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
雪女
四时纪.雪女篇
作者/四季
01
晚春看见自家夫人站在雪中，对着院内的梅花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转身进屋拿了一个披风，小跑了过去。
“夫人，外面雪下的紧，小心着凉了，回屋吧。”晚春说着把披风披到了那雪中女子身上，女子点点头，主仆二人缓缓朝屋内走去。
外面大雪越下越大，不多时梅花树枝上就堆积了厚厚的雪花。
忽然啪嗒一声，其中的一根梅枝因为承受不住厚重的雪，被压断了落在地上。纷纷扬扬的雪顷刻间就将它掩盖了。
此时从梅树后边走出一位穿着白袍的女子，走过来将雪地中的梅枝捡起。
“红梅不胜白雪欺，佳人绣画懒梳洗。”她的目光扫过梅枝，然后看向不远处紧闭着的门窗，嘴角轻轻勾起，似笑非笑。
“我既帮了你一次，也无妨再帮一次”
晚春发现自家夫人像是变了一个人，开始穿些素白到极致的衣服，头式也不怎么梳弄，简简单单的用一根玉簪子挽住，剩下的披散开来。但如此随意的打扮，却并没有让人觉得不整，反而多了一丝风情和倦懒。她眼睛里的东西也跟着变了，不再忧郁哀愁，倒变得清灵了许多。
但虽如此，晚春还是有些不理解。这日，她在给夫人梳头时，嘴上又开始闲不住了。
“夫人，过几日爷就要回来了，你好歹吩咐绣娘给你定制几身花样鲜艳的衣裳，爷看着也欢喜。”凝书听到晚春这样说，低笑了几声。
“我自有打算，从前我穿的花枝招展的时候，他不也是看都不看一眼吗？”她用食指沾了点胭脂粉抹在唇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的抿嘴一笑。
“你们这个爷常年在外谈生意，天南海北的，见过的女子自然也是数不胜数，他也有看得厌倦的时候。”梳好了头发，她挥手示意晚春出去。
02
晚春出去后屋内只剩她一人。不，应该是两个。
她看着镜中这个女子的模样，忽然开口道：“凝书，你要乖乖的在身体里待着，等到愿望达成了，我自然就会从你这幅躯壳里出去。”
雪女，冬之妖也，擅附外物之身。
三日后，凝书的丈夫回来了。
与她成婚三年时间了，他越发觉得她无趣。常年一幅低眉顺眼的模样让人感到烦厌，本才二十出头，却活的像个老妇一般沉闷。但她也并无违背妇德之举，自然没有理由休了她。
往常回来他都会像履行任务般来看看她，知会一声自己回来了。但这次却连这份耐心都没有了，只派下人去告知她后，自己转身去了书房。
晚春以为夫人会生气，以前爷好歹会来见一面，而此次却连敷衍都懒得做了。
但凝书却毫不在意，她吩咐晚春给她换身衣服，依旧是素白裙衫。随便抹了点胭脂，便朝书房那头走去，脸上还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
那天黄昏时候，下人们看见夫人进了书房后许久都没出来，这要是放在从前，夫人挨着爷不到半个时辰就得被打发走，可今日，两人却共处一室那么长时间。一直到第二天清晨，书房的门才吱呀一声开了，出来的是爷，他招呼过来丫鬟，低着声音吩咐道：“等一会儿你家夫人醒了就去伺候着梳洗，现在先叫厨房给炖点雪梨燕窝，没眼力的丫头，夫人咳了那么几日都不知道请大夫来看看。”
丫鬟们唯唯诺诺的点头应和，待爷进屋把房门关上后，几个丫鬟惊讶得你看我我看你，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应过来后连忙去按吩咐做事。只半晌功夫，府里就传开了夫人留宿书房的消息。
从那天起，凝书在府中的地位一下子高了起来。
03
夫人获得了爷的宠爱，晚春为此感到欣慰又高兴，感慨夫人终于熬出了头。
这半个月以来，他几乎每天都会去凝书房里。天气冷了她也开始懒床了，以前她从来不会的。她身上突然多了份少女的娇憨，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明媚活泼了不少。他似乎又重新认识了她一次。男人的占有欲是可怕的，就像他，想成为她的全部，却没意识到她的一颦一笑化成了条小蛇，不知不觉间就钻进他的心里，在他的身心之上游离。
日子仿佛过得快了起来，他才感觉没过多久，又得离家了。他想起以前常在外奔波，都没时间好好陪她，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临走前一天，他和她拥衾在窗前榻上看雪，外面的雪花如棉絮一般密密麻麻的纷飞，庭院被白雪覆盖，满目洁净美好。
院中那株梅树在雪中凌立，鲜红的花瓣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醒目。
