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新的奶奶(二)
经过那晚惨烈的祸事之后,钱家的男人没有再回到钱家大院来生活。纳新的三个大爷爷都在徐州安了家。村里人传言,纳新的爷爷已经随着国民党撤退到台湾去了。
当时,王楼村共有15顷土地,钱家占6顷。母亲说,我们家那时有33亩地。
有着南门东门和西门的钱家,有着六顷土地的钱家,就剩下独臂的纳新的奶奶和三个未成年的儿子了。
纳新的奶奶请来保姆、管家和长工们打理这庞大的家业。王楼村东边占半个村子的王姓和李姓人家依然长年在钱家帮佣。
没过多久,中国开始了声势浩大的土地改革运动。钱家首当其冲。钱家的六顷土地,除了留下一点作为菜地外,其他都被政府收回。村子成立了两个队,东队和西队。所有土地,归队里所有。母亲说,我家的33亩地也被收走,钱家被划为地主,我们家被划为中农。我们都属于西队。
拥有六顷地,钱家肯定要划为地主了。
钱家大院从此就成了队里的养牛场。
独臂的纳新的奶奶,开始加入生产队的劳动。从钱家四少奶奶,一下子成了一个戴着地主帽子的需要劳动改造的劳动者。
纳新的奶奶开始了新的人生旅程。
她用仅存的一只右臂挣工分,养活三个儿子。
她用仅存的右臂握着犁把耕地,像王楼村所有的男人一样,在这之前,王楼村,还没有一个手握犁把犁地的女人。王楼村东边的朝阳,见过纳新的奶奶,在高头地,吆喝着慢腾腾的老牛;王楼村西边的落日,见过纳新的奶奶,在十九亩地,用一只胳膊,拉着满载麦捆子的平板车。
纳新的父亲,我昭桐叔,那时正和我父亲一起在褚兰中学读初中。
纳新的奶奶挣不上供儿子们吃饭读书的工分(那时,一亩土地也收不上来多少粮食啊,母亲说)。劳动结束后,纳新的奶奶拿着布袋和饭碗,赶紧去外村讨饭。
讨来了午饭,纳新的奶奶站在学校大门外等着大儿子出来。他们母子约好了在学校大门西旁的一棵大树下见。做母亲的,不敢太靠近学校。热乎乎的饭递到儿子手里,天天都有相同的对话:
“快趁热吃!”
“您吃了吗?”
“早吃过了,我回了。”
“哦。”
昭桐叔捧着饭碗,望着那急匆匆往前赶路的独臂的背影,大滴大滴的泪水滴落在碗里。
……
还是让我们早早地知道一点结果吧。
我昭桐叔,以相当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学。遗憾的是,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我没有想过要问昭桐叔的事。我的母亲只知道,他考上了学,和我父亲一样,都有了工作。至于是什么学,她不懂也不知。
后来,我才知道,昭桐叔在山西太原工作,并且是太原某煤矿的矿长。我和他的女儿纳新是同年生,并且在王楼小学,有过一年多的同窗之谊。这当然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