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影自怜偏爱凡人闲文!傅申1980。

双面镜

2022-01-30  本文已影响0人  林文

                    一  女主

和自己的心理医生结婚是很划算的!

我在说着这句话的时候伸直了脊背,一边扭动有点僵硬的脖子,一边环顾四周。几个女孩立马看见了我的疲态,争先恐后地贴了上来,对我所说的话则置若罔闻。

她们的反应太过迅捷,我怀疑是一种长时间蓄势待发后的本能反应。这情形在抢凳子游戏里很常见:最后剩下的两人,眼睛盯着凳子,警觉地转着圈,竖起耳朵全神贯注于那未停将停的音乐,蓄势待发,预备着最后关键时刻的迅猛出击,誓要将那默默无闻的屁股挤上最后的领奖台。

作家的书房里总有几个漂亮的女学生,她们的造型千篇一律,只在细节处稍有不同,这种大同小异很好地体现出作家在女性审美上的原则性与包容性。

很难想象女孩子们竟能容忍“千篇一律”这种“撞衫”式的雷同,只能解释为是一种不得已的投其所好,她们自己说是为了尊重作家的审美。相较而言,我更喜欢她们的说法,听起来既体面又贴心。更何况细节处还有相当的可操作空间,比如口红的颜色,眉毛的弧度,睫毛的长短,胸衣的肩带等,诸如此类的细节处还有很多,足够她们腾挪,来展现独特的自我。尽管最终显现出来的差别并不明显,但她们每个人都坚信作家能够通过这些细微的差异很敏锐地察觉到她的与众不同。

作家们将他们对女人的梦想与欲望用欲盖弥彰的方式隐藏在文字中,塑造出完美的女主,刚刚好跟大众的审美完全契合——天使面孔和魔鬼身材兼具。为此他们不惜笔墨,常常刻意地浓墨重彩。同时他们还不动声色地增添了很多貌似理所当然的加分项,诸如绝佳的气质、显赫的家世,善解人意的贤惠,海枯石烂的专情,还有对背叛无底线的包容和不计前嫌……

出人意料地,这种完全不切实际的的完美轻而易举就俘获了绝大多数读者的心,在满足男性贪婪幻想的时候,同时也满足了女性的虚荣。读者们一边读书,一边沉浸在自己已经拥有了或成为了那种完美女主的幻想中,不能自拔。

                      二  书房

我有时候也很容易陷入自己的幻想中不能自拔,那实在妙不可言!

我叫林木森,光看名字会误以为是一位娱乐达人,其实我是一名作家,就目前而言,只能说在文学圈里家喻户晓。相对于娱乐圈来说,文学圈是很小的群落,而且正在迅速地萎陷。所以作家并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名号,而所谓的家喻户晓更是自欺欺人的玩意儿。

如此说来,我的书房狭小一点似乎问题也不大。书房四壁除了门窗都是书柜,层层叠叠,从地板一直长到天花板。格子里的书大多都还很新,我甚至都不怎么记得,它们的作用类似于立于墙角的花瓶,但比花瓶要风雅得多,价钱却又不及花瓶的零头。可见文化确是高级而又廉价的体面。

书桌与客厅仅一墙之隔,右侧紧邻书柜,左侧闲置两张圆凳,极沉,造型雅致,古色古香。是我家六木医生于一风雨夜抱回,拭干后,对外便笑称“紫檀”。此凳功用甚多,闲置于角落竟也能与那满屋仿古的书柜相得益彰,大大提升了书房的整体层次。深得我心。

