才没哭！”方博不死心地辩解着，然而他浓重的鼻音暴露了一切。
“好好好没哭没哭，我的世界第一博儿。”许昕抬手把方博脑袋顶上翘起的呆毛抚平，“行，你快回去吧，该上课了。”
方博裹着大衣坐在暖气旁边还是觉得冷。
要是这时候停电放学就好了……
下一秒头顶上的灯闪了几下，灭掉了。
诶诶诶？我就是随便一说啊，而且平常考试的时候我许愿希望有个天使来帮我怎么就不灵呢！方博惊讶得合不拢嘴。
等了半天电都没来，在黑漆漆的教室里也学不了习，老师只好宣布提前放学。
方博和许昕并排在黑漆漆的路上走着。
“冷不冷？”许昕在手心里哈了一口气捂在方博耳朵上。“这样好多了吧？”
方博被许昕突然的动作弄得有点脸红。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塞进了许昕的领子。
“啊啊啊冷死啦方小褶！”许昕喊着作势要来打他，两个人就这样一路打打闹闹地到了校门口。
这时候身后突然亮起了光。
他们转头向后看去。
只见教学楼的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来电了。
“看什么，跑啊！”方博听到许昕在他耳边喊道。
路上的学生们似乎也和许昕是一样的心思，都撒开腿狂奔起来。
偌大的教学楼一下子变得空荡荡宛如寂静岭。
那一瞬间，他们感觉自己跑赢了光。
10
方博在英语听力测验上考了个不及格。
老师在他面前抖落着成绩单恨铁不成钢地说着，“你最近是怎么回事？考试的时候能不能注意力集中一点？马上就高三了，这个样子怎么行……”
他现在连录音机里放的录音都很难听清了。
晚上方博很难得地失眠了。
窗外的黑夜浓得像墨，方博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对面许昕的卧室。
窗帘拉着。
他翻了个身想睡过去。母亲微微的哽咽从主卧里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更睡不着了。
方博看了一眼表，猛然发现今天是12月31日，还差几分钟就零点了。
不如跨个年吧，只可惜许昕不在。想到这方博又有点烦闷。
这时候手机响了起来。来电显示是许昕。
方博的心脏没来由地跳得很快。
他接起来。
“喂方博儿，”许昕的声音在电话里有点失真，“睡了没？”
方博笑出了声，“睡着了怎么接你电话？瞎子你有什么事？”
一向能说会道的许昕在电话里竟然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他们握着手机沉默了一会儿。
“方博儿，”许昕突然说道，“你打开窗户看一眼。”
方博依言打开窗户。冷风顺着窗户进来灌进衣领，使他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许昕在电话里说着：“说你傻你老是不信，也不知道穿暖和点，再冻感冒了怎么办……”
“行行行许瞎子说得对，你zhui棒你zhui棒。”
“诶我可没功夫和你在这儿贫嘴啊，说吧许二蟒，找你博哥到底啥事？”说着话的时候方博朝楼底下看了一眼。好像下了点雪，大地一片白茫茫的，连楼顶也被一层薄薄的雪覆盖着。这时候他突然看见楼底下正对自己窗户的位置站着一个人。
是许昕。此刻他正举着手机在嘴边哈气，双脚交换地跺着地。
“还老说我傻，也不看看是谁穿的少冻成这副鬼样子——”
“方博。”
“嗯？”
然后方博感觉到许昕凑在听筒前小声说了一句什么，但是他没听见。
“你说什么？”
许昕在电话那头沉默了。
“没什么，”方博听见他说，“新年快乐。”
这时候摆在床头的电子表“滴”地响了一声。零点了。
新的一年就此开始。
11
新学期开始了。
方博的听力一天不如一天，父母平常在家就和他练习用手语交流，以应对他失聪后的生活。
母亲给他买了助听器让他戴着，但只是治标不治本，完全失去听力的那天依旧越来越近。
有时候老师上课叫方博回答问题，他还是会听不见，好几次都是同桌周雨戳着他胳膊提醒他起来。因此方博也没少挨老师的骂。
有一天许昕看见站在教室门口罚站的方博忍不住凑上前去跟他说，“你听不清的话就和老师说明情况啊，没有人会为难你的。”
“我不想搞特殊。”方博低着头道，“我只是想像个正常人一样度过最后这半年。”
许昕知道方博的脾气，倔劲上来了八匹马都拉不住。他只得轻轻地叹了口气，“下课了，一块出去走走吧。”
走在操场上的时候方博好像隐隐约约地听见有人在叫他，但耳朵听不清也有点不确定。
“喂，”一抬头看见了个高三的学长，是学校里有名的混混，跟方博原来有些过节。此刻他正语气不善地说着，“我叫你半天怎么都不答应？”推搡中方博的助听器掉在了地上。
“哟，这是什么？”混混捡起来端详了半天，半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阴阳怪气地说道，“怪不得叫那么半天都跟没听见似的，原来是真聋——”
话还没说完一边的许昕就扑了上去。
方博手里拿着红药水示意许昕靠近。
“诶诶慢点儿弄，疼——”许昕龇牙咧嘴。
“知道疼你还去打架！”方博有些生气，手里涂药的动作却不停，“幸亏老师及时拉开了，你说你万一有个好歹，或者是被记了处分影响升学，该怎么办？”
