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的小屋

        祖父家里有一间小屋专门放农具以及锅碗瓢盆。小时候经常看到祖父在擦拭那些用具。乡下的红白喜事里用的盘子和碗多数不是一家的，因为家家都不富裕，所以都是族里拼凑购买的，这种盘子碗和平常使用的制式不一样，用完后需要统一放起来留待下次使用。祖父的这间小屋就是储放族里这些东西的地方，那些农具亦然。

        祖父闲下来后就会重新把那些盘子碗清洗一遍，放在阳光下晾晒，我的任务就是帮祖父将碗盘搬到阳光下等它们晾干后再移动到小屋里。小时候总是向祖父抱怨这些盘子当日事毕大家已经清洗过了，为什么我们还要再刷一遍，而且这也不是我们家的。祖父不慌不急的告诉我，当日事毕大家都很累了，这些盘子上沾满了油渍，难免有没有洗干净的地方，这些入口的东西，一定要保持整洁，所以我们要重新洗一遍。而且大家把碗盘放在我们家里，是对我们的信任，一定要保管好。每一个盘子祖父都会细细的擦拭它，好像那不是一个盘子而是一件古董一样。

        我并没有拾掇过祖父的那间小屋，只是在祖父吩咐我的时候会触碰其中的部分。好几年了，祖父的院子太破旧了，父亲和叔叔商量着给祖父把小院翻新重建，需要把每间屋子拾掇一遍，父亲把收拾那间小屋的任务交给了我。除了常见的锅碗瓢盆、农具外我还看到了一个牛笼头，当然彼时的我也不知道那是牛笼头，我们当地的名字也不这么称呼，那时祖父家里不种地好多年了，当然也很多年不再养牛了，可是以前的家伙什祖父都还保留着。在我搬动那些锅碗瓢盆时祖父一直在跟我说慢点慢点千万别打（碎）了，这些都是族里的东西。其实这些早已成为了我们家的，因为大家的生活都变得富裕了，碗盘早就换了一套，族里把公用的器具分了，这一套留给祖父了，可是祖父家里的这一套还是新的，被祖父擦拭的洁净如新。

        祖父很爱讲他过去的经历，他十岁就开始独自挑水，那时候的水井还不是压井，而是需要全凭人力一桶一桶的挑水，十六岁作为一个成人劳动力去挖河，十九岁推着推车去山西拉煤，全程只靠两条腿，睡在大路上，吃着自备的干粮，来回需要半个月。有一次天黑走到后王庄，估摸着继续走路天亮能回到家，就一路不停歇披星戴月在天亮时赶到了家。我问祖父累不累，祖父说肯定累啊，但那个时候不出门就挣不到钱，没法养家。祖父是家里的长子，一辈子没有读过书，从十岁开始祖父就不知道什么是累，祖父六十岁时家里不让祖父种地了，祖父闲不住，整天拿着扫帚收拾院子，一遍一遍的扫，一遍一遍的收拾，我帮祖父扫地祖父不愿意，一直在说我不累，你去屋里吃苹果吧。

        祖父吃饭从来不挑食物，而且不喜欢吃各种生瓜梨枣和零食，亲戚们带来的水果零食都给我和弟弟分了，祖父家里的东西总是能放很久，给祖父留的东西感觉他一直不吃，直到水果快蔫了。但是祖父又是护食的，我工作后每次回家给祖父带的月饼茶叶或者其他，祖父都不分给别人吃，姑姑告诉我祖父说那是我带给他的，只能他一个人吃。

        翻新过后祖父的院子里仍然有一间小屋，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屋里西侧是一张床，院子翻新了，床却没变，床上依然是陪了祖父半辈子的碗盘，床下还放着那个牛笼头。尽管祖父不种地十几年了，里面的农具还是明亮的能照出人脸来，碗盘开始有了缺口祖父还是一遍一遍的擦拭，每次用完铁锹祖父仍然还是用破瓦片将残留的泥土擦干净，这两年破瓦片也难找了，祖父逛街的时候总会留意路边，看到破瓦片就收起来放到家里。

        祖父现在还保持着每天早晨五点起床的习惯，起床后先围着村庄逛一圈，回来做饭，上午骑着姑姑专门给他买的自行车到村后桥骑一圈，跟他的老伙计们聊天话家常，中午回来做饭或者去几个姑姑家做客，下午必定是回来的，在家里开着收音机听老戏，听戏的习惯也是几十年没变过，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祖父开着收音机的声音越来越大，从街上经过的时候就能听到咿咿呀呀的声调。

       我希望祖父的小屋能一直矗立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