除此之外,六木医生在书房的所作所为再无像样的,不但不像样,简直不像话。他先是清空了我的书桌,用笔记本电脑和一部智能手机取代了我满满一桌的写作用品以及满满一屋的书,让后者彻底沦为了摆设。又用一只咖啡壶撵走了刺鼻的风油精和头悬梁锥刺股,让我优雅地精神奕奕。然后再用一张多功能的时尚可变形椅替换掉了那张与书桌配套的实木太师椅,将整个书房的整体古朴风格变得不伦不类。面对我的兴师问罪,他竟然毫无愧歉之色,不紧不慢地煮了两杯咖啡,先递给我一杯,卑微地说您消消气儿。然后端起另一杯坐到那椅子上,悠闲地翘着二郎腿,将其吹嘘成是一种传统与现代的完美结合。这件事到最后,是他跪在我面前真诚地道歉,承认他确实忘了给我那杯咖啡放糖,我才没再追究。

最后六木医生竟然想打通书房和客厅之间那堵墙,在书桌上方开一扇窗,只因我经常抱怨客厅和书房都太小了。我知道我不该抱怨,无论是基于哪方面的考虑,但大多数时候那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实际意义。就像女人的唠叨,较不得真的。偏六木医生信以为真,好像它是一个简单又急迫的新年愿望,定要帮我实现。他跪在书桌上,双手在墙上比划着,“你看,在这里开一大的扇形窗,然后装一双面镜,双面镜你知道吧?”他回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继续道:“就是一种镜子,装好后,你在客厅看它就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从书房这边看它是通透的,你可以看到整个客厅。在视觉上可以同时扩展客厅和书房的空间,一举两得。”

我真心觉得这主意不错,但还是直接表示了反对,然后径直离开了书房,用这种不愿继续交流的姿态表明我的反对立场没有商量的余地。一位县城的心理医生,其经济上的举步维艰我是知道的,所以我不能因为我的几句抱怨再去增加六木医生的负担。

六木医生的反应出人意料,这是他的一贯风格。一小时后,他从书房走了出来,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来到厨房给我帮忙,期间有说有笑,一如既往。

几周后的一天,在书房里,我说出了那句话:“作家的书房就应该有作家的样子。我才不想我的书房里有一面双面镜呢,我可不想活得像个小丑。”我不记得在那之前我和六木医生聊了些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一句话。有些话一出口你就知道错了,但你没有纠错的机会,就像不如意的人生,你无法重新来过。我看见六木医生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随即绝望涌现出来,又慢慢变成了愤怒。我才突然意识自己说了什么,我极力想澄清那不是我的本意,我冲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腿,“我不是说你,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一迭连声地喊着,声音里满是绝望。

六木医生曾经说过:人们习惯了伪装自己,他们总是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埋在心里,从不轻易示人。如果你听到他们煞有介事地说“这是我的心里话”,那一定是谎言。相反,如果他们不经意地说出某句话,然后极力否认,辩解,甚至想收回,无疑,那便是他们心里真实的想法。

六木医生正在用力,他试图从我怀里抽离他的腿。我不敢抬头看他,只是用尽我所有的力气拼命抱住他的腿,他拖动了我,然后他停下来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双臂已经因为长久的用力失去了知觉,只是本能地抱紧着。我抬头去看他的眼睛,正好看见眼泪从他的脸上掉落下来,砸在我的脸上,碎了我的心。

六木医生像孩子那样用手臂勒干了双眼,然后平静地说:“十几年前,我为了自己的职业理想,不惜抛妻弃子去了国外。十年前,我为了留在你身边,不惜放弃了那个唾手可得的理想。从一个指日可待的心理学家变成了一个小县城里无所事事的心理医生,兼外卖员、网约车司机、跑腿员.....毫无疑问,这是一个急坠的人生,在他人的眼中,我分明活成了一个笑话。我自己知道,但我不曾在意过,也从不后悔我的每个选择。十年来,我一直默默努力,竭尽所能,只想和你共度平凡人生。全世界都可以嘲笑我像小丑,唯你不行。”