“我只是想给那小子一个教训，谁叫那混蛋说话那么欠揍……”许昕有点心虚地低下了头，“这不是为了你吗……”
“脸转过去点儿！”方博的气消了点，语气却依然很冲，“你和我不一样，你将来会上一个很好的大学，找一份很好的工作，然后结婚、生子……如果就因为我去和别人打架毁了你的前程，值吗？”
许昕仰着头看着方博，他脸上花花绿绿的涂满了药水，一边脸还贴着张创可贴，竟然显得有些可爱。“为了你，值。”
“快别跟这儿贫了。”方博有点脸红地转过头去。
“博儿，我说的是真的。”许昕格外认真地看着方博，双手扳住方博的脸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我以后要学医，当个有名的医生。我要把你的耳朵治好。”
“方博儿，我先看看你。”
“你看看看看看我干啥？”方博被盯得脸红，结巴了起来。
然后许昕又一次将方博的手掌包进自己的手心里，在指尖处轻轻捏了捏。指尖处仿佛升起了火，瞬间将方博的脸烧得像熟透了的大虾。
“算了，真拿你没办法……”
12
从上个课间就有个女生在门口探头探脑。
直到方博第三次经过她的时候那女生才伸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能，能帮我把这个给许昕吗？”女孩的脸涨的通红。
方博低头一看，女孩手里捏着一个粉色信封，他顿时明白了一切。“许昕是一班的。”
“我知道，但你不是和他关系好吗……”
方博犹豫了一会儿收下了信封。
回到班里的时候心里像有团棉花堵在胸口似的跟涨闷。
许昕人缘这么好，有女生追他也是正常嘛……
后来方博还是忍不住把信封拆开了一角。
我这是为了许昕好，作为朋友得替他把把关，毕竟快升高三了学习要紧。方博心里安慰着自己。
“亲爱的许昕……”
看到一半的时候前桌突然把椅子往后一靠，径直撞上了他的桌子。晾在桌上的水一滴不剩地全部洒在了信上。
方博心里把前桌骂了一万遍。
算了，趁字迹还能看清赶紧重新抄一份吧……
放学后教室里的人都陆陆续续地走光了，只剩方博一个人缩在角里抄着信。
几分钟之后此刻他最不想见到的人出现了——
“博儿，你在这儿写什么呢？”
方博手忙脚乱地想把刚抄完的信收起来，奈何许昕手长脚长，一把夺了过去。
看着看着许昕的脸色就变了。
他放下信和方博大眼瞪小眼。
“许许昕你你你听我解释——”完了完了误会了！
然后方博做了个愚蠢至极的举动——捂着脸冲了出去。
过了足有几分钟他才意识到刚刚的举动好像更容易引起误会。蹑手蹑脚溜回班里的时候发现许昕已经走了。
这下误会大了。
13
那天窗边的铃声破天荒地一次也没有响起。
方博已经确定许昕是误会他了，希望明天能解释清楚吧……
他长叹一声栽倒在床上。
这时候手机响了。
许昕。
方博颤颤巍巍地按下了接听键。
“喂，是我。”许昕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这让方博稍微松了口气。
“现在方便说话么？”
“嗯，你说。”方博深吸一口气答道。
“旁边有人？”
“估计是我妈在做饭。没关系，能讲话。”
“还有其他人么？”
“没有。”方博回答。“你继续。”
“嗯。”电话那头的许昕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听上去真的好累，我能感觉到。”
“我没事的。”方博想了想又补上一句，“我现在坐在床上。”
“嗯。”方博听到许昕笑了起来，他也跟着悄悄地笑了。“许昕。”
“怎么了？”
“我有点，呃，幻想。”方博顿了顿说。
“嗯？”
“我在回忆，呃，不知道，刚才我回忆起好多各种各样的事情。”方博觉得自己这番话傻透了。
“比如说？”电话那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是一阵脚步声。
“我回忆起那天，咱们第一次见面。”
“嗯。”
“那天太阳很大，然后我撞上了你。”
“然后呢？”
“然后我不小心踩碎了你的眼镜。”
“是啊。”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我刚才回想起了那个，”方博接着说道，“我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忆起了。”
“是啊。”
“好神奇啊。”
“是的呢。”
然后许昕不再说话了，方博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听筒里传来的属于许昕的平缓的呼吸声。
“博儿？”
“嗯我在呢。”
“你到窗户这里来。”
许昕站在窗前举着手机，冲他挥了挥手。然后他无声地说了句什么。
“看到了吗？”
“什么？”
“……没事，你早点睡吧。”
许昕挂了电话。
14
方博做了一个很神奇的梦。
他梦见自己有了翅膀，轻轻一扇就飞上了高空。
万物喧嚣，唯有大地静默不语。
往下看是一片湖，在夜色中反射出不属于它的银色光芒。湖面有微风。
他知道风从哪个方向来。
方博抖抖翅膀进行又一次的爬升。他在微凉的夜色中穿行而过，衬衫被风振得簌簌作响。
他能感受到浩浩荡荡的风从头顶上刮过。
