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
(一)
城市的霓虹绚烂。她租住的房子在高层,是一个一居室。房间里摆设简单,却又温馨。入门处,放着一双深灰色棉拖鞋,旁边是洗手间。房子中间的电脑桌上摆着一只玻璃瓶,是花瓶,花瓶里有束百合正氤氲着香气。
一米二宽的单人床,粉红色的棉絮床被,歆落就是躺在它下面度过了一整个冬天。软枕依着床头,床上还趴着一只粉红色顽皮豹。
临近窗台的地方是厨房,纯白色瓷碗,黛青色菜盘,和一些刀具都是她在网上精挑细选才得以购买。
冬天时候,她一个人去超市买菜,混在老人队伍中间排队,用白色塑料袋装土豆、青椒和生姜,回来小心翼翼将土豆切丝,生姜剥皮,混入佐料,热锅上油,倒入菜肴,顿时尘烟四起,头顶有抽烟机在努力运转。
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买菜,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饭,然后一个人将厨房收拾干净,清洗碗筷。
晚上大部分时间花在了读书和写作上面,是的,她爱好写作,从上小学起,就发现自己喜好语文,最盼望的是一周一次的作文课。
她读三毛、张爱玲、萧红、庆山等作家,从她们那里得到慰藉和共鸣。同时,在网络写作平台发表文章,除了一些生活记录和感想,偶尔写一些故事,有关亲情、友情和爱情,如今却也因为坚持,有了一批属于自己的读者。
喜欢在每篇文章下面和读者产生互动,表达自己观点,同时鼓励别人。但从来不和任何一位读者见面,除了自己性格内向的原因,更多的是她觉得,眼前的才为真实。
此时枕边放着庆山的一本书,唤作《莲花》。她已读至一半内容,对其中一段叙述印象深刻:
她微笑,是吗。我却觉得自己似已要从中年进入晚年一般。那是你的早慧。内河。你所感受到的东西比你身边的人永远都是更早也更多。但是你内心的愤怒和空缺还是那么多吗?是。我看到生命充满限制,而人必须像灰尘一样地生活着......有时候我厌倦生活。生活不过是一个玻璃盒子里分割好的小块空间。栖居在这被限制的范围中。生老病死。
(二)
玻璃瓶中的那束百合花,是她昨天路过花店时候买的。
花店的老板娘人长得漂亮,说话也温柔。老板娘问她喜欢什么花,她想了想,选了一束百合,因为百合的花语有着纯洁和庄严的含义。
除了读书和写作,她还喜欢听音乐,听孙燕姿和好妹妹乐队的歌,用一副白色耳机,当耳机插进耳朵里的那一刻,外面的整个世界都与她无关。
在去上班的路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听歌来度过的,一个人坐在公交车靠窗座位上,依次经过城市的高楼、人群、树木、公园和商场。
有时候在某一站,乘客会突然多了起来,她也会站起来给老人让座,背着黑色双肩包,握着扶手,站在那里,耳机里的旋律正好开始播放好妹妹乐队的一首新歌,叫作《云野》。
她在一家报社上班,做的工作也是跟文字有关的审阅、校对工作,平时跟人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长时间呆在方块格子间,一个人阅读一篇又一篇的文章,做事认真细心,话语不多,却深得老板和同事喜欢。
有时候周五下班,同事会举办聚会活动,她本不喜欢热闹场合,碍于情面,刚来的时候也去了两次,无非就是吃饭、唱歌,后来觉得乏味,便找借口提前逃离。
经过一座天桥,一步一步走上去,天桥上有位老人在抱着一把二胡拉弦,旁边摆放着一只瓷碗,示意向路人乞讨。
本是冬天,路上行人稀疏,碗里只有零碎的几块钱。
她摸了摸口袋,然后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商店,对店里收银员说:要一瓶水,麻烦你多刷十元钱,我想换一张现金。
然后她拿着那张现金,又来到了老人旁边,轻轻的放在了老人面前的那只碗里。老人眼睛看不见,却感受到有人在他旁边停了下来。
她一个人趴在天桥的栏杆上,望着车流不息,感叹时光匆匆,转眼已毕业五年,在这座城市里待了也有五年。
那么,算起来,他离开的时间也有五年……
(三)
歆落和他相识在大三,相恋在下半学期。
本是俗世生活里一场普通的爱情,对她来讲,却是初恋。
她付出所有,包括情感、物质和身体。用真心换取真心,陪他度过漫长时光。
亦从对方那里得到过满足和幸福,比如过马路时被他呵护牵起的右手,比如电影院里突然听到的对方告白,比如圣诞节前夕看他扮作圣诞老人送来苹果和礼物。
她曾以为,自己就要平凡而幸福的度过一生。毕业,工作,和他结婚,然后生儿育女。余生里愿为这场梦幻付出所有心力。
可惜,造化弄人,理想与现实之间,终有逾越不了的距离。毕业前夕,他告诉她,他得回去,和另一个人相亲,这是家族安排,他亦无可奈何。
她不理解,那一夜,在宿舍底下,歇斯底里问他:你爱我吗?