六木医生走了,书房的门在他身后关上了,随即就消失不见了。剩我一人,在一间囚牢样的书房。

                    三  双面镜

那几个女孩就是从书桌上那面巨大的双面镜进来的,具体地说是四个女孩。她们无一不是大长腿,又都穿着高跟鞋,所以很容易便侧身坐到窗台上来了,然后将嫩藕样两腿依次横跨进来,叠放到书桌上。书桌比窗台要矮一些,较之普通人家的书桌要宽大不少。她们要先把那紧绷绷的屁股从窗台上挪到书桌上,然后再挪到桌沿,最后脚才能够踩到地面。

整个过程简单不复杂,但进行起来却困难重重、紧张又刺激。高跟鞋是个显而易见的阻碍,但没有一个人选择将它脱下来,反而小心谨慎,好像生怕它不小心滑脱出来,进而加快了整个过程。除了高跟鞋,剩下全赖低胸装和超短裙,那种矛盾的上下关系总让她们顾此失彼,上下不能兼顾。她用一手按着领口,一手支撑着身体,刚想挪动臀部,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松开领口那手,去大腿间向下牵拉裙摆。我立即意识到她领口处出现的漏洞,赶紧将目光上移,那里正影影绰绰。待我正要乘虚而入、大饱眼福时,那刚去下面救急的手又适时地赶回,坏了我的好事。女孩们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超能力,她们总能提前一步预判到你的企图,然后不动声色地化险为夷。

女孩们很注意她们的仪容姿态,会尽可能地保持脊背自然挺直,这样她们的全身线条是连续的柔和的,尤其胸部、腰部和臀部的线条会有很好的波动起伏。女孩们很在意这些,她们全程都保持着从容优雅,即便是面对显而易见的走光,她们在补救时也丝毫不慌乱。只是她们的慢条斯理让我心急如焚。

她们一个接一个从那双面镜进来,毫无阻碍,好像它根本不存在。她们窃笑着,彼此并没有要帮一把的意思。我的心砰砰乱跳,只觉口干舌燥,呼吸困难。我在脸红耳热间还在想:衣物之于女人,究竟是遮掩还是更好的暴露?

我疲惫不堪,窝在椅子上动弹不得。几个女孩似乎对我很感兴趣,好像无论我说什么她们都很愿意听的样子。于是恍惚间我给她们讲起了我和六木医生。

                      四  噩梦

我总是从同一个噩梦里惊醒,那是一个充满了愤怒的梦,像是有一头愤怒的巨兽在怒吼,整个世界都在瑟瑟发抖。我正在厨房里洗水果,像往常一样准备给孩子们完成作业后吃。房间突然摇晃起来,像惊涛骇浪里的一叶小舟。我的高跟鞋让我在一开始便失去了平衡,我被重重地摔到地板上,屋子外面有人喊“地震了,快跑啊。”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小美、小丽,快躲到桌子底下去!”

“小美、小丽,快躲到桌子底下去!”

我大声地呼喊着,一边扯掉高跟鞋,一边爬起来往厨房外面冲。房子四壁都在撕裂开来,各种材料碎块正四溅脱落,天花板大块大块地往下掉落,大吊灯落到地上砸碎了,发出尖脆的巨大声响,我像狗一样跃起窜进餐桌底下,地上有一片血痕跟进来,我感觉不到疼痛,也顾不了那么多,嘴里一直不停地大喊着“小美、小丽,快躲到桌子底下去!”

小美和小丽是我的一对双胞胎学生,平时乖巧又听话。这会听到我的喊声应该早躲到书桌下面去了,屋子里听不见她们的哭喊声。书房的门被扯下来“砰”地一声拍在我面前,我睁开眼睛,看到我的学生正站在风雨飘摇的房间里,眼睛张得大大的,惊恐地看着这恐怖的世界。她们并没有听话地躲到书桌底下,一个站在书桌前,一个站在窗边,甚至连本能的哭喊都忘了。她们看到了桌子底下的我,才扯开喉咙,撕心裂肺地喊出声来。