然后他看见地面上笑着向他招手的许昕。
他收紧了翅膀准备下降。风灌进他的衬衫，撑成胀鼓鼓的一团。
方博感觉到自己的手臂环住了许昕的身躯，他们一同跌进湖中。
旋转着坠入湖底，方博一直一直地下沉，透过深蓝而透明的水底，他能感受到有一束光试图照进来。他扭过头去看着许昕旋转向下的模糊的身影，觉得这真是酷。
然后他拥着许昕的肩膀一起浮上水面。出了水之后一切都变得清晰明朗起来。他的耳朵丝毫没有任何问题，就连耳边许昕平缓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许昕看着他笑了，装了一眼的温柔。他转过身来看着方博，那异常明亮的双眸中似乎隐藏着星辰宇宙。方博感到内心的涌动几乎要溢出来了。
他的眼睛就像月下的潭水那样深，星辰大海都揉在眼中，装满了整个世界该有的温柔。
这时候太阳升起来了，在水面洒下波澜壮阔的金光。
一眨眼间方博带着许昕腾空而起，站在山顶俯瞰着大地。
阳光灿烂而耀眼，透过空中飞扬的灰尘，方博看到许昕身披晨光，他的皮肤染上朝阳，一瞬间好像要融化在阳光里。
他不动，就站在原地看着他，看他幼稚地用手握住一把光放在眼前，看着它们缓缓从指缝间倾泻而下。
胸中沟壑万千而面如平湖，所有积淀的惶惑与暗涌似乎都将在此刻迸发而出。
恍惚间只剩下均匀的呼吸。方博被许昕拉着躺下，摊开身体，仰望着越来越明亮的天空，深呼一口气。
这时候有一辆卡车，庞大而孤独，轰隆隆地从脚下驶过，扬起一团灰尘。随后，那团灰尘渐渐地在风中飘逝。阳光下就只剩下了两道并排的影子和寂静的山岗。
“许昕……”
15
方博是被周雨推醒的。
一看表已经下课了。
方博跟着人群向外走去。
许昕一如往常地靠在门口等他。他可能是有点热，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有拉，领口敞开着。
“走吧博儿。”
余光中他瞥见许昕好像又和他说了句什么，但是耳廓却没有捕捉到任何声音。
然后许昕有些惊慌地转过脸来盯着他，手把他的肩膀捏得生疼。
他的嘴一张一合地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方博意识到他彻底失去听力了。
心中却并没有意料中的恐慌与无措，方博看到许昕简单地用手语和他沟通。
“你怎么样？”
方博示意自己没事。
“有一句话我早就想和你说。”许昕用手语向他比划出这个句子。他在方博面前弯下腰使他们的视线持平，然后用手轻轻扶住他的肩膀。
方博看到许昕用口型和他说：
“博儿，我喜欢你。”
16
“你别送了，再送也得分开。”
站在去往北京航班的登机口，方博回头看着许昕。
许昕张了张嘴，低头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写起来。
然后他把那张白纸举在胸前。
“我虽然不能去送你，但我会等你回来的。”
许昕突然哼起了歌。
“不管将面对什么样的结局
在漫天风沙里
望着你远去
我竟悲伤得不能自己
多盼望送君千里直到山穷水尽
一生和你相依……”
当飞机渐渐变为天空中的一个模糊的小点时，他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有人碰了碰他的一角。
许昕低头一看，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爷爷，正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面巾纸递给他。
“没事，只是睫毛迷了眼。”
“方博儿，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要不就去北京找你。”
“一定。”
17
“慢着点儿博儿，小心摔跤。”许昕扶了方博一把。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
方博的病情已经得到了初步的缓解，听力有了部分的恢复，戴着助听器已经基本上不会影响日常生活。
毕业之后许昕带着方博来到日本治病，顺便旅游。
他们来到了位于广坂石川県金沢市的金泽 21 世纪美术馆。
日本这间小小的美术馆，以“像公园一样，可以随时步入的美术馆”著称。
在中庭阳光灿烂的一处，有一座阿根廷艺术家设计的“游泳池”，可以穿着衣服在里面水底漫步。往下俯瞰像是深不见底，但实际上，水只在深度 10cm 的透明玻璃上流淌。水面下成就了一片水色空间，站在池边可窥见在里面模模糊糊的人影。
“许昕许昕，帮我拍一下照！”方博显得兴奋不已。
在许昕按下快门的一瞬间，方博双脚跳了起来。他的头发有些长了，跳起来的时候在空中散开，脸上则映着淡金色的波动的水纹，看上去就像是真的在水里漂起来了一样。
许昕看着照片眼底满是笑意。
远处蹦蹦跳跳的方博招手示意他过去。
“怎么了博儿？”
“其实我也有一句话早就想和你说。”方博突然用起了手语。
然后他面对着许昕一字一句地说道。
“许昕，我爱你。”
END
首发布于2017.8.2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