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 | 繁花月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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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炎说,他是来找妹妹的。
楼炎说,我就是他的亲妹妹。
01
近来,我的脑子里总会莫名其妙蹦出一个人来,是一个神仙一样的少年。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我知道他很好看,有着俊朗无双的面容和温润和煦的笑容;我知道他的双手和怀抱都很温暖,像是春天一样的气息。我还知道,他有一支玉笛,会流淌出很多好听的曲子来。
我告诉七月这些的时候,七月一边笑我傻,一边摸摸我的头,将药碗递到我手里,轻轻地说:“阿染,别想了。你生病了,该喝药了。”
七月一定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他一定以为我是在说梦话。七月说,我们很久之前就搬到繁花谷了,与世人早已隔绝,哪会认得什么神仙少年。也许七月说得对,我不应该再胡思乱想,我应该好好养病,不让七月再为我担心。
那几日,我真的乖了很多,努力喝药,努力微笑。七月高兴地说,我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我看见他总是紧紧皱起的眉头微微平了。我喜欢看见这样的七月。
但没过几日,我又惹得七月不高兴了。因为我想起了一个名字,楼炎。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无端想起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这个名字的主人是谁,是不是就是梦中的那个神仙少年。我躺在床榻上,想起楼炎这个名字,忽然觉得有些悲伤。
七月端药过来的时候,我问他:“七月,你知道楼炎是谁吗?我这几天脑子里总蹦出来这个名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个名字就觉得很难过。”
我看见七月的脸色微微有些变了,我好奇地盯着他看。七月迟疑了一下,将药碗端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头发,温柔道:“楼炎啊,是我们曾经的一个朋友,不是太熟的。别想了,阿染,喝药吧。”我端过药碗一饮而尽,苦涩的药纠缠着味蕾,我不觉皱了皱眉。
七月塞过来一颗糖,我瞬间笑逐颜开。我喜欢糖果甜蜜的味道。七月看我开心了,默默地端着药碗退了出去。我听见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但是即使七月不愿意对我说起楼炎,我还是从他稀稀疏疏的话语中知道了楼炎。那是一个温柔又淡漠的少年,是个好人。但有时七月也说,楼炎啊,不是好人。忘了他吧。久而久之,我被七月弄糊涂了,也不知道楼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我的病好像越来越重了,因为七月让我喝药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七月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了,而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了。有时昏睡一整天,有时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昏睡了多久。
我只记得我最后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我的身边站着一个白衣的少年。他高高束起的头发飘扬在风里,白色的衣袍一尘不染。真是一个神仙般的少年啊。我这么想着的时候,以为那不过是我的幻觉。我伸手去拉少年的手,拉住的是一双格外温暖的手。
“阿染,阿染。”那个人在唤我的名字。