“啊——”那是怎样一种尖厉的叫声,满含着恐惧和绝望。

我受了某种本能的召唤,从桌下爬了出来,朝书房冲过去,我眼睁睁看着窗边的学生随着垮塌的半边书房不见了,我来不及多想,冲进书房一个侧扑,把书桌前的学生一把拽进书桌底下,在半空中透过垮塌的墙壁,我看见一片蓝蓝的天空。

                      五  英雄

那个年轻保安的手机记录下了一切。就是在外面喊“地震啦,快跑啊”的那个保安。那是一个壮举。他拍下了那个可怕的世界,颤抖着摇晃的世界,摇摇欲坠的楼房,垮塌的墙壁和鱼跃救人的我。电视画面里,我在空中的姿态保持得非常完美,像一名体操运动员横着飞在空中。他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播放着,美中不足的是那之前我的呼喊声太过刺耳,声嘶力竭,虽然吐字清晰,但毫无美感。

“小美、小丽,快躲到桌子底下去!”

“小美、小丽,快躲到桌子底下去!”

喊声在耳中还没走远,整栋楼完全塌陷了,尘烟四起。

年轻的保安是个有始有终的人,我被挖掘出来的全过程他那都有,直到我在一片掌声欢呼声里被救护车拖走。

我一下子成了英雄,一个有根有据的、肉眼可见的英雄。在我被救活之前就已经享誉全国,蜚声海外。

我清醒在另一个大城市的一家大医院里,偌大的病房里只有一张床,我全身缠满了绷带,像一只蚕。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床旁的机器嘟嘟地响着。对面墙上的电视正在播放着各种抗震救灾的场景,我的视野有些模糊,耳中的声音很遥远,混沌得像来自另一个世界。

巡房的护士发现我醒了,她说完“你终于醒啦”便转身匆匆离开了,然后我的病房就热闹起来了。这里终日人来人往,有来慰问的各级领导,有来采访的各路媒体记者,还有无数的热心市民,他们带来的鲜花、礼物堆满了外面的房间,他们的加油声和掌声在病房里经久不息,让我倍受鼓舞。我是大英雄,这里的欢声笑语和幸福温情是我应得的奖赏。我得到了最好的医治,有专人照料,恢复得很快。

我的父母没有出现,我的一个月后就要变成我丈夫的男友也没有消息。我救下的和错过的学生呢?我一直在打听,我一直在求别人帮忙打听,可是直到一个月后我出院时,还是音讯全无。他们大概都不在了吧?我是大英雄,我天天都在电视上,他们不会看不见我的,除非——

我的心碎了。但我是英雄,我很忙。我每天都要去参加各种活动,去礼堂汇报英雄事迹,去部队慰问答谢,去电台录制访谈、去医院探望受伤群众......这世界太受伤了,人们都需要安慰,需要鼓舞,他们要化悲痛为力量,他们需要前进的动力。

我们是一个多人组成的英雄团,四处汇报我们的英雄事迹,希望回馈社会,用我们的坚强不屈,用我们的大无畏精神鼓舞苦痛中的人们。每每看到大家被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们便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我的父母未能幸免于难。我的男朋友后来死了,听说是自杀。他们说他曾经到医院去看过我,那时我还在昏迷中。他没呆多久便悄悄离开了,后来再没出现过。人们知道这件事后,都不答应,他们没有放过他,用各种方式惩罚他,他们在网络、媒体、现实中处处收拾他,誓要让他付出惨痛代价。他们做到了,如愿以偿。得知他的死,我伤心欲绝,我并不怪他。

我在一次去孤儿院慰问中看到了我的学生,她呆呆地站在孩子群里,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她们说领养孩子有一定的流程要走,需要等。我等不了,我不顾一切地在当天带走了她,我做到了,因为我是舍己救人的英雄,而她正是我救的人。英雄总是会附带一点特权的。

