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像》
《镜像》
文/莫落血棠
“人，生来有罪。”
我是个租房客，本职是个炒房客。自己有个工作室，在城中有套房，想找人合租，在这个寸土寸金的时代， 我能买下这套房，证明我不缺钱，可一个人久了， 难免觉得孤独。
城市车水马龙，临夜的狂欢派对前，总是令人心生向往又叫人避而不谈。每个人步履匆匆，为生活奔波劳碌，没有人愿意停下脚步，看看这个世界或者其他人。
“请问，是您要租房吗？”
敲门声之后，我从那本新兴杂志中抬起头，不着痕迹打量着眼前的人。
这姑娘二十岁左右，长得白净，看起来跟普通大学生没什么区别，穿着相当休闲，扎着马尾辫。笑起来温温柔柔，有两颗虎牙，给人一种干净的感觉。
“租，我这儿便宜点，但你相信，我不是骗子也不是传销组织。”
我们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姑娘说话相当巧妙，张弛有度，不像颇有城府，也不显讨厌。
“我叫秦离，日后便是您房客了，多多指教。”
我歪头想了想：“是屈原《九歌.国殇》里，“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的秦离么？”
秦离一脸俏皮的点头道：“您可以这么理解。”
我笑了笑，说道：“我叫江道，你可以理解为江洋大盗，不过此盗非我道。”
收拾完工作室，我带着秦离去看房子，和我炒房的伙计回家娶媳妇儿，他那间就暂时空置。
我把钥匙递给秦离，指了指房间， 说道：“你房间在那儿，自配浴室和厕所，你对门是书房，你要是无聊可以去看看书。你这房间我以前伙计住的，他那小子爱干净，神神叨叨的会点玄学风水，前阵子让他家里人抓回去结婚了，你放心住。”
秦离推门进去看了看，问道：“那…隔音效果怎么样？”
“我这段时间有点忙，你要是觉着隔音不好，等我闲下来找人帮你弄弄。”
“啊…不用麻烦了，我觉着挺好的，价格按你说得来。” 秦离歪头想了想，“我是学IT的，白天工作，没什么乱七八糟的癖好，您能让我去书房看书，我很感激了。”
我笑：“这么漂亮的美女，当然要有优待服务了。”
虽然我租房子的价格十分便宜，但让我欣慰的是房客是个大美女，不过随后我接到了几单生意，得外出看房。而回去之后，我才发现这个秦离，很有问题。
我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了， 我的房间在最里面，路过秦离的房间，由于隔音效果不算好，只听见秦离的房间传来说话声。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我没有做错事…我没有…不是我的错…为什么…呜…”
“别哭，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那是一种很难以言喻的感觉，让我有种我这房子是个闹鬼凶宅的感觉。
传来的声音里，是两种声音，一种非常柔弱，另一种，则语气十分奇怪。
干我们这行的，怪事儿见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我心说这他娘的不会真闹鬼了吧？不对啊，我这一直按规矩办事儿，这房子风水也不错，不可能带进来脏东西啊。
怎么想，我都没想到点子上，暗骂自己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就回去洗洗睡了。
就这么一连几晚，时逢雷雨夜，由于秦离的事儿，我一直没睡着，翻来覆去的想着，明明那个想法就在嘴边就在脑袋里，可就是不记得到底是什么。
天空一道炸雷从窗边划过， 这天气，指不定谁又发什么天打五雷轰的誓了。
也就这么一刹那，我看见我被子上多了个影子，有人站在我的床边！
我猛然起身拉开灯，一下子就淡定不起来了。
那人穿着白色睡裙，长发披散， 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血从她手腕蜿蜒到指尖滴在地板上。
是秦离！
就那么四目相对静了几秒，秦离突然就倒在了床边，我一身白毛汗都出来了，忙穿了衣服下床叫救护车。
幸运的是送医及时，秦离算是保住了一命，我也没事可做，就在医院陪着她。
秦离睁开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着四周：“唔…我怎么…江哥…？”
“醒了啊？” 我长舒了口气，起身扶着她靠在枕头上，倒了杯温水递给秦离，“你那天大半夜割腕，就站在我床边，吓了我一跳。以后可不许干这种傻事了。”
秦离依旧一脸茫然，我猜她也不知道原因，小心翼翼的问道：“我有个朋友做心理医生，你…”
“我不去！我没病！！”
