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蜘蛛
“我不是人”,对着摄像机我怒吼着,“你们这些王八蛋,都给我死远点,我不想让你们死在我的面前,我只是一只蜘蛛,也只想做一只默默无闻的蜘蛛,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我是真的不想伤害面前这些人,但是身体本能地作出了防御反应,他们跟着我已经十天十夜了,各种摄像机、手机和摄像头把我围得水泄不通,我知道我成了现在最大的网红。年少成名的我是不会惧怕关注的,我想对着他们来一场演说,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内心的悲怆和失落让我不得不做出选择。死,是最好的解脱。我仰望着天,向远处的一颗星星说:我只是一只普通的蜘蛛。
从来没有人把我当成蜘蛛,刚生下来的时候他们就把我当人看待,这不怪他们,因为我长的和人没有任何区别,白皙的皮肤,俊俏的脸庞,匀称的身材,连声音也和人一样。我讨厌别人把我当人,还不会说人话的时候无从反驳,会说话的时候发现反驳也没有意义,因为三人成虎。我害怕很多东西,比如蟾蜍、蛙、蜥蜴、蜈蚣、蜜蜂、鸟、猫、狗,还有人。但它们见到我表现出的样子让我不得不审视自己,甚至小猫小狗还愿意在我怀里睡觉,这让我诧异和不知所措,但我非常明确地知道,我是一只蜘蛛:我应该有八只脚,应该会吐丝,应该会织网,喜欢苍蝇和蚊子,应该远离喧嚣,在某个角落里静静地享受我的生活。但是一张人皮把我包裹了起来,于我,像坐牢一样。
我不可能不想过逃离,但是那对生了我的所谓父母,把我看的死死的,虽是蜘蛛,却也能感受他们的爱是真实的。他们的善良和无私让我有些不忍,时间长了后,我也有些离不开他们。那一次逃离后他们伤心欲绝的样子,让我选择了投降,也实在不愿意做一只没有良心的蜘蛛,我潜藏了叛逃的心,接受了他们给我安排的一切。我尽量努力做蜘蛛该做的事情,在他们不注意的时候吃苍蝇和蚊子,手脚并用走路,但是我吐不出丝来。
两岁的时候,因为织出最漂亮的网(你们称之为毛衣)让我成为远近闻名的神童,我成了“父母”的骄傲,成了伙伴艳羡的对象。我像是有特异功能一样总能编出他们意想不到的东西,因此我保住了织网的天性,任何空闲的时间里,我都在不停的织网。我无休无止地织着,来看我的人越来越多,而我织的东西也被更多的人买走,只要不打搅我,任由他们做什么。我在自己的宁静里做着我喜欢的事情就够了。不自觉地我给自己织了一张无形的网,把自己保护了起来,不这样也没有其他选择。我的房间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奖杯,我成了远近闻名的“人”,成了人们追逐和敬仰的目标,成为了一名艺术家。
但我知道,两岁之后自己就没有再笑过,如果能有人说一句,你是一只厉害的“蜘蛛”,我肯定可以舍弃现在的所有,越是期盼的事情失望感越强,这将可能成为我永远的遗憾。我认识越来越多的人,他们从四面八方而来,总有认识的人给我介绍不认识的人,我们都称为朋友。他们都对我笑,我对他们却怎么也笑不出来,高冷一直是给我的形容词,他们又说大师都是这样,也应该是这样,这又成为了我的行为艺术。
通过朋友认识朋友才可以不断的扩大朋友圈,所谓优秀,就是可以不断地扩大圈子,还可以成为圈子的中心。我有些恍惚,我不要成为优秀,那我扩大朋友圈的意义是什么呢?但愿某一天我会在这张人际网上找到认可我是一只蜘蛛的人,我姑且这样认为,甚至某些时候笃信一定有这样的人。我当然知道,可以不断的扩大朋友圈,是因为我有独到的技术和行为,这些其实只是作为蜘蛛的本能,我又一次为我是一只蜘蛛感到无比的自豪。
我长大了,有了属于自己的领域,在我的领域里面我得到了广泛的认可,朋友圈还在不断的扩大,大到我有些应接不暇。我还是失望了,偌大的网上没有我要寻找的东西,没有一个认可我是蜘蛛的人。有时候我实在憋得难受,冒着被识破的风险大声疾呼——我是一只蜘蛛。喊了后想,被识破也无所谓,而结果是非但没有被识破,反而被认为是在做另类的表达,更多的人对我趋之若鹜。