果然我已经病入膏肓了么?所以才听到了神仙少年的呼唤?我努力开口说话,喉咙里却只发出了模糊的音节,我知道神仙少年一定没有听见。但我却清楚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听见自己说:“楼炎,你终于回来了。”
02
说起和楼炎的初遇,那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那时,我和七月还在京城里最有名的醉月坊,七月是乐师,我是戏子,每日不知疲倦地排着一出又一出的戏文。
日子平平静静安安稳稳地过着,没想到却被一出戏文打乱了。那日,长安城有名的恶霸海霸天到醉月坊,让我排一出兄妹情深的戏,出价一万两,黄金。人群中有人惊呼海霸天的阔气,也有人好奇这样一幕戏的价值。我和七月面面相觑。半晌坊主拉了我到身前,对着海霸天微微笑起来道:“海爷客气了。没想到衣染这小丫头排的戏能入海爷您的法眼,真是她的福气。”
说完坊主冲我使了个眼色,我不情不愿地朝海霸天道了谢,做了承诺:“衣染谢海爷信任。衣染一定不负重托,好好排练此戏。”
海霸天走了之后,我隐隐觉得不安。七月将我拉到一边,说出了我的忧虑:“阿染,这个海霸天背后的主子出这么大的价钱,却只为排这么一出简单的戏,要说没有别的目的,实无可能。但似乎又想不出来那个人到底要干什么。不过,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我冲七月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七月,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这出戏你就不要参与了。”
七月得意地说:“阿染,你是不是小看我?我可是会武功的,怕什么!”我微微瞪了他一眼:“你还小。不要打打杀杀的,受伤了可怎么办。”七月冲我嘿嘿一笑:“我知道了。”
那几日,我每天都会在醉月坊的戏台上排戏。那天戏刚排完,我收了琴准备回房,七月凑在我耳边悄悄道:“阿染,你看,台下有个大胡子总是看着你。”我顺着七月手指的方向看去,看到台下靠后的位置里坐了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他坐在那里听戏,似乎分外认真,看向台上的目光温温柔柔的,像是一潭静谧的湖水。我瞧着他一副憨厚样儿,想着这人来醉月坊居然真是来听戏的么,看他认真的神情不觉有些好笑。
后来我发现那个大胡子每天都会来听戏,情到深处时眼睛里似乎还含着泪。一日傍晚,我照例在排戏,唱着唱着,忽有几个黑衣人闯进坊内,一瞬间人群都乱了。慌乱中,我看见明晃晃的剑和刀直直刺向的是台下坐着的那个大胡子。“小心!”情急之下,我也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再一看,大胡子已经和黑衣人打成了一团。七月也加入了混战中。我有些担心七月会受伤,慌忙之下想去拉七月的手,没想到却被黑衣人扣住了咽喉。
“放开她!”我听见七月和大胡子同时喊起来。
“别管我,你们快走!”我大吼一声,黑衣人暴喝一声“闭嘴”。我有些着急,咬了黑衣人的手转身就逃。此时一个黑衣人正举刀砍向大胡子,我一急就扑了过去。那把刀砍在了我的后背上。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意识有些模糊。
幸好官府的人及时赶到,黑衣人纷纷撤退。“阿染!”我听见七月着急的呼喊声,然后只觉得眼前一黑。我倒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耳边传来极其温柔的声音:“阿染,你一定会没事的。”
03
我醒过来的时候,七月守在我的床边。见我醒来,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眼睛还隐约含着泪:“阿染,你没事就太好了。”我虚弱地朝他笑了笑:“七月,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对了,大胡子呢?”七月瞪我一眼:“阿染,你都受伤了,还想着那个大胡子作甚么……”七月别过脸去,好像在生闷气。
“好了好了,我不提他便是了。”
