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为你哭泣
原来世上一切事物的发生，都有预兆。早上四点五十分，我一个亲人，我太婆永远的离开了这个世界。前天我依稀记得我梦见有个模糊的人影和我招手。昨天母亲打电话对我说我太婆可能撑不过昨天晚上，今天中午打电话说于早上四点五十分去世。对于人生老病死本是平常，而太婆去世，我更多的是感觉遗憾和内疚。读书期间，未能回家拜祭，太婆请体谅。
只是对于太婆生命最后所经历的，我深深的感觉到亲人之间的冷漠与不善。
记忆中的太婆，好像我打小记事起就是老婆婆应有的样子。瘦瘦矮矮，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额头戴着汗巾，手上青筋盘绕，皱纹爬满了她的脸，一身青色或者深色的朴素布衣，干净整洁，平常不苟言笑，传统迷信，真的很像旧时代黑白电影里老妇人偷偷跑了出来。夏天她会坐在院子阴凉处拿着自己做的蒲扇扇风乘凉，冬天会穿一条围裙，两只手拿着一个外围是竹子编制的，盖子外圆用铁丝连接的盖子，里面装着灼热的木炭的小炉子。这是我对她最深的印象了。
记得我小时候和堂哥在太婆的旧房子玩耍。堂哥大概是到了青春期吧，好动，欺负我，那时候觉得委屈，“哇”的一声坐地上就哭了。太婆闻声敢来，二话不说抄起旁边用来做扫把的小竹子，追着堂哥就揍，撵着堂哥在门前的小广场打圈圈，一边打一边骂“让你再欺负人，让你再欺负人！”那之后堂哥再也不敢再欺负我了。那时候太婆腿脚还算灵活，眼睛还看的清明，耳朵也听的清，精神也挺好。她自己会养一些小鸡小鸭，有两只母鸡下蛋。在小广场前面的一块地上种蔬菜，有时候叫我帮她一起浇菜，我通常都会拒绝。那时候小孩子，满脑子都是去哪里抓蜻蜓，哪有蚂蚁窝这些东西，哪里会做去浇菜这么无聊的活。后来才知道，平常我吃的蔬菜好多都是太婆辛辛苦苦种出来的，吃的鸡蛋也是经过了太婆的手，从鸡窝你掏出来的。现在吃的蔬菜再也尝不出该有的蔬菜味了，吃的鸡蛋也没有那时候吃的那么大个了。再之后，我要去县城读书，走之前拉着我的手对我和弟弟说:“一定要好好读书啊，读出去了做大官，就不用那么辛苦啦！”说完还回屋里拿了爷爷和妈妈给她喝的牛奶往我怀里塞。在她的眼里好好读书就能出人头地，把书读好，就能做大官赚大钱，不用像她们这辈人一样辛苦劳作。
之后我每次回老家，妈妈都会塞给我一两百块钱，再买一箱牛奶，叫我拿给太婆。我每次去小爷爷家，她都是坐在小凳子上，手上偶尔拿着蒲扇，一个人木然的望着一个地方发呆。屋子里打扫的很干净，似乎扫了很多遍。她还是穿着那身朴素的布衣，干干净净，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喊她的时候声音要大一些了。我每次都会和她对视，她的眼睛小小的，并不浑浊，只是眼白和乌黑的眼珠子并不分明，时常觉得她眼睛表面有一层水雾。我喊她，一见到我她就站了起来，过来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孩儿啊，回来啦，你妈妈呢，你爸爸呢……”等等之类的，话匣子一下子就开了。想必她在老家没有合适的谁可以说说话，现在想想，太婆的晚年过得太过凄苦。我把钱给太婆，她每次都会数落我们这么破费，然后就是说一些一家人平平安安，长命百岁，没病没痛之类的祝福。那个时候我也有很多次不耐烦，回应的很敷衍。我现在却很想听听她的祝福。
妈妈有时候和我一起回老家，太婆和我妈妈就更有话说了。太婆说到激动的事情也会骂人，爆粗口，妈妈是一个比我更好的倾听者。我第一次听到太婆骂人，还觉得太婆好可爱。
高中有一次在清明回老家扫墓，太爷爷的墓就在旧房子不远处的一处土包上。我和几个叔叔吃过午饭，一伙人拎着工具就想直接先去扫太爷爷的墓。到了墓前，之前那些肆意野蛮生长的杂草已经不见了，墓前只有烧完的三炷香和一对火烛。叔叔们好像对这已经见怪不怪，没有说什么，只是照旧上香打鞭炮。回到家里经过小爷爷的房子，看到太婆坐在门口的小凳子上，双目涣散，神情木然望着地上，那个时候我没有如今想的多。不然我会上去和她好好说说话。太爷爷因为长征，入了伍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除了太婆没人对我说起过太爷爷，太爷爷入伍还是太婆顺口提了那么一嘴，就再也没有说过了。也不知道太婆有没有对其他人提起过了。