“我这一次会尽快而归，到时候陪你好好过一次年。”他眯着眼嗅她发间的馨香，不浓烈但却让人迷醉。
“早去早回。”他听她语气有些冷淡，以为她生气了，忙哄道：“以前是我冷落你了，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我是相信你的。”他听到后心里欣喜，不自觉抱紧了些她。
“天越发冷了，你身子单薄，要多加注意。”
不知怎的，她心里一阵暖流。而听进心的，不知是凝书，还是雪女。
04
自从爷离家后，夫人总爱把自己关在房里，其余时间做的最多的事，便是侍弄院子里的那株梅花。晚春看在眼里，心里愈发觉得夫人陌生了很多。这要是放在从前，年关到了，府上最忙的便是她，大事小事都要亲自过问，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所有人都觉得她才是这个家中的女主人。
这日，她见到夫人又在给梅树修剪花枝，突然她听见哎呀一声，转头便看见夫人手指被剪刀划了一个小口，流了些血出来。
晚春想拿手帕给她止血，但她却挥了挥手，反而将血滴到梅花瓣上，“你看这花沾了鲜血，开得更好了呢。”凝书突然像个孩子般吃吃笑了出来。
晚春心想，我家夫人莫不是魔怔了吧。
爷提前了半个月回来。晚春听同道的小厮说，爷特意推了好几个官家的邀约，路上也没有半分耽搁，这才提早回来了。
凝书自然很高兴，还没等她打扮好了出去相迎，他就推开了她的门。
“看我给你带的东西。”他风尘仆仆的来，还未歇下片刻便来见她。他脸上的疲态还未褪尽，但眉眼间满是见到她后的欢喜。他手里捧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副银镯子，细细看，上面雕刻着梅花的纹饰，甚是别致精巧。
“这次去了云南，看见有卖银饰的，想着你喜欢梅花，专门让人打了一副梅花样式的给你。”
她对这些身外之物倒是没多大兴趣，但想到他出门在外还心里想着自己，眼波里盈满了笑意。
“我不看重这些的，你只要心中有我就行。”
当晚凝书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看着身旁早已熟睡的他若有所思。
她心里暗道：“凝书，我不能永远占用你的身体来留住他，或许过不久，我就要离开了。冬天一结束，我就该回去了。”
05
雪女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凝书时的情景。那时她刚嫁进来半年，却受尽冷落，住进来后常常一副抑郁神伤的模样。而突然有一天有个年轻女子带着几个小厮来，说是要把院中的梅花树砍了。那女子是她丈夫新纳的妾，凝书知道肯定是她在爷枕边吹风，刚进门就想给她这个正室下马威。
她自然是不肯，且不说这梅树生在院中也不是一朝一夕，怎能让人说砍就砍，再者她今日若砍了树，明日难道就要踩在她头上作威作福不成。
凝书第一次做了反抗。紧闭院门不出去，也不放谁进来，在绝食了两天后，爷终于松了口，不让人砍树了。那天晚上，凝书遣开了下人，自己坐在院中委屈垂泪。也就是在那时，雪女出现了。
雪女的元神寄居于梅树中，砍了梅树，她又得去找个新的居所。她向来都怕麻烦，凝书保护了梅树，撇开私念不说，好歹也算是帮了雪女一回，所以雪女说要满足她一个请求。
凝书见到雪女时着实吓了一跳，但之后见来者不恶，还说要帮她。她定了神，狠了狠心说：“我要让那个女人在府中消失。”
之后两天都相安无事，新纳的小妾照样日夜缠着爷，凝书有些怀疑那雪女是不是在骗她。可是半个月后，小妾与人通奸被当场抓了个现行，她百口莫辩，再加上与她私通的男子也认了，两人的罪行昭然于世。爷大发雷霆，当下吩咐下人把她卖了。凝书还记得，她被套进麻袋时模样变得痴痴傻傻的，嘴上神神叨叨的说着不是我，不是我，哪里还有之前的美艳妖娆，咄咄逼人。凝书冷着眼看她被板车拖走，心中却五味杂陈。那是她第一次觉得，女子的命运如草芥，握在男人手里，他爱你，便会蓬勃生长，他不爱你，便折断弃之。
06
爷留在府中过年是第一次，自然要比以往热闹盛大得多。除夕那天凝书和他一起守岁，她困得睁不开眼，他就抱她在怀里，像对待珍宝般小心安抚。
凝书第二天晌午才起，晚春在她醒来后立刻上前去伺候她梳洗。她揉着有些胀痛的额头问晚春：“我怎么在这里？”
“夫人，你莫不是守岁守糊涂了，还没从梦中醒过来？”凝书真切的听见晚春说的每一个字，也能感受到周围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着的。待晚春出去了她才反应过来，雪女在昨夜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
