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 味
文:远山 |插图:网络
乡 村小时候,我最爱吃的野味是烧家雀,带着毛儿埋在灶堂里,不大一会儿,屋里满是羽毛烧焦了的味儿,糊巴拉叽之中有肉香,我和姐姐咽着唾沫,眼巴巴地等着。
约摸着家雀烧熟了,母亲从灶堂里扒拉出来,不到半个巴掌大的家雀,被火炭儿烧得黑红黑红、干巴巴的,她顾不得烫手,把家雀一撕两半,分给我们姐俩。
我俩先是摘了肉吃,然后慢慢地嚼着家雀的骨头,嚼不动,就嗦啦着滋味。
冬天里要抓到家雀不容易,鲁迅在文章里讲,用筛子扣鸟雀的方法,哥哥们也用过,只是那些年,地广雀稀,费了半天力气,也抓不到几只。
四哥最能打家雀。白天,他手里拿着弹弓,挎兜里装满了泥球儿,房前屋后的转,专门打落在棚子啊,树枝上的 家雀;天一擦黑,他就和表哥赵二扛了梯子,打着手电筒,在低矮的茅草房屋檐下,掏家雀窝,掏到三五只家雀,他就得意的揣回来,给我和姐姐解馋。
除了吃烧家雀,我们还吃松鸭肉炒咸菜。
松鸭大小和鹌鹑差不多,但比鹌鹑漂亮,红褐色羽毛从脑袋连到背部,白色肚兜,尾巴黑灰,艳蓝色翅膀,闪闪发亮。
这么漂亮的野鸟,怎么和“鸭”字挂上钩儿,摘不掉呢?我想,可能是因为它的叫声不好听吧!
也不知道,哥哥们是和谁学来的 本领,用稻草编成鸟窝,用马尾巴拧成绳儿,在鸟窝里下了套;把苞米棒子剁成段儿,栓在鸟窝外面;再把鸟窝挂在向阳坡的松树枝上,诱惑松鸭来吃,人躲得远远的看着。
等听到松鸭“嘎嘎”的叫声,一准儿是它被套住了,四哥就会跑过去,嗖嗖地爬上树,摘下松鸭,装进袋子里......
那年冬天,三哥和四哥套了二三十只松鸭,攒了一大筐。
快过年了,母亲烧了一锅开水,哥哥们把松鸭褪了毛,收拾干净,胸脯上的肉剃下来,留着炒咸菜,骨架剁成块儿,炖了土豆,可是炖了土豆的松鸭并不好吃,不香,还有腥味儿。
最难得的是捡到野鸡,比起家雀、松鸭来,野鸡个头儿大,肉多,味道鲜美,更上讲究。
野鸡都是一对一对的,公母很好分辨——
公野鸡长得大,羽毛丰满,颜色华丽,明黄色的尖嘴巴,褐红色脑袋,金属绿的脖颈,还有一个白色项圈,一身霓裳,长长的雉鸡翎,挺翘俊朗,真是仪表堂堂,气宇轩昂啊!
母野鸡则是一副娇小玲珑的模样,一身褐色或是棕黄色的羽毛,点缀着黑色花纹,肚兜颜色灰白,斑纹很浅,尾巴不大,雉鸡翎很短。
一受到惊吓,发出尖利叫声的,多半是公野鸡。
村儿里人瞄上了野鸡的行踪,就会在河套、地边儿下了套,或是撒上黄豆粒,这黄豆粒上钻了眼儿,下了药,野鸡吃了,一准儿没好。
这样的行当,我的哥哥们是不会的,但他们也常去河套里转一转,巴望着能捡到被套住或是药着的野鸡。
就是这样的笨功夫,还真就碰上了好事情。
那天家里煮好了大碴子粥,咸菜也切好了,正等着哥哥们回家吃晚饭,眼瞅着他俩背着一捆蒿子进屋了,还没等母亲问呢,三哥就弯腰解开那捆蒿子,哇!里面是一只珠光宝气的野鸡!