再往后回老家，去小爷爷家找她，要用比平时大一倍的声音她才听得见，看见我还说这是谁？我说我是cj，她说“喔，你这么高了，这么大了，我都认不到了。”再一次回老家，她看见我又问“你是谁啊”我说我是cj，说完默然。我还以为太婆只是耳朵不好使了。妈妈告诉我说她在早一年就有点认不到人了，现在会把人记错，你要告诉她，她才知道是谁，她记不得事情啦。
我家里的那些爷爷奶奶们，没有一个喜欢太婆的。听奶奶说好像是因为她年轻的时候偏心，只会小爷爷好。具体是什么，我也没有打听，也不想打听。自从我爷爷去世后，太婆的日子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也就是少了爷爷经常给她带的牛奶，多了一些奶奶们的责骂，以及多了些在几个爷爷家之间来回跑的折腾。表面看起来没什么，可是我好几次都看见老家的风吹迷了太婆的眼。因为没有谁愿意一直养太婆，所以爷爷们商量每家住两个月。所以才要跑来跑去，后来听说太婆不愿意跑来跑去，就再小爷爷家住下。最可悲是，给小爷爷家洗衣服做家务打扫卫生，小爷爷反而是对她最不好的那个。后来又听妈妈说过几次，爷爷们打电话来说又要商量如何安置太婆的事宜。
有时候觉得人老了之后就变成了没有父母的孤儿，尤其是孤独的老人。为了被收养不被丢弃，只想做一些事情来彰显自己的作用，所以做什么事情都是小心翼翼。明明内心敏感，孤独寂寞无处排遣，还要面对来自某些儿女的责备。
在她最后的生命里，听妈妈说她状态很不好。（写到这里突然鼻子有点酸）在我们老家的房子里，我曾经住过的那个房间里。她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说话说不顺畅。有一天夜里挣扎起来上厕所，又把自己的小腿骨摔断了。每天只是喝一点水，吃一点米饭。没有任何一个爷爷奶奶来照顾探望她。奶奶照顾太婆是因为正好这个月我们家养。我还想那几个爷爷奶奶是不是还庆幸没有排到自己（原谅我把他们想的那么坏，他们对太婆不好，对我们小孩还是挺好的）。妈妈回去探望，想把太婆扶起来坐会，奶奶看见了说:“扶她起来干嘛！躺就好好躺着，坐起来谁服侍？”我妈懒得和奶奶争吵，妈妈知道太婆躺的难受，几天没有动弹，换谁也难受。 我妈知道她小腿骨断了，想把她接出去县城的医院看看，家里的爷爷奶奶们一致反对，我爸也反对。大概是因为老怕人家老了，怕折腾。我妈没办法，最后带去了镇上的医院看看，医生说没有办法了，年纪太大，只能断着了。我妈妈，也很无奈。在那之后的几天，太婆就去世了。
我想，她是不是觉得很无助绝望，她身体是不是很痛苦，心更痛还是身体更痛？她是怀着怎样的情绪度过最后的时光，她想过自己过几天就不在人世了吗？她有没有什么遗言呢？她生命的最后是不是还穿着她那身朴素的衣服？谁给她净身的呢？
人总是这样，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记起来的就只能是她的坏。爷爷奶奶们总说太婆怎样怎样，就在我看来，现在对太婆不好的是他们罢了。我妈常说他们也有老的时候，如果当他们老了，有人这么对他们，他们怎么想？
我一直觉得我的爷爷奶奶们是对太婆有太多不满。我不知道一个母亲做了什么会让他们的儿子个个都有怨言。我只知道太婆对曾孙们都挺好的，最起码我没有感受到太婆对我或者对我堂弟有偏心。我不知道年少的堂弟们对太婆有无印象，或者是何种印象。我想爷爷们对太婆的态度影响了我，他们以一个反面的教材让我知道了，对待长辈不应该像他们一样。可惜我没服侍太婆的福气，太婆也没有让我服侍的机会。子欲养而亲不待，才是真的遗憾！
可怜我太婆一位九十多岁的高龄人，膝下儿孙满堂，可是那些做为女儿儿子的却一个个不愿意在她晚年的时候好好照顾她。那太婆有没有享受过哪怕一天的天伦之乐呢？我想大概是有的。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一个老人，无论年轻如何对待自己儿女，在她生命的最后，天大的恩怨情仇也应该放下，要善待啊。
我们总是对陌生人留有善意，却常常对自己的亲人给予最大的冷漠。
祭奠我的太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