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乡心七处同
(此文为作者张莹为我的新书《月光谣》写的书评,特此声明)
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方魂牵梦萦的土地,得意时想到它,失意时想到它,海天茫茫风尘碌碌想到它,洛阳秋风巴山夜雨全是它。“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无论是辽阔的空间,还是悠邈的时间,都不会使这种感情褪色。
在李文芬的《月光谣》里,它藏在那些红墙黑瓦、青砖土路、池塘老树、大河小涧里,藏在那些门前打盹的老阿婆、背着手拄着杖的老阿公、扛着锄头到田间打天下的男人女人和光着屁股在河里钻进钻出的野小子野丫头身上,还藏在一个村庄被记下的人和事、一个时代翻涌过的风和云里。我们姑且称作——
乡心。
乡村中国的文学形态在工业文明极速冲入珠三角广袤的宗法农业社会、改革的浪潮急剧冲刷着传统文化堤岸的时候,从相对沉落的地区由“常”观“变”得以呈现。而万物生长与百般凋零、恪守传承与推陈出新,都借由六岁孩童李小双的眼睛,让我们一览无余。
群娣娘痛失女儿,用一个个煨红薯和一件件毛冷衫护佑着“我”;刘顺子生来兔唇,却毫不畏惧为母亲和“我”抵挡落下的拳头;山林伯独自住在山里,日夜巡河走沟,将满腔遗恨化作一河东江水;长安爷失足殒命,却带不走满屋的纷争……七个人物故事独立存在又相互牵绊,每个人悲凉的命运中又自带返璞归真的温暖性情,时代的洪流里双下村在生息繁衍也在逐浪前行。
有别于京派文学“且把漂泊作归宿”的不可归去,更不同于乡土写实小说居高临下的国民性批判,李文芬的兴奋点永远不在时代的名利斗争和货币追求上,她的艺术触角,延伸到古老的时代、静僻的乡野,还有“东方朔日暖,柳下惠风和”式的宁静与温和。
通过凡人小事的审视展示美丽健康的人性,于淡淡的委婉中体现和谐的意趣。她笔下的生命既不庄严也不跌宕,但正是在这种舒缓的叙述风度中,呈现出一种朴素自然的生命本色。而童年视角出发、自传性抒发,又处处透露出作者独有的人生态度和体悟生命的方式。恬淡自然的山水风情与乡野人性两相调和,中国传统伦理观照下的依恋与表达,疏朗清淡如荷风露珠。
李文芬在介绍创作经历中曾提到:“《月光谣》书写的是生我养我的故乡,更是一代人共有的精神原乡,我们一同从故乡出发,又一同在字里行间中重返故里。”
想起苏轼所言:“客亦知夫水与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盈虚者如彼,而卒莫消长也。”我们心里对故乡的思与念,如同浮在时光里的月,虽有盈虚,却终究汇聚成圆,盈满心间。
经历河南战乱的白居易与兄弟离散,各在一处,抬头望月时写下诗一首,寄以浮梁大兄、於潜七兄、乌江十五兄、符离及下邽弟妹。诗中最后一行为:共看明月应垂泪,一夜乡心五处同。
相比之下,《月光谣》里的乡心,是否当是七处同?
亦或者,何止七处同?
这是一代人的乡心,一个时代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