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与海
(一)记忆是一种相聚的方式
2002年9月8日,小阿石带着黄色的安全头盔,在绿色的脚手架下第一次遇见了她。
她们意外对视的几秒里,从脚手架掉下来的钢筋向阿石砸去。她的脸色一瞬间惊恐,向阿石扑了过去。
阿石再醒过来的时候,睁眼看到的是医院的白和守在身边的外婆。记忆断了片。
但是她还记得有个女孩子朝她扑过来,她就问外婆,外婆那个姐姐呢。
“姐姐没事的,你感觉哪个样,痛不痛啊?有没有要吃的啊……”
阿石对幼年的回忆里,这一段特别地清晰,也只有这一段,甚至当时工地里的气息,被扑倒的时候一瞬间的疼痛,医院里的白色——时隔多年,清亮如初。
2004年9月8日,阿海和阿石相识的第二个年头。(阿石6岁,阿海9岁。)
“阿石,你去老屋里把蜡烛拿过来。”
“阿海还在呢外婆,我要陪阿海呀。”阿石不情愿。
“那我和你一起去吧。外婆我和阿石一起去吧!”
阿石嘟嘟嘴。
尽管当时外婆说“姐姐没事的”,事实上阿海却比阿石晚了三个多月才得以出院。这些阿石当时是不知道的。
但阿石知道,阿海有时会头痛,有时还会听不清,就是因为那场事故,那时候如果没有阿海,也许自己已经不在了。
阿石第一次听外婆说这些的时候,沉默了许久,抬起头来很严肃地说,“阿海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
换来外婆和阿海的噗嗤一声笑。
但是阿石此后,向来很听阿海的话。
2009年8月15日
阿石11岁,阿海14岁。
“我小学毕业,你初中毕业;我初中毕业,你高中毕业。那我们不是永远都不能一起上学了!”哗啦啦的雨天,阿海和阿石坐在拉了帘的三轮车里回家,阿石算了一笔账,委屈得要哭出来了,“阿海,我想和你一起上学。”
“傻子,大学有四年,大学可以一起上一年学啊。”阿海笑了,带着她的两只梨涡。
“还有好多年才大学呢。”阿石依旧委屈。
路越来越颠簸,车子的速度也越来越快。阿海警觉地拉开帘子,脸色一变。
“师傅停车!”
眼前的师傅置若罔闻,车正在一条黄泥土地上行着,这不是回家的路。
阿石一下子慌了。
“阿石,拉紧我的手,我数到三我们就跳。”
阿石脸色苍白地点点头。
“一、二、三!”
阿石闭了眼睛,紧紧攥着阿海的手跳了下去!她爬起来就向反方向跑去,这里离大马路还并不远,跑过去就能看到车了,跑过去就有人了!可是没跑出一步,阿石手上一重,阿海摔倒了!“阿海!阿海!”千百条雨绳鞭打着大地,阿石拼命地扶起阿海向前跑去。阿海跌跌撞撞,脑子里一片混沌,脚下似乎踩着棉花,已经辨不清方向,只是本能地循着“阿海阿海”的声音靠去。
“啊!”阿石的肩膀被一把掰过去,阿海失去平衡,一下子倒在地上,眼前的画面天旋地转。
“喂!那边干什么!”一个年轻人的声音猛然穿透雨幕。阿石拼命挣扎着,只觉肩膀突然一轻。车夫奔向还倒在地上的阿海,一把扛起她就往车里跑。
“阿海!阿海!”阿石疯了似地喊,爬起来追向车夫,她还没追上,车夫已经狠劲蹬出了好一段距离。阿石滑了一跤,连滚带爬地翻起来再追上去,可是追不上了,再也追不上了,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辆载着她的阿海的三轮车消失在视线里。大雨溅起水泥,天和地之间尽是昏黄的颜色。她还在继续跑,那个年轻人追上来一把抓住她,“小朋友!报警!”她挣脱他,继续向那辆车消失的地方跑过去。她弄丢了阿海,她弄丢了她的阿海!她连哭都忘记了,只知道一个劲地向前追去。
……
“云出,云出?”
阿石渐渐醒过来,意识还没来得及从一个世界转到另一个世界。
“云出,你怎么了,去上体育课了。”好友看清阿石的脸,一愣,“云出,你怎么哭了?”
阿石抹了抹脸,“我做了个噩梦,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