她是小美还是小丽?我分不清楚,我也不想分清楚,我希望她都是。我悉心照顾她,到哪里都把她带在身边,晚上抱着她睡,她很害怕,白天晚上都是。整晚做噩梦,醒来时瑟瑟发抖,我抱着她哄她,直到她平静下来再次入睡。一个月后她才开口说话,她喊我妈妈,我叫她美丽。

小美丽完全变了,从活泼开朗变得内向胆小,她总是躲在我身旁,不愿松开我的手。我在英雄团的汇报是最后一个出场,通常我能在我出场前哄劝到让小美丽主动松开我的手。然而在最后一场汇报,也是最重要的一场汇报,我却搞砸了。团长不断强调着本场汇报的重要性和不容有失,她反复强调着:“今天台下坐的可是各级各部门的领导以及各行各业的代表,你们的汇报绝不容许有任何的失误。听到了没?”她盯着每一个人索要肯定的答复,她在后台行走不安,紧握双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后台的气氛紧张得让人窒息。不断有人在汇报中出错,有的汇报时声音颤抖,有的忘了词,团长在后台大发雷霆,好在问题都不大,瑕不掩瑜。最后轮到我了,小美丽却不松手,她死命抓住我,他们想强行拉开她,为此差点掰断她的手指,团长冲了过来,狠狠地给了她一耳光,然后用力去拽她。她突然发出尖锐的叫声,就像她在那书房里绝望的呼喊。前台已经报了我的名字,掌声潮水般涌起。我请求团长允许我带小美丽上台,团长愣在那里没有反应。

上台后我找不到我的稿子了,可能在刚才的拉扯中遗落了。我有些慌乱,虽然大概内容我都记得。我看了一眼身旁的小美丽,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怯怯地看着我,一脸内疚。我冲她笑笑,随即开始即兴开讲。我没有试图回忆原稿,只是讲述事情的经过,讲我的真实感受,我的畏惧害怕,我的绝望伤心。讲我痛失亲人的悲痛,讲我和小美丽的噩梦,讲小美丽让人心痛的变化,最后我说小美丽需要心理医生,不然她会一辈子生活在阴影中……现场鸦雀无声,他们在台下的黑暗里,看着台上的我正痛哭流涕,不能自已。英雄事迹汇报演出在我的哭泣中草草结束了,我没听见掌声。他们惊愕了,这还是英雄事迹汇报吗?这汇报完全看不到英雄的大无畏精神,没有正能量,充满了胆怯和懦弱,不能给人以鼓舞和力量,这算什么英雄事迹汇报?

英雄团被解散了,团长被撤了,我才理解了她在后台的紧张和怒不可遏。让人高兴的是,心理医生来了。

                  六  心理医生

六木医生一见面就拥抱了我,“感谢你所做的一切,非常感谢!”他附在我耳边真诚地说。然后他看到了坐在不远处愣愣地看着他的小美丽,他走过去跪在她的面前,说了两句什么话,我没听懂,不可思议的是,我看见小美丽一下子便扑进他怀里,高兴地喊起了爸爸。然后小美丽把六木医生拉到我的面前,给我做介绍:妈妈,这是我爸爸。

难以置信的三口之家!六木医生真是小美丽的爸爸,他去派出所证明了。三年前他和小美丽的妈妈离婚后去了德国。在电视上看到我和小美丽后,又毅然决然地回国来了。六木医生很厉害,小美丽很快又变回地震前那个活泼开朗的小姑娘了。

时间真是一剂神药,一场盛大的运动赛事后,所有的伤痛好像都痊愈了。

我以为六木医生会很快带着小美丽离开,不想他却说:“我们是一家人了,不是吗?我不会离开你们的。”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扑到他怀里哭得不肯罢休!