“衣染姑娘,你醒了。”我正哄着七月开心,忽听得门口一个温柔的声音,来人是一个白袍少年,金冠玉带,长风而立,颇有仙姿。我微微有些发愣,用惊讶的神色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这个人好奇怪,我明明不认识他啊。
少年朝我粲然一笑,像是冬天的寒冰一下子化开了:“衣染姑娘,在下楼炎。昨日在下承蒙衣染姑娘和七月小弟相救,大恩不言谢,二位若有用得着楼炎的地方,楼炎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原来,他就是大胡子,每日来听戏的大胡子。那满脸大胡子不过是他行走江湖的伪装。
原来,他叫楼炎。楼炎,真是好听的名字。
我还沉浸在大胡子到俊美少年转变的惊讶中,未来得及开口说话,就听见七月小声嘟囔了一句:“谁要你赴汤蹈火了?只要别继续祸害我阿染姐姐就好。”
楼炎抱歉一笑:“七月小弟说的是。都是楼炎的错,是楼炎害了衣染姑娘。姑娘若是不嫌弃,在姑娘养伤期间便由楼炎负责照顾姑娘。”
听楼炎那么诚恳的道歉,我倒有些羞愧了。实在说起来,我还在救他这件事上拖了后腿,若不是官府及时赶到,我这后腿想必会拖得更后。想到这里我正准备说不麻烦公子了,七月抢过了话头:“好啊,那阿染就全交给你了。”
楼炎留了下来,每日为我端茶送药,嘘寒问暖。很多时候,我都恍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像一个神仙少年,用温柔的云朵包围了我。他叫我阿染。那是极其温柔的呼唤。我从未觉得那么幸福过。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幸福的感觉意味着什么。
后来七月与楼炎混熟了,开始叫他楼大哥,我羡慕着七月,却也碍于女孩子的矜持,只叫他楼公子。“楼公子,你怎么会被那些人追杀?”我想起追杀那天的事来,明明楼炎已经做了伪装,却还是被黑衣人发现,黑衣人那么多,看上去组织有素,想来楼炎定是遇到了大麻烦。
楼炎笑了笑说:“只是简单的江湖恩怨罢了。”顿了顿,他又开口道:“阿染,你能叫我一声哥……楼大哥吗?”楼炎这么问我的时候,我看见他的眸子亮晶晶的,好像还闪着微微的光芒。
我自然是微微点了点头,哪知脑子一热,一下子忘了继续问黑衣人的事。
楼炎对我笑起来。我陷在他深邃的眸子里,忘记了一切。
04
楼炎是个有秘密的人。
其实这事我早该猜到。一个翩翩少年伪装成大胡子每日来醉月坊,绝不仅仅是为了听戏。明明已经伪装得很好了,却还是被黑衣人追杀,想必身份特殊。
七月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早就了然,却还是假装一本正经地问他:“你发现什么可疑的地方了吗?”
七月摇头,像一个侦探一样神神秘秘道:“可疑么,那倒没有发现。不过,从我七月大爷的江湖经验来看,他来这里绝对有目的。阿染,楼炎他一定有秘密。”
七月说完我就沉默了,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接话。
正想着如何搪塞过去,门吱吱呀呀地开了,楼炎走了进来。我和七月脸色一变,不知楼炎在门口将我们的对话听了多少去。七月握紧腰上配的剑,随时准备出鞘。我拉了拉七月的手,示意他不要冲动。看着面前不动声色的楼炎,我忽然觉得他是那么淡漠。
“你们说的没错,我是个有秘密的人。我来醉月坊,是,是来找妹妹的。”
我和七月没说话。楼炎接着说道:“阿染,你一定不会相信,其实,你就是我的亲妹妹。”
我一下子懵了,面上冷静如常,脑子里却炸开了。胡说,他一定在胡说,我从小就是孤儿,怎会是他的亲妹妹?他在骗我。他一定有什么目的?可我不过醉月坊一个小小戏子而已,他为什么要骗我?
“阿染,你知道吗?你每天都在醉月坊里排戏,我听你唱那些兄妹情深的戏本,总会想起我们小时候,想起我们相依为命的日子。所以我才会每天来听你唱戏。我查过了,所以才知道你在这醉月坊里。他们说,你叫衣染。我一直希望与你相认,却害怕吓到你。”
我觉得头很痛。七月有些生气地推开楼炎,大声道:“楼炎,你不要胡说八道。阿染是我的姐姐,绝不可能是你的妹妹。你找错人了。请你离开这里,我和阿染不想看见你。”
“我知道一时之间你难以相信。没关系,我会给你时间。阿染,哥哥等你。”楼炎说完就走了出去。
我坐在凳子上,顺手拿起茶杯灌了自己一口茶。七月握紧我的手,半晌才问我:“阿染,你想认他这个哥哥吗?”
