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被我们捧在手心里的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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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毛 文
我哥上个月结婚了，新娘不是宁夏，这让我欣慰之余，又有点惆怅。
毕竟，他轰轰烈烈追逐了人家15年。
我哥这个人，对我阴损又龟毛，从小到大，我有无数次想给他水杯里放泻药，或者半夜往他脸上浇榴莲汁，但只要一想起他在宁夏面前那副可怜样，我就心软了。
宁夏有多美？直到现在我看言情，还会不自主把她的脸代入成女主角。她提着小皮箱，穿着白裙子，被丽丽理发店的老板娘，也就是她亲妈接到我们槐花街来的那一天，我哥提着瓶酱油站在街角盯着人家，那副就差没流口水的傻样，让当时身为小学生的我都难为情。
从此他就从一个数学总考满分，借钱给我还要收利息的精明boy，沦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呆瓜，傻逼，蠢蛋，衰鬼。
宁夏有多坏？总之我们槐花街的女孩子，从7岁到17岁的，都从来不和她说话。槐花街的房子是附近中学的校建房，住在这里的小孩大多校服整洁，彬彬有礼，有一对当老师的家长，比如我和我哥。哪像宁夏，搬进来没几年，小小年纪，就学会打耳洞，染头发，一到学校就用宽大的校服裤腿遮住高跟鞋。
宁夏第一次在槐花街穿大红色露背连衣裙的那天，我妈在饭桌上色厉内荏地警告我们兄妹俩，交友需谨慎，不许和坏孩子玩。末了又愤然道，那个周丽丽，也太不注重小孩的教育了。
我妈说这话时，我哥因心虚而大口大口扒饭，因为他刚偷走我爸的几枚珍贵邮票，并把卖的钱全对宁夏双手奉上，就差没跪拜作揖。
而宁夏只轻微愣了一秒，便很自然地接过钱，轻巧地说，谢啦。
我站在树边等我哥，听见他哀伤地问，准备去哪里旅游呢？是和谁呀？
不是早和你说过了吗？知道了还问。
可是我问了谭小燕她们，没听她们说要和你去旅游啊。
哎呀你还跑去问别人，怎么这么八婆？宁夏生气了。
是和你那个网友吗？会不会不安全，也可能是骗子，你一个女孩子更要小心，要是没人陪你去，我陪你去吧。
哎呀谁要你陪呀，你烦不烦呀？算了你的钱拿走吧我不借了，烦死了。
别别别，对不起，我不说了，钱你拿着，不够了再找我要。
以上就是他们大致的对话内容，当时我哥读初三，成绩优异，根正苗红，是真正意气风发的好少年，谁能料到，他在宁夏面前会这么怂。
但这在我哥的傻逼史中，简直是九牛一毛。
高中时，我哥第一次考零蛋，是因为帮宁夏以及她的差生男友舞弊被抓，为了不供出宁夏，他这个年纪前五自愿被取消成绩。
第一次打架，是和学校里一个不认识的男生，只因那人追求宁夏无果后四处说她坏话。
就连第一次送我礼物，都和宁夏有关——我看着那一箱子丽丽美容院卖不出去的劣质洗发水，气得腮帮子泛酸，放泻药和浇榴莲汁都不足以表达我的“恨哥不成钢”。
可是，老哥再废柴，毕竟也是亲哥。还是初中生的我看不下去，当面找到宁夏，说了很多，中心意思就是，我哥，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我记得当时自己的表情很生气，可饶是这样，还在心里感叹，宁夏真美。
她的明眸皓齿，她那种“美人坯子绝色初绽”的光彩，让我一个女生都动容。可这么好看的人，说出的话却是，我知道，可他喜欢我，又关我什么事呢？
我败绩而归，发誓再不插手，让我哥自生自灭。没过两天，我哥知道我找了宁夏，劈头盖脸朝我一顿吼，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这是我哥第一次对我大发雷霆，居然还是因为宁夏。
我哥丧心病狂的热忱贯穿了他整个青春期，高中毕业班会那晚，他是被同学给架回家的。从来都是模范少年的他，因为第N次向宁夏表白被拒，醉得一塌糊涂，一边呕吐一边喃喃念道，宁夏，宁夏，宁夏……惊得我爸妈俩人大眼瞪小眼。不仅如此，半夜他酒醒，穿着拖鞋就奔到丽丽理发店门口，冲着楼上小阁楼宁夏的房间，喊得那叫一个声嘶力竭。
差点把整个槐花街吵醒。
结果，一盆水从小阁楼上精准地泼向我哥。我站在窗边，看着我哥水淋淋地往家走，清冷的月光和昏暗的路灯让他看起来又落寞，又孤独。
无论是对宁夏，还是对我哥，当时的我，都充满了不理解。
宁夏一结束高考，就去了北京，她妈周丽丽天天摆个椅子坐在理发店门口，逢人就说她女儿是被挖去当明星，到时拍电影，拍广告，红遍大中国。
大概是那盆水的作用，我哥在宁夏走后的日子终于恢复如常，经常和同学出去玩，有几次我还发现他和一个女同学走得挺近，有那么几分意思。
我心想，宁夏就是我哥的北风，北风一走，春天也就来了。