秦离激烈的反应让我措手不及，只得先安慰着，哄她先睡一觉再说。说实话我还挺喜欢这姑娘的， 所以也不好再问什么，只得更加小心的陪护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又踩到什么雷区。
当你不知道一个人过去的时候，而不小心踩到警戒线边缘时，就应该快速转移话题。
人的生命力非常强，但人，又太脆弱了。
时隔一个星期，秦离终于出院了，她穿了身白色长裙， 长发落下如瀑布一般披在身后。
“喏。” 我拉起她受伤的手腕，帮她戴上块宽带手表，“女孩子都爱美，留这么个疤你看着也不舒服。”
“江哥还是这么细心。” 秦离抿唇笑了笑。
我探了探她的额头，皱眉道：“要不咱们再住几天？我看你脸色不好，哪里不舒服吗？”
秦离摇了摇头，递给我一本笔记说道：“等回家你再打开它。我想吃芒果了，你帮我买点儿好不好？反正我这还有瓶药要挂。”
我把那本子放在自己的背包里，说道：“好，还有什么想吃的吗？我一并给你带回来。”
“没了，你去吧江哥，我能照顾好自己。”
这一来一回，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路，回来的路上，我就看到了医院楼下围了一群人。
“怎么个情况？”
“要自杀，博眼球呗，她才不敢跳下来呢。”
“快拍个照，发朋友圈。”
“我是主播，今日为大家直播自杀跳楼。”
抬眼看去，我只觉着脑子一炸，手上的水果袋子脱手掉在地上，楼顶那人，正是秦离！
墨色长发随着风凌乱，她双手勾着护栏，身子在铁栏外面，来不及细想，我一边报警一边往上跑。
此时此刻，我无比痛恨这个没有电梯还修的贼高的医院。的亏我长年在外跑业务，身体素质并不差，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飞也似的赶到楼顶。
我气儿都喘不匀，忙开口喊道：“秦离！”
“你回来了，江哥。”秦离靠在那儿微微侧头，我看不清她的神色，只觉得她此时此刻跟平常不一样。
相处这小半年，虽然不常交流，但总归是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彼此都有个 了解。
“秦离，你从那儿下来，有什么事儿你跟我说，我会帮你的。”
“你救不了我，我也救不了我自己。” 秦离深呼了口气，声音开始哽咽，“被背叛，被侮辱，失去尊严，我从来都只想好好活着，可是偏偏老天不随我愿。人都说死都不怕，还怕活着吗？我怕啊…我真的怕了…我是被害者…可我没有罪…”
秦离蓦然笑了笑，一手松开指着楼下，我一点点挪动脚步靠近，只听见她轻声开口：“你看到楼下的人了吗？他们娱乐至死，将我的死当作是一场真人秀。在场的除了你，或许这世界上也就没人在乎我是死是活了。我爹妈早死了，我一个人来这儿还被骗得身无分文，要不是你收留我，我真就没地方去了。这阵子，谢谢你照顾我。江哥，再见。”
警笛呜鸣， 在秦离以拥抱姿态跃下的那一刻，我也冲出去，伸手拽住她的手腕。
身子下坠的拉力拉的我几乎探身出去，一手拉着铁栏，呼吸仍然不稳，除了剧烈运动，还有来自于心中对死亡的畏惧。
“这个时代，这个社会，我们无法改变的事太多了，可活着，总还有希望，秦离，别松开…求求你…抓紧我的手…”
“跳啊！一闭眼的事儿！”
“跳吧！跳下来你就解脱了！”
“快跳啊！我们在这儿等半天了！”
恶人总是报团取暖，善良的人总是孤军奋战， 这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悲哀。我自认我不是个好人，可我也不愿成为一个因为无知而十恶不赦的坏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只能紧紧抓住眼前的这个姑娘，即便此时此刻已经力竭。
手指一点点松动，又紧紧攥住那救命的铁栏。
楼下的人群仿佛看一场热闹，这就是秦离的退场戏一般， 胸腔剧烈的跳动，秦离抬头，冲我露出一个笑来，一如初见那天。
我心觉不妙，秦离轻然开口：“谢谢你…”
然后她挣开了我的手，如同飘零落叶一般直坠下。
“秦离！！”
随着秦离坠楼，四周刹那寂静， 有泪从脸上滑落，嘶吼却救不回这个正直年轻的生命。
“对不起…对不起…”
后来的事，我已经不记得了，或者说，我再难去想当时的情况。
秦离留给我的日记，是一本她写出来的生平，从生命的开始，悲哀的一切，甚至当她以被害者控诉的时候，却反而成了罪大恶极的那个，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说，在我的家里，她看到了自己。
我把日记收好，这毕竟是秦离留下来的东西，除了这个，别无其他。 我一直觉得，秦离的那句“看到了自己”，只不过是精神分裂之后通过镜子传达出来的一种臆想。
可直到有一天，我也发生了和秦离一样的情况。
我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