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江山图
01
又是一个阴沉的雨天。
没有开灯，头顶的吊扇咯吱咯作响，但这间潮湿的小办公室里还是有些闷热。“是的是的，我们的产品完全原创……性能绝对没有问题的……好的下午的发布会上与您细谈。”“这是这个月各个门店的产品营销量统计……对，产品销量有所提高……好的，我一会将具体的营销情况发给您。”霖左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握着笔做记录。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了，一阵风灌入，让霖顿感清醒了不少。
“好暗，怎么不开灯？”走进门的男人打开灯，说到：“霖，今天下午的产品发布会可能会延长，又要麻烦你们帮忙了。”她的同事青皱了皱眉头，嗯了一声。霖点头道：“好的，不麻烦的。”男人看了一眼霖，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推门离开了。
“你诚实一点好不好？你难道喜欢加班？”青抱怨道：“我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抱怨归抱怨，同事也没有多说什么。霖只是对着她微微一笑，继续埋头整理新品发布会的材料。
“霖，星期六有空吗？陪我去买衣服吧？”青大概是受不了沉闷的气氛，问道。
“欸？我周六刚好没空耶。”霖说：“孩子正好放假了，我得在家里带孩子。”
“你婆婆不是在家么？”
“都半个月了，婆婆也要休息一下啦。”霖面露羞涩的笑。
“那……你老公呢？他总应该在家休息吧。”
“他要打游戏。”
“……“
办公室又安静了下来。
02
新品发布会很顺利，忙到晚上，大家约着一起出去吃宵夜，只有霖匆匆骑着她的自行车向家里赶去。
夜晚的风，格外凉爽地拂过她的身体，清新的空气让霖的心情格外舒畅。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起来。霖不敢大意，立马将自行车停在路边，接通了电话。
“喂？你怎么还不回家？我妈今天不舒服，你也不说早点回来带孩子。”丈夫的怨气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霖想说:”你不是在家里吗。”到了嘴边，却变成了：“我……马上回来。”
霖喘着气赶回家时，屋里漆黑一片，静悄悄的。她不敢开灯，摸黑走进睡房里，孩子和丈夫早已沉沉睡去，婆婆还在浴室里洗澡。霖舒了一口气，在客厅的沙发里坐了下来。
霖突然发现一张图正摆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借着外面的路灯，霖看出那是一幅水墨画。霖拿起画，只看旁边的题词——《千里江山图》，不觉笑了笑。霖还在上学的时候曾学过国画，当然知道什么是《千里江山图》。准备细看时，却忽觉双眼昏黑，没有了知觉。
“霖？霖？”
隐约中听见有人正在轻呼她的名字。霖吃力地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桃林中。目之所及，皆是桃花灼灼。暖阳从枝叶中漏出，似乎也被染上了桃红。偶尔，枝叶间传来数声清脆鸟鸣，地上则是如茵绿草，香风熏脸，一派春意盎然。霖很惊讶，这种惊讶盖过了恐惧。
自己是在……做梦吧。
霖隐约觉得答案就在前方，便拨开花枝缓缓向前走去。
看似无边无际的桃花林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霖才走了几十米，便发现已经到了桃花林的尽头。前方，是一片幽静的山谷。
大地宛如被巨斧砍断一般裂开，下有潺潺溪水，在阳光的反射下显得无比澄澈晶莹。峡谷很深，对岸则是层峦叠嶂。牛乳一般的云雾从山巅喷涌流出，更有一道绚烂的彩虹横贯整座峡谷。霖恍恍惚惚地望着远处的群山，不想突然觉得两脚踏空，霖惊叫一声，身体飞快地落下了山谷。
霖缓缓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依旧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只是千里江山图滑落到了地上。刚才的风景还清晰地映在眼前中，桃花的清香，鸟鸣，山谷的风声，都如此真实。真的，只是一个梦么？
难道，是这幅……霖甩了甩头，看来是最近有点累了，她迷迷糊糊地走进了睡房。刚倒在床上，孩子的哭声便打破了宁静。霖叹了一口气，刚准备起身去哄孩子睡觉。睡得迷迷糊糊的丈夫突然翻过身来，嘟囔道：“别哭了，你妈不会管你的。”
霖的睡意突然惊醒了，咬紧了牙，默默抱紧了孩子。
03
不敢睡得太死，霖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却发现天已经泛白了。
丈夫和孩子仍在梦乡，霖悄悄地从床上爬起来，挽着头发离开了睡房。走到洗手间，一缕阳光斜射在白色的大理石台上。霖咬着牙刷，突然望见了镜中的自己。
头发懒散地披着，还有几缕粘在脸上，表情恍惚，似乎还未睡醒。身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也皱巴巴的贴在身上。