“对不起,我本来可以同时救下她们两个的,如果我不躲到餐桌底下,而是直接去救她们的话。”我哭出了心底长久折磨我的假如。

“傻瓜,你怎么可以这么想问题?那可是地震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也许你直接去救她们反而会无一幸免。你大声呼喊教她们怎么做,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而且做得很好。你躲到餐桌底下,是正确的做法,没有人可以要求你做更多。我们从电视上听到你喊着教她们怎么做了,她们一定听到了,但她们不知道怎么做,她们害怕了,那不是你的错,她们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超出预期的好。对于你来说,最正确的做法就是躲在餐桌底下。也许我作为孩子们的父亲,不该这么说,但客观来讲,这是事实。所以谢谢你做了那么多!”六木医生抱着我,轻拍着我的肩背安慰我。我竟然在他怀里睡着了,地震后几个月里我第一次睡得那么踏实。

醒来后六木医生向我道歉说他忍不住吻了我,在我睡着的时候。这个傻瓜,你亲都亲了,我又不知道,你道哪门子歉嘛?害得我面红耳赤的。

爱情是很奢侈的东西,它来得快,多半走得也快。我很害怕。

我的自传在震后一年正式出版发行了,里面只有几个故事是我口述的,作者写的林木森。现在,很多人的造梦能力已经远超作家,他们充分运用集体的智慧,明确分工,然后各司其职,造出的梦境可信度高,完美逼真,栩栩如生,具有很强的迷惑性,不光梦中人难辨真伪,有时竟连他们自己也信以为真。六木医生看过说:“这哪里是人的自传?应该是哪位天使的自传吧?太完美了!周艳红,你是英雄,但英雄也是普通人,别让完美禁锢你!”

六木医生是位心理医生,他会催眠疗法,后来我也学会了他的催眠术,没想到催眠术竟然还可以催眠自己。后来很多时候我不能判断自己究竟是清醒的还是在催眠中。

2012年,六木医生带我去看了电影“2012”,期间他凑到我耳边说:“周艳红,乘着世界末日,我们结婚吧!”我假装没听见,没理他。

2013年,在小美丽的撮合下我和六木医生结婚了。

                    七  催眠

和自己的心理医生结婚是很划算的,你的任何想法他都知道,省得你一辈子都在向他诉说你自己。但是坏处也是有的,你的弱点也在他手上。

几个女孩见我扭动僵硬的脖子,立马争先恐后地贴了上来,对我所说的话则置若罔闻。面前的女孩直接坐到我的大腿上,眼神迷离,用手指在我胸前指指点点;两侧的女孩分别坐在椅子的两边扶手上,拉着我的胳膊放在她们冰凉的大腿上,然后揉捏起我的手来;后面的女孩倚着我的椅背,揉捏着我的肩膀和脖子,一会就把我的头按到她柔软的胸脯上去了……

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我不会发现我难受。

陈奕迅的歌声很动听,但响得很不是时候。

我拿起电话再次确认了我的乳腺癌已经多处转移,电话是省肿瘤医院的胡教授打来的。六木医生早已经走了,我独自在这书房里不知道呆了多久了,一月还是一年?

六木医生总是在我耳边说:“周艳红,你别当英雄啦,你别做他们给你设计好的女主,你要做你自己,做个普通人啊,有血有肉不好吗?还有啊,我才是林木森,那是你自己的欲望,不要加在我身上啊。”说完开始轻咬我的耳朵。

“好啊,有血有肉,你来呀。”今天我终于回应了他。我的耳根发烫,声音充满了魅惑。六木医生根本没有抵抗力,他把我推倒在书桌上,小心地温柔着,终于在我的鼓励下慢慢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他低吼着冲撞,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最后终于倒在我的怀里睡着了,梦里还不老实,一手抓着一边揉捏,有一阵没一阵的。

我的大腿还支在桌沿外,两只白色假腿倒在地板上,已经被左手腕上流下的血染红了。

世界早已模糊不清,我的眼皮沉重,这会儿像一床厚被,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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