我沉默着不说话,眼睛里渐渐有了泪。
楼炎是个很好的人,他待我是极好极好的,真的是好哥哥的标准配置。我哪儿不舒服了,他紧张地好像自己生病了一样;我衣服穿得少了,他赶紧拿来棉衣为我添上;我不高兴了,他总在一边哄我开心,哪怕是做幼稚的鬼脸……
他真是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哥哥。
只是,我不愿意做他的妹妹。
因为,我发现,我喜欢上他了。我爱上了楼炎。
05
我到底还是与楼炎相认了。
我叫他哥哥。
其实对于楼炎口中的那段相依为命的生活,我一点儿印象也没有。但楼炎坚定地说,我就是他的妹妹。他说这话的时候,连眼神都是坚定的,我没有理由不相信。
“阿染,我们回家吧。”楼炎要带我回江南老家,我却舍不得长安,舍不得醉月坊,舍不得七月。但我看见楼炎眼中深深的期待时,我终于还是答应了。
我与七月告别的时候,我潸然泪下,七月哭着说:“阿染,你还会回来吗?你会一直记得我吗?”
“七月,我会回来的。我也会一直记得你。你一直都是我的好七月。再见,七月。”七月擦干眼泪对我露出了一个格外灿烂的笑脸。他说:“阿染,我等你回来。”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七月长大了。他不再是那个调皮捣蛋需要我保护的小少年了。
但我想,七月也许再也等不到我回来了。因为我和楼炎从长安去江南并不是真的回楼家老宅,而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阴谋,是楼炎设计的一场阴谋。他想杀我。
楼炎,他、想、杀、我!
“你根本就不是我的妹妹,我对你的那些好都不过是在骗你而已。关心你的身体也只是担心阿然的药引子出什么问题。衣染,怪就怪你太天真,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却还是相信了我。你说,掉入这个陷阱的你,是不是真的很傻?”
彼时,我们的行船已经到了江南,离长安已很远很远了。楼炎站在江南的船头,依旧是那副神仙少年的模样,声音却像是一个恶魔。我看着他嘴角微微噙起的笑,觉得这一切都好像一场梦,一场可怕的噩梦。
“楼炎,你要杀我?”我稳定情绪,分外平静地问了这么一句,然后紧紧盯住了楼炎的眼睛。他转过眼眸,嘴角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阿染,我真是喜欢你这个模样。”
我没有说话,依旧深深看向他的眼眸。那里,什么也没有。我一直没有看错,楼炎,他是这世间最冷漠的人。可是啊,楼炎,你知道吗,我真喜欢你啊,真是喜欢你啊。但是,你为什么骗我?
我见到了楼炎的妹妹,他真正的妹妹,楼然。我想,楼炎每次叫我阿染的时候,其实叫的是阿然吧。楼然中了一种罕见的毒,需要天衣族人的心头血方可救治。传说天衣族人是生活在长安城脚下的一个隐居的族群,他们的心头血可治百病,驱百毒。而我,正是江湖上遗落多年的天衣族人,衣染。楼炎一直在找我。因为我是楼然的药引。可他没想到,我的身边却多了一个武功高强的七月。他没有办法下手,便想出了认亲这一招骗术。海霸天来醉月坊要我排那一出兄妹情深的戏本,也是楼炎的安排。每日来听戏,甚至落泪,也许真是情至深处,但那个他深深爱着的妹妹,不是我。
“这是我的妹妹,楼然。你看,她是多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啊。可惜却身中剧毒。只有你能救她。衣染,除了你,这世间再没有人能救阿然了。”楼炎抚摸着床榻上安静睡着的楼然,眼睛里满是怜爱。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楼炎也不全然是冷漠的,至少他是真心爱着他的妹妹。可是我呢?我又算什么?我啊,不过只是一副药引罢了。
我没有等楼炎亲自下手,就用楼炎送我的匕首刺向了自己的心脏。心头血滴在楼然面前的药碗里,晕成了好看的绯色。在晕过去之前,我似乎听见楼炎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他说:“阿染,对不起。”
