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成一棵树

    晚饭过后，去往路边的小卖部买些面包。小店并不大，但物品繁多，有各类蔬菜，肉、蛋、奶及诸多冷藏食品，中岛货架上堆满称重的小零食，旁侧高货架上则摆放各种饮料及包装类食品。店铺虽然拥挤，却依然分门别类，排放整洁而有序。我站在一排零食里，左挑右选，其实主要是看生产日期。

      不知何时，一位年纪花甲的老奶奶挤到我旁侧。

“妮儿，哪块儿面包好吃呀?”

      我侧身看她，因也是偶然到此，拿着手中的面包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她身躯佝偻，脸颊黑而瘦，头发花白，留着齐耳短发，笑眯眯的望着我，那笑容看上去是如此可爱。她看了看我手中的面包，然后在一堆货品里翻找着，终于找到和我一样的。开心地笑着，“哦，是这个大面包呀。”她自言自语地说。“这一堆全是大面包呀!”她一边转身看向货架一边又喃喃自语着。我又拿了一个别样的面包，她看了看我手中的也依样拿了一个。我冲她笑了笑，她也咧开嘴笑着，“我还没有吃饭哩，今天就吃大面包了。”边说着边慢慢走向门口结账。

      这一刻，我觉得她真的是一个老小孩儿了。绽放在清癯脸颊上的笑容如同花朵，那一声声呢喃里只有亲切与和善，而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对抗，如此自然又纯朴的相遇，如同看到张贴在门楣上掉色蜷曲的对联，平凡又再平凡。也许像人们说的那样，年龄越大，骨子里越开始像个孩子，卸去了疲于大半生的生存包袱后，所有年轻时的执着与对抗已随时间烟消云散，人的灵魂更加开阔，趋向于接受与接纳，如同山河大地容纳万物，所有的戾气都留在了过往时间的长河里，散成了尘埃。活到通透的老人，会越来越像一棵沉默生长的古树吧，不卑不亢，自然生长。

      也许人所有的对抗不过源自于太过追求自我，殊不知追求自我其实是最大的谎言。自我意识过剩的人，总把别人看成别人，把自己看成自己，将自己与别人隔开，泾渭分明。倘若我们不再把别人看成别人，把自己看成自己，就像佛陀说的那样，世界本就圆融一体，将别人看作自己的一部分，那么我们便有了更多的包容与慈悲去对待身边的人，消除对立，是我们获取幸福并传递喜悦的唯一途径。

      每一次看这些老人，总让我想到自己老了之后的样子，总觉得似乎我已是她们中间的那一个。那样的日子，应该如夕晖满天的景象一样，任沧桑变迁都无介于心了吧。俨然已是一个知足常乐的老人，感恩于一切明月清风无言的馈赠，感恩于永恒借于我们的这一刹那人世间光景，亦感恩于无涯胸襟里的每一缕柔情皆是天机流泻的清澈曙光。一个喜欢下雨天撑伞站在雨巷里细数雨滴的人，一个喜欢在秋日驻足凝望树叶翻动的人，一个在冬日街头边双手抄袖口边缩着脖子去往面包房的人，一个信步走在春日浮动的繁花似锦里的人，一个随时奔走在挂满露珠的草茎与泥泞田埂上的人，一个在火车过境里目光不辍眺望异乡原野的人，一个依然追寻灵魂自由的老妇人……

      大概也会在琳琅满目的货架前，像一个口馋别人家饭食的邻家小孩儿一样，看到认真挑选食品的女子时，轻声地问一句“妮儿，哪一个更好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