他的回答肯定,却对现实做不了抵抗。亦或是不敢或不愿做出抵抗。
她将其视为懦弱,只一句“我们分手吧”,转身离开。回到宿舍,大哭一场,无论舍友姐妹如何相劝,她都无动于衷,一个人沉浸在悲伤的深渊里。
时间是剂良药。毕业后,她一个人拖着行李来到这座陌生城市。清楚记得,从车站出来那晚,夜里一点,她按照手机地图寻找青年旅社,却迷了路,那一刻,除了害怕,更多的是一份笃定。她要变得坚强而独立!
一个人投简历,一个人找工作,一个人查找公交路线,在偌大的城市里兜兜转转,终于一周之后,如期应聘上一家新媒体编辑工作。
工作内容繁杂,和养生品有关,转换市场思维,所编所撰皆为满足客户需求。与心中所想相差甚远,半年后,选择辞职。
一个人搬家,从城市边缘搬至市中心,行李依旧简单,一只电脑包,一些书籍,和少许衣物,多余东西全部抛弃。入驻新租住房间,便是如今的一居室,慢慢重新增添家具。
第二份工作做的是电视台的采编,偶尔会去外面出差,周边城市兜兜转转,在见识过各种人情世故之后,觉知人间冷暖,想要规避掉这种直面内心所带来的冲击。
后经领导引荐,来到这家报社,开始做文字校对和审阅工作。
采编期间,不乏公司同事追求,有位男孩和他很像,对她也很好。但她内心清楚,终究不是自己想要找的归宿,也许,终归是怕失去。
也许,离开那里,这是其二原因。
(四)
自那天经过天桥之后,她经常会一个人再去那里走一走。什么都不想,只是望着车水马龙。身边不断有路人经过。
在这座城市,不是没有朋友。妍昕是她高中时代的好朋友,偶尔两个人会相约周末一起去动物园,看调皮的小猴子躲在假山后面,扔水果给它们吃。
也会向对方诉说心事,工作和感情,只是二人追求不同,妍昕说如果遇到好人家,对方条件可以,有房有车,对自己也不错,便会嫁了。
但歆落希望找到一个频率一样的人。
她心思细腻,容易觉察到别人不易觉察到的事物,比如通过一句言语,一个举动,甚或只是一个眼神。但大都会掩藏在心底,不与人讨论,只在内心慢慢消化和理解。
有时候发了薪资,也会犒劳一下自己,找一家韩式料理,或去体验一下网红餐厅,吃遍这座城市所有的小吃,对用餐环境尤为在意,喜欢拍照,一个人拍摄食物,和暖色灯光照片。
以及一些细碎美好的事物,比如一朵花,一飞鸟,一雨滴,一棵树。热爱自然,会对满地落叶感伤。
即便是在外面用餐,也不愿给别人增添麻烦,吃完饭后,细心收拾桌上食物残渣,很少浪费食物。离开之时,小心翼翼把桌椅推回原处。
跟大部分女生一样,喜欢甜点,尤爱舒芙蕾蛋糕,她说,舒芙蕾让她爱上的原因,不是因为美味,也不是浪漫,而是脆弱。一切美好、纯粹、珍贵的东西,都是脆弱的,如同初心,需要细心呵护和珍视。
记得每一个对她予以帮助的人,懂得感恩,即便对陌生人也是如此。有一次,在小区门口遇到一对进城的农民夫妇在卖一车蜜桔,她本不喜爱这种水果,但还是去买了一些,只是希望他们能够早点卖完回家。
乐于分享,在写作方面提拔新人。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是孤独的存在,尤其是喜欢写作的人。这类人天性多愁善感,会比别人更加多出一份孤独来。所以每每在平台上遇见刚接触写作的新人,都会毫无保留地分享经验与心得。
偶尔会有一些学弟学妹们找她寻求帮助,是考研还是工作,希望在她这里得到答案。她往往并不会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帮其分析原因,权衡利弊之后,让他们自己做出心的选择。
岁月流逝,历经世事,她能感受到自己内心比之前更加多了一份理性存在。
(五)
下雨天,她持一把长柄雨伞,穿黑色大衣和球鞋,背双肩包,独自去图书馆,在那里待上一整天。
落日余晖,沉闷久了的话,偶尔会坐地铁前去市中心的商业广场,在地铁里感受车厢在隧道里急速穿梭的气流,观察一旁玩手机的陌生男女。
从地铁口出来,一个人站在广场中心,抬头望天,好像周围建筑都在围绕她在不停旋转,在人群中穿梭,稀释掉一些工作压力,这样简单的方式使她欢愉。
大概两个月一次的长途旅行,一个人坐火车去沿海城市看海,火车离站,鸣笛声将黑夜划出一条裂缝,她坐在窗口边,望着窗外万家灯火,就发了呆,等到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抵达另一座城市。
