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面埋伏

1997年7月1日，香港回归中国。随着中国国旗冉冉升起，中国人豪情万丈。

怀揣着“增强体魄，报效祖国”的梦想，那一年，我等来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年头，在我们那里，农村考出大学生还是值得骄傲的事，我又是家族的第一个大学生，所以父母宴请了几桌宾客作为庆祝。父亲那天乐得屁颠屁颠的画面让我刻骨铭心地难以忘怀。

我的大学在市区。那是我第一次离开家门踏上城市，所以不放心的父亲非要陪我去报名，尽管从我家到大学只有100公里，而且只需一次转车。到了学校帮我把一切安顿完，父亲便准备回去。我一直闷闷不乐，是因为马上的告别，更是因为昂贵的学费让我心疼。

当时我的村庄兴起种大白菜，卖大白菜所得收入成了大部分家庭的主要经济来源。大白菜市场很脆弱，价格波动相当大，行情好时大白菜可以给家庭带来一些收入，不好时不仅白种，还要倒贴。我偶尔帮父母种菜，知道其中的辛苦，知道这个学费要花费父亲几千棵大白菜。

告别时，父亲也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似乎有一肚子的话要交代。我的胃口不好，身体瘦小，他一定希望我多吃饭多锻炼；我一向节俭，他一定希望我该花钱的地方就不要去节约；我天生内向，他一定希望我和新同学多交流；秋天的天气已经慢慢变冷，他一定希望我注意保暖……

父亲终于开口了：

儿啊，在学校里，你一定不要吃大白菜！！！

大白菜极易受到昆虫侵害。为了消灭昆虫，农药大幅使用不可避免，最后，大白菜的农药残留便理所当然。我亲眼目睹几只鸭子吃了废弃的大白菜的外层叶子当场蹬腿死去。而其实，大白菜内层的农药残留要高于外层。

所以，我肯定牢记父亲的叮嘱。我很喜欢吃面条，食堂老板做的面汤又很受我喜欢，面条便成了我的主食。我喜欢吃大白菜，但自从家里种大白菜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吃它了。所以，尽管面汤和大白菜是不错的搭配，我都要求大白菜不要放。退而求其次，我让空心菜来代替。

有一次煮完面汤，食堂老板突然盯着我看，说他去农贸市场采购蔬菜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卖菜的农民很像我。他的话我没有放在心上。

不久后的一个下午，我的父亲出乎意料地出现在我的宿舍。他说他刚卖完菜，卖菜的地方刚好又离这里不远，就顺便来看我了。原来，为了有一个更好的价钱，父亲和我村里的菜农最近都自己雇车载大白菜到市区的农贸市场来卖。

我看了父亲一眼，突然意识到食堂老板就是我父亲的客户。我心头一震：如果我的面汤放大白菜的话，这就等于我的父亲种菜直接来毒害他自己的儿子。

临走前，父亲又是那句嘱咐：

记住，不要吃大白菜！！！

走了几步，他转过头来对我说：叫你的同学也不要吃了。他的表情很痛苦。

大二开学，我被学校派去车站迎接新生。有一个学弟感动于我的接待，一个周末，他邀我到他家，我欣然应允。

他家也是农村。一进村庄，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片绿油油的的茂盛挺拔的空心菜。我问他这些空心菜这么粗大，炒熟后吃起来会不会很韧？他说：我也不知道。这些空心菜我们自己都是不吃的，都是运到市场去卖的。

听了他的话，我觉得肚子里面一阵翻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