可能是刚刚死掉吧,野鸡身上还热乎着呢,沉甸甸的,我和姐姐轮流抱一会儿,用手抚摸着那缎子似的羽毛。
母亲很高兴,她把野鸡肉剃下来,用塑料布包好了,放在棚子里冻上,留着过年时给我和姐姐包饺子吃。
野 鸡不是母亲偏心,把个烧家雀、松鸭胸脯和野鸡肉都留给俩姑娘吃——
七十年代,屯子里过的 都是一穷二白的日子,我家缺少壮年劳力到生产队干农活,挣工分领口粮,经常赊欠,粮食都不够吃。一年到头,也就是过春节能称上几斤猪肉,一家人包顿饺子,炖上一锅酸菜,管饱了吃。
可是我和姐姐偏偏害了过敏症,吃不得猪肉,连猪油做的菜也不能吃,一吃就出疹子,从前胸到肋巴连成片,痒痒得都想在肉皮儿上割一个口子,放点血。
奇怪的是,像我俩这样吃猪肉过敏的,在村儿里还有几个人,再ao ken 、嘴馋,一般人还是挺住,不吃那几口猪肉,免得遭洋罪。
不过,光棍儿夏老二除外,过年时自个儿吃了一盖帘猪肉酸菜馅饺子,也就一个多点之后,他全身起包,痒痒得受不了,两只手抓挠不过来,就脱了棉袄,光着膀子,在门框上蹭啊,蹭得后背都掉皮出血。
我和姐姐忌口猪肉好多年。母亲又是一个吃东西挑剔的人,村儿里的死驴烂马,勒的狗宰的羊,她一贯不买来吃,所以我不知道吃那些牲畜肉是否过敏。
倒是家禽和野雀们,我俩能吃,于是家里杀只鸡,哥哥们整回来的野味,一家人都把好的肉给我俩吃了。
凿冰捕鱼掏家雀、套松鸭,溜野鸡,这些好玩的事,哥哥们不带我们两个“小丫头儿”,只有凿冰窟窿打鱼,我俩才能跟着去凑热闹。
其实,哥哥们也不会打鱼,只是去溜冰窟窿。
六马架屯里有个陈瘸子会打鱼,他能根据冰的纹理和颜色来判断水的深浅,也能根据冰面鼓的包来判断鱼的多少。每年冬天,他都赶着马爬犁来我们村儿的大坝、河汊子凿冰窟窿打鱼。
等陈瘸子走了,我们就去那冰窟窿里捞鱼。我老家把这种"捡剩儿”的行为叫“溜”,比如溜苞米,溜土豆,溜野鸡,溜冰窟窿......
冬天的 荒野特别冷,尤其是河汊子里,那大风飕飕的,一下子就穿透了棉袄和棉裤。雪地上马爬犁的印儿长长的,还有马蹄子踩下的圆窝窝儿,马粪蛋冻得梆硬,在冰面上用脚一踢,叮当的响。
冰窟窿里又结了一层冰,三哥用冰镩子敲开那层冰,四哥用搅罗子先捞出冰块,然后在河水里,用力的朝一个方向搅啊搅,搅了几圈之后,猛然,他一拧手腕儿,朝反方向搅,再使劲撅起搅罗子,“啊哈,搅到鱼啦!”
我和姐姐欢呼着,四哥呲着虎牙直乐,三哥咕嘟着嘴儿偷着乐;只见四哥麻利地把搅罗子扣在雪地上,又继续在冰窟窿里搅鱼。
倒在白雪上的鲫瓜子、小白鱼、胖头鱼撒着欢儿,可没撅嗒几下呢,就被冻住了。我们姐俩把这些支棱八角的鱼捡起来,装进筐里,鱼都不大,最长的也就一巴掌,捡着捡着,也就不冷了。
一般情况下,溜一次冰窟窿,也就能搅到二三斤小鱼。只有一次例外,我们遇到了“冒眼儿”,搅到了十多斤泥鳅,黄不拉叽的,又粗又长,有点吓人。
夜景看着我们喜欢捣鼓这些,母亲就经常说起过往,比如哪年都谁谁一块去打鱼,碰到了“干炕”——刨开了冰,底下没有水,蛤蟆泥鳅和胖头鱼一大堆, 打鱼的人直接跳下去,用铁锹向上搓, 装了几麻袋 。
又比如,以前山里狍子多,屯里人打围子,放狗撵,要跑上大半天, 才能抓到一只;有一年,村儿来了个带猎枪的老杜,在屯子里住了半冬,大大小小的打死百八十只狍子,后来,老杜开来汽车拉走了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