第一次感受到海浪的气息的时候,她开心的像个孩子,小心脱掉鞋袜,将它们放在沙滩上,然后一步一步朝着大海走去……
浪花拍打在脚面上的温度,使她感受到生命的张力,那一刻,对悉数过往的怨怼、懊悔和不甘,都随着浪花流进大海,消逝、融化。
她沿着海岸线行走,不停地俯下身来去捡沙滩上的贝壳,大的,小的,一只手提着鞋子,一只手轻轻擦拭贝壳上面的泥沙。
她从下午一直走到傍晚,也不觉得累,夕阳西下,她将那些贝壳像宝贝一样装进包里,然后在靠近海岸的石阶上坐下,静静感受迎面吹来的海风。
这样的场景使她印象深刻,有时候会把它写进故事里,而故事里的主人公多多少少也都会有些自己的影子。
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去旅行,城市,古镇,村落,山野,沙漠。去沙漠的时候是随旅行团前去,敦煌市郊,鸣沙山的石刻巍然屹立,沙丘彼此起伏,连绵不断,阳光映衬下,金光灿灿。
她忽然就想起三毛的那句话:每想你一次,天上就飘落一粒沙,从此便形成了撒哈拉。情由心生,心由念起,莫名落泪。
(六)
从沙漠回来后,她生了一场病,确诊为病毒性感冒,持续发烧,低烧不退。
一个人去诊所看病,头晕无力,坐在诊所的凳子上,测量体温,望着窗外的行人匆匆走过,不知道自己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
医生给她开了药,叮嘱她,一日三次,多喝热水,注意休息。
她拿着药回去,没有力气做饭,只简单吃了一块面包,去厨房烧热水,然后回来打开电脑,尝试写作和记录。
她在电脑文档里写道:小时候,身体弱,总是得病,一次同样的低烧,一直持续,去看村里的医生,夜里胡同,灯盏寥落,妈妈在前面引路,我问她:这感冒是不是看不好了?我又肚子痛。
妈妈安慰说:会看好的,肚子痛是因为着凉了。
我半信半疑着,来到医生家里,妈妈在院里喊话,屋里有人应答一声,然后掀开门帘,那医生便出来了。问我感觉,我只说头晕。
儿时场景,仿佛历历在目。正陷入沉思之时,厨房热水烧开,热气突突直冒,她起身,关闭燃气,拿一只白瓷碗接水,等待放凉,把药喝下。
晚上早早关灯睡觉,躺在粉红色的棉絮床被下,缩紧身体,仿佛在寻找一丝安全感,生病使她脆弱,感受到孤独和无望,但她知道自己不会向任何人发出求救信号。
大概凌晨一点从睡梦中自然醒来,缓缓睁开双眼,城市的霓虹透过窗帘折射进来,她莫名一阵失落,半起身,靠在床头,没有开灯,久久没有睡意。
她想了很多,从入学大学,到转眼毕业,再到如今,和期间每一个人相遇,相识,却在每一个十字路口又分开,也许有些人注定要孤独很久很久。
她希望自己的病能快点好,这样就不会想这些了。
(七)
圣诞节前夕,她去商店挑选礼物送给自己。
在一方货架旁边久久驻足不能移步,货架上放着一双全指绒毛手套,粉红色,有小熊图案,跟上学时候他送来的圣诞礼物一模一样。
她就是戴着这双手套在冬日下雪校园里,和他一起打雪仗,扔雪球,堆雪人。如今想来当时场景,却仿若在看别人的故事一样。
她扭过头去,把目光转向别处,选了一顶红色帽子,戴在头上,用以御寒。
商店店员正在门口装饰一棵圣诞树,踮起脚尖,把彩色灯线挂在上面。她唤店员回来结账,用微信付款,然后询问附近电影院位置。
根据店员指明的电影院方向,走路前去,乘坐电梯,一个人来到三楼,在自助取票机取票,拿着那张《只有芸知道》的电影票候在影厅门外。
之所以想来观看这部影片,是因为预告片里的那句台词:从前的日色变的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她排在那些情侣队伍后面,接受检票,找到位置,安然坐下。在影片中间,为之动容,潸然泪下。
夜里十点,一个人走出影院,街上行人寥寥,她裹紧衣裳,在公交站牌底下等车,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她相信爱情的存在,也相信自己会等到那个人,只不过他还在路上,走的很慢。
回到家后,她将电影票据收藏,放在那些前往各地旅行的车票中间。然后打开电脑,将一直写的故事,续写出结尾。
故事里,她望见天边最亮的星星,和他相遇。
她说,谢谢你来,以后我不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