但此时,我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这尘世的一切,于我而言,都没有关系了。
06
我没有想到,失去一滴心头血我竟然还能活着。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就看见了七月。他欣喜不已地握住我的手,声音有些颤抖:“阿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那一刻,我恍然觉得楼炎的欺骗不过只是一场梦,我和七月还在醉月坊里,我是为了救一个来听戏的大胡子受了伤,他谢了我们就离开了醉月坊,我和七月仍然平静地生活着。
“阿染,你放心。我一定杀了楼炎为你报仇!”我还没来得及说话,问一句“大胡子还好吗”,七月愤恨的声音就从头顶传来,一下子击碎了我所有的幻梦。
我不想再提起楼炎。
我知道其实我并不想杀他。对于楼炎,我没有办法下手。我甚至有些痛恨这样的自己。也许,我应该杀了楼炎,从此尘世无他,我能活成原来的模样。是啊,遇见楼炎之后,我就已经不是从前的衣染了。
七月告诉我,他因为舍不得我所以一直跟在我身后,但是等他赶到的时候我已经晕死过去。七月重伤了楼炎,带走了我。我受了很重的伤,七月将我带来繁花谷,请求繁花谷里的隐世神医为我救治,这才救了我一条小命。七月说起这些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我知道这一路走来,他一定受了很多苦。我只是簌簌地落下泪来,却不知说些什么来谢谢他。但七月说:“阿染,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我偏过头,眼泪继续往下掉:“七月,对不起,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弟弟……”
七月嘿嘿一笑:“阿染,我都明白。七月什么也不求,只是希望能一直待在你身边保护你。阿染你知道吗,从你很小的时候从大街上捡到我将我带到醉月坊的时候,我这辈子就只会追随你一个人。阿染,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我希望能够留在你身边一直保护你。”
我不知说些什么好,沉默地靠在床榻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本以为就此离开尘世便再也没有烦恼了,再想不起楼炎就再不会心痛了。多好。可是,我却还活着,心脏的跳动清楚地告诉我,我还爱着楼炎,即便为他如此心伤,却还是爱着他。
后来有一月的时间,我都在繁花谷养伤,七月时常不见踪影,我担心他是去找楼炎报仇,偶尔旁敲侧击地问起,他却总是笑得温和,说他只是在为我找寻上好的良药。问的次数多了,七月也察觉到了我的用意。他背对着我,声音里似乎有愤怒,还有悲伤,他问我:“阿染,你是不是爱上了楼炎?即便他如此伤你,你却还是深爱着他?”
我不知如何作答。
七月见我沉默,缓缓站起了身:“阿染,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在你为了楼炎受伤之后,答应他留下来保护你。明明,明明我就可以保护你。”
三个月后,我的病似乎彻底好了。我已经可以拿起剑舞出漂亮的回旋了。七月见到我这样很开心,他说:“阿染,我们就留在繁花谷吧,我已经不想离开这里了。”
花瓣在我的剑尖飞舞,我停下来看着七月,对着他微笑:“好。”
07
七月死了。
当他带着满身的血满身的伤回到繁花谷时,我一下子愣住了。我几乎是手忙脚乱地要救他的命,但七月虚弱地朝我摇了摇头。“七月,七月……”慌乱中,我只是不断地叫着他的名字。七月躺在我的怀里,声音微弱:“阿染,别哭。我想,我再也见不到你的笑容了。阿染……”
七月就这么死在了我的怀里。
我想起初次见到他时,他还是那么可爱的一个小男孩,衣衫褴褛脏兮兮的模样;我想起他叫我阿染时眼睛里亮亮的光芒;我想起他为了救我四处奔波时紧紧皱起的眉头;我想起他为了救我寻找良药却总是带着满身的伤回来时他依旧微笑的面容;我想起他总是对我微笑,没了往日的调皮,却平添了几分温暖……我想起这一切,觉得心痛如绞。一直默默保护着我的七月,他死了。
