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字楼的故事

我从学校毕业以后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公司接电话。公司就三个人，一个老板，一个主要干活的人，还一个就是我。他们永远都不来办公室上班，老板在外面接业务，干活的在家里干，我负责接电话。上班一个月在办公室没见过同事，也没接到过电话，我总怀疑我走错地方了，不过这公司唯一的优点就是每天两顿盒饭是按时按点送的。这是我坚持上班的真正原因。

上了两个月班，接到四个电话，三个是老板查岗，还有一个是找老板的。后来老板终于来了，先表扬了我认真负责的工作态度，然后告诉我最近公司业务非常好，给了我5000块钱。说是分红。我一把拉住老板，这公司是干啥的？老板说平面设计。

朱总是隔壁一家装饰公司的老板，和我门对门，他公司业务很忙。89个人天天忙的死去活来。我来上班没几天，他就跑来找我，说这公司从来没看开过门，现在竟然有人了。他实在忍不住过来看看。

我和他就这样认识了。朱总那时候40多岁，以前也是学美术出身，因为养不活自己，所以就做生意了。现在他搞酒店装修，他这人性格严谨认真。每次验收的时候，都带着反光镜和放大镜去。门缝里面的漆都仔细把关，只要一点做不到位就重新再来。所以他的公司在业内有口皆碑。

后来他只要没事，就蹲我办公室里和我玩游戏机。他和我有着共同的爱好：俄罗斯方块。做事认真的人就这样，做什么事都认真。所以后来发展到忙里偷闲也过来玩，每次玩的时候，总叫我在门口给他放哨，他怕他公司的人过来找他，他觉得那样很尴尬。

我最快活的事情，就是在他玩的聚精会神的时候骚扰他“朱总！门口有个不三不四的人找你！”每次他听到这样的话就猛的一哆唆，嘴里骂骂咧咧的。“呆比~马上就出长棍子了.....”

他还有个爱好就是趴窗户上看大街上的姑娘，他的办公室的窗户临街。经常锁了门趴窗户上看。我的办公室对面是居民楼。每天快下班的时候，对面楼里都有一个美艳少妇都在厨房里忙碌。那少妇胸很大，每次炒菜的时候感觉整个灶台都在抖动，这让朱总很爱她。每天准时准点的过来看，还边看边咂嘴的不停感叹：“每天就这点快活的事了~哎！”

朱总是典型的成功人士。事业成功，家庭幸福，婚姻美满。认识他十几年了，生活做风严谨的让人胆寒，就没出过一点乱子。属于富贵不淫，威武不屈。除了喜欢趴窗户遥望远方，就没啥恶习了。

我们上班那层楼是9楼，6家公司。全和艺术文化有关系。一层楼都是被生活打垮的艺术家，他们终日里面无表情，进进出出，忙忙碌碌。

这写字楼可能也算不上高挡，只有一部电梯。我记得门上刷的是绿色的漆。

开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在电梯左边门上，画了一个裸体女人。笔触精捍，线条优美，神态逼真。一看就知道是专业人士的出手。因为电梯里的这种即兴创作只有十几秒的时间。没受过专业美术训练的人，根本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水准。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这是那位艺术家的作品。这作品后来引发了一个沉默的群体艺术行为。

朱总那天看见之后就很激动，一口咬死说是我画的。天地良心说，真不是我。

过了几天，右边电梯门上那被画了几个女人做爱的姿势。一看笔触就知道不是一个人画的，因为之前的笔触是素写。做爱的姿势是中国画里的写意，意境非常的到位。用朱总的话说：“这是真艺术家干的！”

后来这层楼的艺术家们，每天大家下班坐电梯的时候，都会心的微笑。互相猜测是谁的作品。慢慢的右边门做爱的姿势越来越多，画风也浓烈复杂起来。最后连卡通画都出来了。

朱总对卡通画非常不能接受。他每次坐电梯的时候都指着骂：“太不尊重艺术了！”

又过了几天，做爱的姿势小图边上，又被人画了一个女性的生殖器。这是朱总干的，他用他桑塔纳的车钥匙画的，

我当时就在他边上，他快活的已经不行了。边画边笑，整个人都在抖。

后来更夸张了，每个小图下面都有一个女性生殖器，画风依然很乱。很快物管就用纸把这些不堪入目的画面遮住，纸上还写着"乱写乱画罚款500。"但总是被撕掉。

这种充满阿Q精神的逆向冲锋，还是让人非常有快感的！这些阴暗下流的艺术形式其实在我们看来，是一种反抗的意志，让我们疲惫不堪的身心获得了一些自由的安慰。

在后面的日子里，每到下班的时候，电梯门一开，人们垂头丧气，面无表情的鱼贯而入。铛一声，电梯门一关，画卷展现。所有人心有灵犀的哄然大笑。

用当时3楼美容院那几个姑娘的话说：“九楼的这帮人素质非常差！”

我们公司主要干活那人，那时候我叫他陈大师。当时他还没成大师呢，穷困潦倒。只能搞平面设计维持个生计。但这人铁骨铮铮，穷而不堕其志，才华横溢，意志顽强。那天他好象是来办公室找什么东西。进门看见我，张嘴说的第一句话：那谁画的？我说朱总画了一个。别的我不知道。他笑的都不行了，然后沉思了一会就出去了。10分钟以后就回来了，整个人如浴春风，口中喃喃自语的说：“妈的~是过瘾！”然后他叫我别告诉任何人。就走了！

我赶紧进电梯看，陈大师这人搞艺术有个很大的缺点，就是出手太大师了，一点顾忌都没有。他贴在女性生殖器边上画了几个男性生殖器。随着做爱的姿势,每个勃起的程度都不一样，笔触刚烈横霸，那种剑拔孥张的男性特征被演绎的淋漓尽致。这种强烈的人性暗示，逼真的让人脸红。整个画面随着刚性元素的加入，顿时气势辉宏，壮怀激烈起来。

朱总看完之后感慨万千的说：这电梯可以拿去拍卖了。

几天之后，我们这层楼的楼道里到处贴满了物管的通知：“乱写乱画。罚款1000”别的楼层都没贴。这让我们所有人都得点意洋洋。

后来又过了几天，物管实在受不了了。别的楼层也很多公司，全是体面的白领，都受过高等教育，天天坐电梯面对这种朴实无华的文化氛围，接受不了啊！天天投诉。

物管找了几个人把电梯右边门的绿漆全铲掉了。那些散发着人性光辉的反抗精神的艺术作品也随之而去了。

开始的几天，大家都很失落，也很不习惯。但确实又不好说什么。

慢慢的大家又恢复到面无表情之中了。

有一天我和朱总下班的很晚，边聊边往电梯走。进了电梯之后，咣一声，电梯门关上。我和朱总忍不住的又哄然大笑起来。因为左边那个裸体女人的肚子里被人画了一婴儿。画面安静而且甜美。曾经的那些不堪入目的色情与下流暗示，好象都是为了这个美化的结果而准备的.而那些丑恶与不堪入目,好象也变成了生命的历程.

朱总激动的说：“这这真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
后来大家再也不在电梯里乱画了!那幅母亲与婴儿的作品,一直留在电梯门上. 一年之后,我离开那公司去忙别的去了。

朱总的公司后来规模越来越大！没几年就搬到高档写字楼去了。

陈大师成了著名的画家。去北京混了。对年轻时候的事闭口不谈。

那写字楼现在还在，前几天我路过那。也没有什么改变，进出的人依然个个疲惫不堪，垂头丧气和现在我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