我放弃了寻找被认同,躲在太湖边的一幢房子里面。房子没有窗户没有门,特意设计成棺材的外形,我躲在了里面,湿热的环境里面到处都是蚊子和苍蝇,而我可以在里面肆无忌惮地织网。吃着蚊子和苍蝇,品味着太湖的潮湿,享受着无与伦比的宁静,我才第一次感受到了幸福和满足。我徜徉在我自己的世界里,甚至忘却了我是一只蜘蛛。
极度的安静和封闭让我内心原始的渴望在觉醒,我想真正成为一只蜘蛛。我受够了周边的一切,身上的人皮,周边的人际关系,我所谓的父母和现在的一切,我期望孑然一身,我盼望坦白并被承认蜘蛛身份,哪怕立马就死。
我是幸运的,在绝望透顶的时候,一个曼妙的女子来到了我的身边,在我棺材别墅外面她像蜘蛛一样生活,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她吃苍蝇和蚊子,趴着走路,而且睡在自己织的网上。她蜂腰熊臀,完全就是蜘蛛的样子,甚至能感受她圆滚的胸脯里面都是满满的丝。我注视着她,之前有无数的人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巴结我,却没有一个像她一样一直坚持到我爱上她。真的,我爱上了她。我在棺材里面的所有时间都在想她。第五十天,我从别墅里面出来,把攒了十天的苍蝇都送给了她,我高高举过头顶,虔诚地奉到她的面前,她像过年一样抢过苍蝇,狼吞虎咽地大快朵颐,我强忍着饥饿,欣赏着美丽的蜘蛛姑娘,属于我的蜘蛛姑娘。她兴奋的样子让我忘却所有,我给她跳起了八脚舞,哼着唧唧歌,她更开心了。我终于找到了蛛生意义,拉起这美丽的蜘蛛,爬进我的棺材别墅,几十年的等待终于没有白费,我们要生一窝的蜘蛛。我告诉她我上辈子是只蜘蛛,这辈子也是,下辈子还是。
在我拉上她的那一刻,注定了我人生的结束。差一步迈进门槛,她停下脚步,将刚吃进去的所有苍蝇全吐在了我的脸上,与此同时,周围出现了无数的摄像机,我错愕于眼前的一切。她挣脱我的手,一个小伙子给她递过来一个话筒,她擦掉嘴边的苍蝇腿,对着一个摄像机娓娓道来。
“今天我们终于通过刚才的一切洞悉了XX先生,她其实就是一个变态,标榜的行为艺术其实就是对艺术的作践,我通过七七四十九天的贴身采访,发现他真的是一个变态,一个吃苍蝇和蚊子的变态,正如大家刚才看到的一样,我体会了她的生活。就在刚才,他还想把我拉进棺材别墅,想要奸淫我,我最有发言权,让我们一起来谴责这个变态”。
“我们在棺材别墅为大家带来的报道……”
“蜘蛛怪人XX被证实确实是一个蜘蛛,他是真的像蜘蛛一样生活……”
“说自己是蜘蛛的我市著名艺术家其实不过是一个以此标榜自己的邪教头目……”
我突然被他们包围起来,虽然我以前也经常这样被他们包围,但是从他们的话里,没有听到积极的话语,我知道我今天要真的变成一只蜘蛛了,我开心地笑了。
本能还是让我不能就范,我托着身躯拼命的逃离无数的摄像机。我就是一只蜘蛛,之前我这样说的时候,有无数的朋友附和着,我早知道他们都是佯装认同,而此刻我真的成为蜘蛛的时候,一个帮忙的人都没有,心里还是难掩失落。我的朋友们在摄像机前说着、笑着,恣意诋毁我从前的一切。
跑啊、跑啊,天黑天亮,那些举着摄像机的人竟然也像我一样不知疲倦。我是可怜的蜘蛛,他们是不是也是可怜的人呢?是不是他们中间也有像我一样的蜘蛛,或者狗、猫、狼、蛇、蝎,只是被一张人皮包着。
再也跑不动了,十天十夜的不停奔跑,让我的身体枯竭了,我对着他们怒吼“你们这群王八蛋,我就是一只蜘蛛,我不想让你们死”,没人理会我的话。我是有武器的,想喷出毒液,却在最后的时刻放弃了:毒死他们,我也不能做一只自由自在的蜘蛛,我还是死吧。我抬起了后爪,一下扎进了自己的肚子里,又抬起前脚一狠心切下自己的头颅,破损的肚子里犹自地趟出洁白纤细的丝。滚到一边的头露出了最后的欣慰,原来我真的是一只蜘蛛。
我的脑袋在地上被踢来踢去,四周的人儿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