半个月后,我见到了楼炎。我穿着雪白的衣袍站在楼炎面前。我说:“楼炎,好久不见。”
“阿染,对不起。”楼炎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边走过来紧紧抱住了我,然后闷哼一声倒在了我的脚边。
是我,用楼炎送我的锋利的匕首,刺进了他的心脏。血渐渐流了出来,楼炎跪坐在血污里,他抬起好看的面容看着我,眼睛里是深深的悲伤:“阿染,阿染……”他叫着我的名字,然后倒在了血泊里,好看的容颜沾满了红色的鲜血。
我泪流满面,握住匕首的右手颤抖不止。楼炎,我终于还是杀了他,为的却不是他为了亲妹妹取了我的心头血,为的是,他害死了我的七月。我知道,是楼炎杀死了七月。一定是他!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仇恨这东西,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楼炎骗了我,我为他取了心头血,七月重伤楼炎救了我,楼炎又害死了七月,而我为了报仇,杀死了楼炎。这一切多像一场可怕的噩梦循环,我陷入仇恨里,再也看不清真相。
楼炎死后,我的精神出了问题,我总是想不起来自己是谁。后来,我住在繁花谷里,日复一日地等待着一个人。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我知道那是一个神仙一样的少年。
“阿染,我回来了。”
我等着等着,终于还是等来了他。他说:“阿染,我叫七月。”
我走过去拉起他的手微笑:“七月,你回来了。”
他对着我微笑,眼睛里却有着晶莹的泪。
后记:
阿染死了。
我想起和她在繁花谷一起生活的三个月,觉得幸福又悲伤。我羡慕着那个叫做七月的少年,阿染是真心喜欢他,即便是弟弟一样的喜欢。但阿染,她恨我,她是恨我。
她恨我,所以她不愿意再想起我来,我说我叫七月,她便信了。我看见她开心的笑容,觉得也许从此以后就做她的七月也没什么不好。我知道,七月的死对阿染来说是一场噩梦。因为七月是为了阿染而死。阿染失去心头血那天,我慌乱地想要救她,却被七月拦住了。他刺伤我,带走了阿染。那一刻我才知道,七月那个孩子一直喜欢着阿染。后来我听说阿染康复了,我曾偷偷去繁花谷看过她,看见她和七月那么开心地生活着,我才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罪人。
“阿染……她真的没事了吗?”我站在七月面前,羞愧地问他。
七月冷冷地看着我道:“有我在,她一定不会有事。楼炎,不要再来了。”
我看见七月额头隐隐有汗,看他面色有些发黑,我上前一步捉住他的手,摸到的是虚弱的脉搏:“你中毒了?”
他好似并不在乎,只淡淡地应道:“是。寻药的时候误中了一种蛇草的毒。我还有三个月可活。”
七月死了。他是在为阿染寻药的路上,被前来夺药的人重伤。我恰巧路过,想要为他治伤。但七月说,他没有时间了,他要回去见阿染最后一面。七月死在了阿染怀里。我看见阿染哭得难以自抑,很想走过去抱一抱她,但我终究还是动也没动。
在这份感情里,我是一个罪人。我知道,阿染喜欢着我,即便我为了楼然的命欺骗她要取她的心头血,她都没有恨过我。可是现在七月死了,阿染恨我。她用我送她的匕首刺伤了我,然后救活了我。她并非有意杀我。她只是恨我,只是恨着她自己。她慢慢忘记了一切,无论是关于我,还是七月,甚至是她自己。
她回到繁花谷,我追着过去。我站在她面前微笑,我说:“阿染,我叫七月。”她对我笑,走过来抱住了我。她哭了。我以为阿染再记不起我,但她偶尔会跟我提起楼炎这个名字。我不愿说太多,因为那时我同样恨着楼炎。我恨着那个伤害阿染的自私自利的楼炎。那时,我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七月。
三个月后,阿染离开了。离开之前,她凑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轻轻的话。她病得厉害,连声音都是模糊的,我没有听清她究竟说了什么。我俯下身亲吻了她的脸颊。
我说:“阿染,对不起。”
我说:“阿染,我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