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个夏季
第5个夏季
1
夏天最后一道日光，穿过二楼的小木窗，斜斜地铺在地板上。像一支刚刚掐灭的香烟，最后的日光没有了盛夏的肆意，余热里沉熟与稳重初现端倪。
今天，夏季最后一天。
淡粉色的床，一双赤裸的脚在这道光照里荡来荡去，蕾丝裙边被风轻轻撩动，有秋千的律动。一张漂亮的侧脸，在光线里，睫毛上泪水的痕迹，像清晨的野草沾着露珠，绯红的脸庞，一颗淡褐色的痣。
艾莉丝坐在窗边的床上。风从农场之外的野地赶来，淡蓝色的纱帘飘起。她眯着眼睛，视线在农场外沿游荡。太阳像枝头上熟透的橙子，挂在地平线之上。一场风暴，阳光把最后的炙热挥洒一空，刺眼的金色铺天盖地。
第5个夏季结束。
没有出现，依旧没有出现，那个隐约不清的话语，断字断句在风里，拼凑不齐。
太阳去了另一边，黑暗降临，三盏灯火在农场的小路上亮起，漆黑的旷野，一个光明的小世界在脚下诞生，头顶之上，成千上万的星星点起夜灯。
荆棘划过心脏，温热的液体在黑暗轻轻滑下，泪珠砸向地板，一个世界再一次倒塌。
蜷缩身体，像生命初始，在黑暗的子宫。
爸爸说，“孩子，那是一个梦。”
妈妈说，“艾莉丝，那是一个梦。”
另一个男孩与女孩异口同声，“亲爱的，那是一个梦。”
……
泪水汹涌，无声无息，在夏季最后一个夜里。
2
一个秋天，薰衣草盛放。紫色在小镇蔓延，漫山遍野。
不约而同，所有灯火一同点燃，像一场盛大的烟火，连同孩子手里的小电筒。
一个庆祝秋收的音乐节，不知名的流浪乐队和镇子里的男人女人。在一个旷野中央，一棵棵薰衣草倒地，辛辣的汁液和浪漫的花香混合的味道在脚下弥散。
爸爸牵着艾莉丝的手，艾莉丝牵着妈妈的手，他们跟随人群一起跳起舞蹈。
架子鼓敲着节奏，吉他弹着背景音乐，欢快的人群唱着快乐的老歌，葡萄酒的芬芳随着食道进入胃里，丰收的喜悦在每个人的脚步里。
累了，艾莉丝挣脱爸爸的手，她来到人群之外，颓败的石墙。有孩子在墙角打闹，她爬上矮石墙，坐在一块平坦的石头上，双手托着脸颊，静静看着人群。
“嘿，给，一块糖果，有薰衣草的味道。”
一个金发男孩出现，他穿一件不合身的军绿色衬衫，衬衫里是一件白色体恤，一双黑色高帮马丁靴，鞋上沾满了泥。他皮肤白皙，眼神清澈明亮。纤长的手指拿着一颗紫色包装的糖果递给坐在墙头上的艾莉丝。
迟疑几秒，接过那颗在秋天成熟的紫色糖果。
“真的有薰衣草的味道”放在鼻子下，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朵盛放。
男孩笑，左边脸颊一个浅浅的酒窝。
“我妈妈做得。给她心爱的男人。看，她在那”
顺着手指的方向，在一盏高光灯下，一个身材纤瘦的黑发女子，她穿着波西米亚长裙，一双卡其色高帮马丁靴，左手臂上有一枝薰衣草纹身，淡紫色花朵，墨绿色花茎，十分抢眼。那朵花里，是她的刻骨的爱情故事，像一枚勋章。黑色的长发，编成一股一股漂亮的辫子，彩色的头绳缠在头上，脖子上挂着一个薰衣草围成的花环。
她是“紫色”，一个流浪乐队的鼓手。来自远方，来自流浪的路上，来自四面八方的未知。
“她很漂亮。”艾莉丝说，眼睛里，一朵花朵悄悄绽放。
“她唱歌很好听，我长大了，也要当一名歌手，像她一样，四处流浪。”金发男孩坐在矮墙上，沾满泥的黑色马丁靴荡来荡去。
“那一定很酷。”
“嗯，等我成为歌手，夏天结束的时候，我会来这个小镇，来给你唱歌。”金发男孩侧过脸看着艾莉丝。
一阵风吹过，艾莉丝侧脸边的长发轻轻吹起，褐色的痣，像一朵倔强花朵，在脸颊上绽放。
“嘿，我妈妈脸上，也有一个同你一样的痣。褐色的，像一朵小花。”
“是吗？我不喜欢它。爸爸说，等我长大了，可以去医院去掉。我期待那一天。”
一丝失落，像流星划过那个清澈的眼眸。
“可是，我觉得很好看。”
认真的口吻，艾莉丝第一次听见有人夸这颗丑陋的褐色痣。
捋了捋头发，将侧脸上的长发夹在耳后，一丝绯红漾起。
“谢谢。”
对话像打字机，一行行句子，写在黑夜的空气里，写在艾莉丝和金发男孩13岁的童年里。
人群渐渐散开，手里的糖果开始融化，音乐节快已到尾声。
第5个夏季
3
漂亮女人走到金发男孩身边，蹲下身子，一个亲吻在他额上。
“走吧，我们结束了。”
“好的，妈妈。”
女人牵着男孩的手，像爸爸牵着艾莉丝那样。
一条暗河，在他们之间横穿而过。
“嘿，记得我说过的，我会来这里给你唱歌。”金发男孩回头。
坐在矮墙上的艾莉丝，看着男孩离开的方向。
第5个夏季
4
回忆关上大门，一道金色光芒坠入地平线。没人见过那晚音乐节上的那对母子，可是，手里有一颗融化的紫色的薰衣草糖果的糖纸。
爸爸说，“孩子，那是一个梦。”
妈妈说，“艾莉丝，那是一个梦。”
另一个男孩和女孩异口同声，“亲爱的，那是一个梦。”
第5个夏天已经结束。
没有出现，依旧没有出现。
手里的紫色糖纸存在，紫色在梦里蔓延，漫山遍野的薰衣草开放。
旷野里，一块薰衣草倒地的花田，金发男孩出现，在秋天夜晚的音乐节，他穿着合身的军绿色衬衫，白色体恤上一朵花盛放，淡紫色花朵，墨绿色花茎，十分抢眼。脚下一双黑色的高帮马丁靴，沾满泥，他从远方来，带着四面八方的不属于这片薰衣草田的味道。
他唱，“等着我，等我来这里给你唱歌。”
太阳升起，夏季合上最后一页。秋天的第一页，18岁，艾莉丝，等着第6个夏天。
第5个夏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