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落梅 | 人生若只如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骊山语罢清宵半,夜雨霖铃终不怨。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纳兰容若
已记不清第几次读到这句诗:人生若只如初见。也记不清有多少人,走过一段红尘岁月,生出过这样的感叹。每当读起这句诗,唇齿间都划过一种无奈的薄凉,一种沧桑的况味。其实两个人在光阴下并肩行走,到最后难免一前一后,起先或许会等待,后来于花开的陌上,又会与另一个人相逢。不由自主的远离,并不算一种背叛,人生本就萍聚萍散,我们应当相信,所有的相爱和相弃都是漫不经心。
或许我们常常会问自己,这世间到底有什么不会改变?都说真实永恒的是大自然的风景,可人世风云万象,千百年后,我们是否还能肯定,青山绿水是否真的从未有过任何变迁。人的一生,都有过一段或几段美丽的初见,只是再深厚的情感,也禁不起时光的打磨。情缘如同草木的一生,荣枯有定,你拥有过花开的幸福,就要接受花落的清冷。世味有如一杯茶,没有谁能把握,可以将这杯茶泡到一往如初。所有的情感,都抵不过光阴的交替,看着年华老去,我们是这样无能为力。
喜欢纳兰的词,是因为纳兰知晓每一个人的心意,他的词句,带着一种早慧的清凉。当我们还沉浸在浓郁的爱恋里,对某个人情深的许下山盟海誓,他已经提前参透了命运的玄机。我们都是这世间华丽的青衣,无论导演了怎样煽情的戏,都是那么的不合时宜。没有谁可以把握,自己可以永远如初,如初时那样的纯一,如初时那样的温情。雪泥鸿爪,秋波荡漾,我们去那里寻找没有痕迹的路径,纹丝不动的树叶。
纳兰的这首拟古决绝词,是以女子的口吻来叹怨男子的薄情。既知情薄,不如与之决绝,好过无谓的纠缠。当年班婕妤是汉成帝最宠爱的后妃,可赵飞燕的倾城一舞,就让她成了秋后的团扇,再也得不到汉成帝的百般怜爱了。她深知,人心一旦变了,就再也回不到最初。于是抛掷了过往的风华,独自在冷宫,度完余下的岁月。汉代才女卓文君亦是得知司马相如有纳妾之意,才会写下:“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的白头吟。这世间多少爱情,都是姹紫嫣红的开始,秋风画扇的结局。
当唐明皇和杨贵妃在七夕之夜,于骊山华清宫长生殿里盟誓,愿世世为夫妻。不久的安史之乱,让他在马嵬坡亲手赐死杨玉环。曾经他可以不要江山只要美人,这时候他却可以舍弃美人,力保江山。有多少人明明知道自己守不住誓言,却还要乐此不疲的许下承诺,以为这样就可以给爱情戴上艳丽的光环。人的心最脆弱,也最容易改变,一点风吹草动,就扼杀了所有的前尘过往。很多时候,当你在埋怨别人的不如当初,其实你早已丢失了当年的自己。
纳兰写这首词的时候,并非在数落别人,也不是在责怪自己。他的一生中,有过三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每一次结束,都意味着另一次的开始。若说辜负,他究竟辜负谁最多?是与之青梅竹马的表妹?还是与之相敬如宾的爱妻?或是他引为知己的江南才女沈宛?佛说,世间所有的情缘都有前因,这些女子都是他前世种下的因,才会今生得以遇见。无论谁相欠了谁,人生的账本记得清清楚楚,哪怕轮回转世多少次,该断的终要断,该清的终要清。
初时的美好相见,是因为前世情缘未了,后来的各种嫌弃,是因为缘分走到了尽头。也许我们做不到“只要曾经拥有,不在乎天长地久”的淡定,但也无需为了隔夜的一杯苦茶,做着虚情的品尝。在开始的时候,别问结局会如何,就算寡淡散场,至少还可以守着一份回忆,相伴白头。残缺亦是一种美丽,多少人为了等候一场秋的落叶,熬过一个个青葱的夏天。
我们每一天都要在红尘中遇见,今天你装扮着我,明日我又装扮着你,谁也无法分辨出,究竟是谁背叛了谁。你在人生的最后翘望最初的缘分,永远都会觉得,是自己没有好好珍惜。我们总喜欢视错过为美丽,把得不到的当珍宝,忽略了原来拥有的才是最简单的幸福。没有谁一开始就知道,喜欢喝哪杯茶,只有品过了百种茶味,才明白哪一杯属于自己。就像百媚千红的春天,只有走过了花丛,才知道誰才是自己腕下的那一朵。
爱一个人不要抱得太紧,任何时候都要给对方足够的空间,因为彼此需要自由的呼吸。分手了不一定要哭泣,勉强地在一起,只会徒增伤悲。决绝是一种错误的做法,因为有一天你必定还要经历开始和结局的轮回。记得阳光的温暖,忘记风雨的凄凉:记得月圆的甜蜜,忘记月缺的孤独:记住他千般的好,忘了他诸多的坏。做一个懂得感恩的人,也许每一天,都可以拥有初见的美丽。
纳兰容若信佛,渌水亭中的莲荷,早已提前告诉他三生三世的因果。他的一生就是一本词集,扉页是梦的开始,尾页是禅意的清醒。走进词中的人,时而会被他迷惑,陷入他布下的棋局,时而又会被他度化,早早的明白生命的谜底。世事的安排其实很公平,我们无需可以去记住每一次相聚,也不用计较每一次别离。当时光的棱角将我们划伤,尽管低首微笑,下一程的山水,又会是云淡风轻。
其实想回去,就能回去,一无所有的时候,还可以重新拥有。把没有读过的词读完,把没有爱过的人再好好爱一次。告诉佛,我们是一些为了情感流落他乡的人,等到写下故事的最后一个章节,一定膜拜在他的脚下,长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