这就是自己吗？不过，谁能一直年轻下去呢。
霖洗漱完，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起那幅《千里江山图》。那是一张泛黄的纸，仔细看去，则渔村野市，水榭亭台，人物花鸟，无不栩栩如生。霖用手指轻轻划过画卷，那个地方仿佛动了起来似的。活了过来？
山峦之中，身着白衣的隐士且走且停，一路推敲吟哦；河中的渔船随波荡漾，云雾缭绕间忽然窜出一只水鸟，倒是将霖吓了一跳。一阵夹杂着咸腥味道的风扑在霖的脸上，霖放下画，发现自己正坐在一片金黄色的沙滩上。前面，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身后，同样是一望无际的金黄，霖踩在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的沙滩上。
这里曾是她多久以前梦寐以求的地方啊。海很平静，轻轻拍打着海岸。霖大口呼吸着海边自由的空气，明明知道是梦，她也不愿意醒来。
“霖……“仿佛又听见有人轻轻呼唤着她。霖蹲了下来,伸出手，不愿失去,哪怕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眼前的景物一阵模糊，仿佛玻璃被打碎一般坍塌了。她又回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海，沙滩，风……都不见了。
“霖！你怎么回事?“霖刚回过神,就发现老公怒气冲冲地站在她身边:”孩子起床了,你也不说管管,还有，昨天又那么迟才回来,你最近是怎么了？”
“你不是在家吗……“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勇气将自己憋了很久的话吐了出来，但是刚说完，霖忍不住捂住了嘴。她不敢看老公的脸，低着头全身颤抖着，不觉早已泪眼模糊。
霖突然一抹眼泪，对着丈夫咆哮了起来：“为什么你明明每天都在家里，却一定要让我带孩子！为什么……你除了上班什么事情……都不做！你为什么要对孩子说……“
孩子的哭声突然从睡房中响起，霖怔怔地停了下来，一把推开愣在原地的老公，冲进睡房里。“砰！“地一声巨响，霖终于将自己和这个世界隔绝。
04
夜幕，终于降临。
霖望着怀中睡熟的孩子，将他轻轻放在了摇篮里。
22 岁考研，25 岁研究生毕业，26 岁参加工作，30 岁结婚，32 岁生子……在别人眼中，自己似乎活得很成功。但是……自己喜欢吗？霖轻轻推开卧室锁上的门，丈夫坐在沙发上抽着烟，没有开灯，整个人似乎只剩下黑暗中一点时明时暗的星火。两人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
霖打开家门，夜晚的凉风灌了进来，闷热的卧室变得有几分清爽。
“你去哪？”
霖没有回答，带上了门。
城市两点钟的夜晚，并不是那么宁静。路上零星的车辆，高楼中零星的灯光，都是还在为生活奋斗的人。霖坐在了路边的水泥台阶上，她没有悲伤，因为，这不是她第一次在深夜这样，也绝对不是最后一次，也许，明天依旧是这样。所以她就这样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美丽的万家灯火出神。
“你叫霖对吗。“背后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
霖惊恐的回头，却看见了一个姑娘。她长发如瀑，虽然她并不漂亮，但女孩明显精心画过妆，穿着洁白的洋裙和锃亮的红色皮鞋。女孩笑得很甜，说到：“霖，我来找你，顺便收回这张《千里江山图》。“
“不，不要……“霖看见女孩手中握着那卷神奇的画，一阵寒意涌来：”你……是怎么拿到的。“
“霖，不要犯傻了。“女孩笑道：”你忘了么？这张图可不是什么名画，只是我的仿作品罢了。“
“你画的……你是……“霖只觉得头痛。
“《千里江山图》真品是绢绘的。“女孩笑道：”霖，能画出这幅画，是因为作画的人心中有千里江山，方能在尺幅之间展千里之势。而那个人心中已经容不下千里江山，我便将画取回，就是如此。“
“那个人没有……“霖颤抖着道:”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霖，我就是作画时的你啊。”女孩苦笑道：“以前,你心中怀着梦想,无论纸幅多大,绘出的，都是《千里江山图》。”女孩突然收住了笑容：“现在，你心中的千里江山,还剩下多少呢？百里？十里？还是只剩下一座翠屏山了？。“女孩说完，转身离开。
霖立马跳了起来，“等等！喂！等等……“霖发疯了似的跑了起来。女孩似乎走得很快，霖无论怎么奔跑也无法追上。
突然，霖觉得脚下一绊，整个身体突然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再次抬起头，那个女孩已经不见了。霖跪在地上大口地喘着气，路上偶尔走过几个行人，也只是加快步伐走过去了。
突然，一双手伸了过来。
霖抬起头，却是丈夫站在眼前。
“回家吧，跟我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