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无永夜,彼岸是光明
文 | DT胡同
儿时,我常常跑去叔婆家旁的水渠拾蚌。叔婆家不近,挺远。
许是多年不去,记忆有些模糊,思索起来竟是曾经梦中的样子。
从老家走去,绕过一个池塘,梦中的池塘开满莲花,偌大一片,还有宛若接连一片霓虹灯似的晚霞,云很低很多彩,好似亲吻池塘般。但我依稀记得那片池塘很小,约莫200平米吧,没有莲花,有的是青绿的浮萍,漂浮着。绕过池塘,沿着小路直走便到了叔婆家。那时候还没有“村村通”,因而脚下踩着的是石头和不平整的泥泞,那双鞋子总不会是白色。
叔婆家的结构如北京四合院一般,南面是厨房,背面是客厅,西面与东面是房间,中间围着的是露天的平地,中间有一口井。我时常跑去大水,上下摆动着那个小杆,看着泵头渐渐涌出的清水,不亦乐乎。这般调皮捣蛋的我却不会因此被叔婆嫌弃,反而宠溺的摸摸我的头,顺带把我牵走。
叔婆的小儿子是我的二叔,清瘦儒雅,稍许孤僻。二叔算是个画痴吧,日日待在屋里提笔作画。一张偌大的木桌,许是自己搭建而成,些许粗糙。还未进屋,墨香便飘然入鼻,白衣黑裤,若似一尘不染。屋子有些昏暗,稍小的木窗透着稀薄的光线,像是封闭世界中透进的一束光,但二叔的世界中并不像这房子一般,哪怕有一丝光都不会痴狂。
大概是日日作画,汗水、天分皆具,但画却无人问津,无名。不知过了多久,二叔将自己封闭了起来,活在自我堆砌的世界中,终日自言自语。是的,他疯了。付出与收获像是一对怨人一般,背身向着直线的两端走去。一边是无止尽的作画,另一边却又是岌岌无名。痛吗,我不曾感受。
后来,大叔把二叔接去,想要好好照顾二叔,以尽那份兄弟情谊。先前,二叔一切正常,只是偶尔发个疯,但也不会太过离谱。后来,病情加重,发疯愈发频繁。他们一家商量着何日送去精神病院,好生养病。那夜,屋子里被绝望和痛苦充斥着,它们慢慢上升,淹过膝盖,触碰脖子,侵入鼻喉,宛若窒息。
二叔发病了,眼底是歇斯底里,是不甘与愤恨。如今的他,有的是狼狈与不堪,昔日的儒雅如万物归宿般化为尘土。他抱起身旁4岁的侄女,蹒跚着步伐,跌跌撞撞的走向阳台。小女孩以为二叔是要将他举高高,嘴里咯咯的笑着。直到二叔将她从阳台扔下那刻眼中才涌出恐惧,哭声还来不及传出就已直坠而下。大叔发觉时却已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儿被二叔徒手扔下。
尽管救护车很快的赶来,但却已无力回天。九楼,很高,坠下,只有冰冷的尸体。
二叔虽未被判刑,但却被送入了精神病院。这时的他算是真正的活在他的世界中,那里有用不完的笔墨纸砚,还有布满屋子的花鸟画,最重要的是,那个世界,有他想要的名声。
叔婆的小儿子算是没了。
几年后,悲伤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稀释,但沉于底部无法溶化的溶质依然存在。
村里种上了橘子,先是田地,后是山。贫困县,发展经济是第一任务,生态次之。
清明,我跟着家人上山扫墓。原本青葱翠绿的小山丘露出了它原本的色彩,黄得让人感到恐慌。地上稀稀拉拉的留下了一些小木炭。对的,清理这座小山丘的方式是烧。这山被清出来种柑橘了。
红壤,亚热带,秦岭淮河以南,确实挺适合种上柑橘的。许是最初的商贩将柑橘售之外地,满盆而归,使得当地的农民将赖以生存的农田改为果园。生活拮据的叔婆也东拼西凑,买上了果苗,种上了。
她很勤快,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果园打理得很好,开满了花,白了一片,今年冬,收成定好。
可以说世事无常吧,果园打出小果子,很青但很健康,离丰收越来越近,但叔婆却住进了医院,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手术很成功,没几日便出了院。出院后,叔婆照常打理果园,将医生的叮嘱抛掷脑后——不要干重活。
有时候,生活由不得你,有些东西,有些事,即使不能,也依然要做。家里还有个似疯似常的老头子要照料,经济压力压于自己身上。大儿子有自己家庭要照顾,生活拮据,二儿子入了精神病院,女儿远嫁,因而两老生活大多靠自己。
没过几天,身体终于承受不住。夜,叔婆胸口疼,愈发剧烈,辗转难寐。镇上小医院没有救治设施,亦没有救护车。叔婆喊了母亲,母亲开车将她送往邻市医治。路上蜿蜒颠簸,顾不得叔婆胃部不适,尽己所能加速送往医院。
那夜雾气很重,露水浸透了空气,走在迷雾中艰难前行。幸好,夜深车少。
到了医院,大叔一家赶来了,惺忪的睡眼透着清明,夹着血丝,眼底猩红,焦急与悲伤涌动。抢救了很久,每分每秒都过得很漫长,像是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直长而去的小道,不知终点在何方。
手术室开了,等来了一句:“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世间语言万种,最为沉重莫过于医生口中那句“我们尽力了”,像是被宣布了死刑一般,让人抽空了力气,颓然倒下。
叔婆被送回了家,举行了葬礼。曾经那个墨香环绕的小屋萦绕着香纸蜡烛刺鼻的味道,奏着响彻心底的八音哀乐,穿着破嗓的哭声。过了两日,礼俗结束,闭馆上山。两人抬起木棺,慢步前进,烧着纸钱,放着鞭炮。还未出小院,连接棺材和木担的绳子撕拉而断,“嘣——”,整个院子静默了。
叔婆不愿走,家里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情等着她去做,还有老头子要照顾,还要等那小儿子出院,要看着他结婚、生子……走了便回不来,即使棺材掉落,即使万般不舍,也再也回不来。
叔婆走后的几个月,一切如常。叔公被大儿子接去,一同生活,蓦然叨扰,大叔家日日争吵,最后竟使大叔夫妻二人险些离婚。生活了一段时间后,叔公便被送回了家,他嚷嚷着要存钱娶妻,将那同床共枕几十年的发妻忘得一干二净。
过年,大叔大女儿不忍爷爷独自一人吃年夜饭,便自行回家陪同。
我问她:“你不怕吗?”
她说:“不怕,打我也还是我爷爷。”
人情冷暖皆有之,冷若忍冬,暖如春风。人间有情胜无情,你要相信让你陷入困顿的黑日终将散去,那缕星星点点的光终会将你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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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不来,进不去,转转悠悠,恍恍惚惚,我是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