春天的确是来了，但春天居然还有倒春寒。我哥的分数差了两分，从第一志愿上海，落到第二志愿北京。第一年的寒假，他在火车上站了20多个小时，半夜下车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去机场。第二天的清晨，他和宁夏双双出现在槐花街。
这就是我哥，听说宁夏买不到火车票，便自己站回来，把钱用来给人家买机票，还巴巴地算好时间，一下火车就去机场等着接。
宁夏的脸上有意兴阑珊的淡淡失落，据说是去了北京才发现，明星梦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她认清现实，在槐花街口开了一家小服装店，开始了和我哥的异地恋。
或者说，是我哥的单方面异地恋。
宁夏再恃美傲物，终究也只是个年轻姑娘。在无依无靠的北漂生涯中，我哥好歹一个名校高材生，旷课打车赶到她的地下室，无师自通地学会修暖气片。她因涨租问题和房东吵架被赶出来，我哥带着东拼西凑的钱替她交租道歉，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给房东塞红包。为了给她买衣服化妆品，我哥这个从小衣食无忧的人，开始同时做几份家教，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做菜，就为了周末抽出时间横跨半个北京城，赶到她租的地方做给她吃，起因是她说想念家乡菜。
后来，在一次高烧中，坏姑娘宁夏看着我哥为了照顾他而彻夜无眠，不知是感动还是脑袋被烧坏，终于答应做他女朋友。
因为生意很好，没多久，宁夏和她妈妈就离开槐花街，把服装店开到了门面最贵的城市中心。
这反而有利于我哥的地下恋，因为我妈坚决不接受宁夏这样的姑娘做她的未来儿媳妇。因此，大学前三年的寒暑假，我哥把不回家的理由编了个遍。实习，写论文，社团旅游……其实他哪里也没去，晚上住在高中同学家，白天往宁夏店里跑。
我高中毕业的那个夏天，偶然看见宁夏了，当时她正和她男友坐在舒爽的冷气下亲密地共享一杯果汁，透过冷饮店的透明橱窗，我看见她出落得更加妩媚动人。
如你所料，她当时的男友，自然不是我哥。
那是一个连柏油马路都被晒融化的三伏天，我站在冷饮店外，掏出手机问我哥在哪，他用愉快的语气说，在广州火车站，帮你嫂子进货，怎么了？
末了还嘱咐我别说漏嘴告诉妈。
经历许多事情后，我到底长大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当面找到宁夏斥责她的初中小女孩了。所以挂了电话后，我只是站了站，就离开了。
我哥大三那年，宁夏正式和他摊牌。就和很多俗气糟糕的爱情电影一样，他们经历了一场一方苦苦乞求，一方冷若冰霜的混乱拉锯战，最终以我哥的失败而告终。
我哥绝望了一阵，慢慢地也就好了。新生活像正在行驶的火车，轰隆隆，轰隆隆，碾过青春回忆，带走曾经过往，不容抗拒地驶向远方。
而槐花街的那个坏姑娘宁夏，就这样逐渐地退出了我，以及我哥的记忆。 在北京工作了几年后，我哥带着女朋友回了家，准备创业。
准嫂子是我哥的大学同学，漂亮聪明，贤淑温柔，学历还特高，让一向挑剔的我妈都赞不绝口。
准嫂子最好的一点是，她看上去很爱我哥。可我有时看着她素净典雅的穿衣风格，会遥遥想到记忆里那个穿大红色露背连衣裙的宁夏，那样俗艳的美丽。
那个坏心眼的美貌女孩，据说总喜欢折腾，似乎非要把自己的一生过成跌宕的传奇。据说她离过婚，卖过店，为了追求明星梦还再次去了北京。
谁也不知道的是，就在半年前，那个追梦的宁夏在北京找过我哥，带着憔悴的美丽，以及一个已显身形的肚子。
那时我哥还没辞职，有一个交往了几年的女朋友，感情稳定。宁夏的憔悴让他如万箭穿心，他带着宁夏去最好的餐厅吃了饭，看了电影，逛了公园，临分别时对她说，不用怕，如果你愿意，我会管你。
他让宁夏给他三天时间。
第二天，他正为如何说分手又不伤害女友而烦恼时，接到了宁夏的电话。宁夏告诉我哥，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样，她来找他，只是为了和他告别，她要移民了，从此可能不会回来，她只是想见见他，然后跟他说声谢谢。
谢谢他，爱过她那么多年。
到那一天为止，我哥和宁夏的故事，刚好持续了15年。
我哥上个月结婚了，新娘不是宁夏，这让我欣慰之余，又有点惆怅。
欣慰的是，婚礼上的这对新人笑容快乐，让我毫不怀疑地相信，他们一定会幸福一生。
惆怅的是，每次想起宁夏，我都忍不住猜测，她最后一次来找我哥时，究竟是怀着迟来的爱与悔悟，还是真如她所说的，只是单纯说一声感谢？
不会再有人知道了，因为那将是另外一个故事。
也许曾经的你很像“我哥”，也许曾经的你，就是宁夏。而我想说，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啊，那些逝去的岁月，废弃的铁轨，丢失的过往，终会被时间带走，定格为隽永美丽的遗憾。重要的是，我相信你们往后都会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