她急忙跑出去看外面的梅树。天气开始回春，梅花也快过花期了。
一个月后，凝书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爷过完十五就出门了，她想等他回来再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入了春，天气就越来越暖和了，雪女再也没出现过，但凝书心里隐隐还是有些不安。爷知道她有孕后十分高兴，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全都张罗到她这里，可越是这样，她越是患得患失。而时间长了她的脾气也变得越来越差，不顺心就要耍点小性子，爷顾念她有孕都事事依着她，哄着她。
临产期是在冬季。
“晚春，外面的梅花是要开了吗？”刚入冬，趁凝书还在里屋睡着，他只穿了件里衣就出了屋子，踱步到梅花树前，刚巧看到晚春打了水进来。
“回爷，这梅花每年都开的好，瞧这形势怕过几天就要开了。”她见他穿得单薄，忙转身回去拿了件外套来披在他身上，却没想这一幕被刚起床出来的凝书看见了。
晚春一回头就看见凝书冷着眼盯着她看，不自觉后背一凉，忙拎起桶低着头去了后院。
那一整天她只要想起夫人盯着她的目光，心里就惴惴不安的。终于在第二天中午，凝书叫她进屋说话。
“晚春，你来府上多久了？”
“回夫人，快五年了。”
“今年多大了？”
“刚满十七。”
凝书放下茶杯，将嘴里喝进的茶渣啐了出来。“该许人家了吧，一会儿我让管家给你点钱，我再给你点首饰，就当我给你的嫁妆，伺候我那么久了，也不能太寒碜的让你出府去。”
晚春出府后的第二天，她想起自己还有东西落在府里了，就托府中相识的人给她带出来。
“晚春，我今儿去你们院里时候看见夫人正让人砍那棵梅花，后来爷来了，还争吵了几句。”
“是吗？”晚春若有所思，“夫人不是最喜欢那梅树的吗？怎么好好的说砍就砍呢？”
07
凝书为什么要砍了那株梅树。她怕，怕极了。她怕雪女再出来，连他多看了晚春一眼她都觉得碍眼堵心，更何况真正入了他心的，是雪女。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在她眼中探寻另一个人的痕迹，开始望着梅树发呆，这一切她都看在眼里，然后在心里胡乱猜忌。所以她变得无理取闹，耍小脾气，他做出的忍让不过是顾念之前的温存，但那些温存，却不属于她。想到这里，凝书只能把所有的怨气付诸到梅花树上，树没了，雪女就得离开。
树被砍掉了，院子里突然间显得空落落的。
凝书打开了窗子通风透气，下意识去看原先梅花树的位置。此时那里什么都没有了，但她心里的刺还在。忽然她听到院子里有女人的声音，一会儿嬉笑，一会儿又低泣。 凝书以为是下人在玩闹，问了几声是谁，但都没人应答。
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凝书越听越害怕，索性起身去关门窗。就在窗户即将关上之际，她看见一个穿着白袍的女子出现在院子里，在朝她微笑。
雪女。
08
因为受了惊，凝书提早了十天临盆。府中上下忙成一团，前前后后请了好几个稳婆来接生，但都说夫人体质弱，不敢保证是否能母子平安。他在房外听见凝书生产时痛苦的叫喊声，心里焦急如焚。
冬天的白昼总是很短，暮色笼罩时分，房内终于传来了一声婴孩啼哭的声音。
是个健康的男孩。
他欣喜若狂，颤抖着双手小心地从产婆手中接过孩子。
但产婆却支支吾吾的说：“爷，夫人情况恐怕不妙，期间昏过去几次，能生下这孩子，也真是神明保佑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凝书觉得自己会死掉，但她希望能把所有的力气都给肚子里这个孩子，让他能降生到这个世界上。
昏迷间，她听见有人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是他的声音。凝书，凝书。叫的是那么急切，她也想睁开眼睛看他，可是眼皮沉沉的，过往的一切如碎片般拼凑在一起，最后呈现在脑海里的，是一席白袍，一株梅树。
她听见大夫对他说，“夫人生孩子时精力耗费过多，伤了本元，恐怕是回天无力了。”
凝书躺在床上，这几日，她都是靠药来吊着命。但她知道她的时日不多了。
屋子里充斥着死亡的气息，她连呼吸都觉得很困难了。但她感觉有人走近了床边，随之靠近的，还有一股寒气。
“外面是下雪了吗？好冷。”
“今天是冬至，凝书，我回来了。”
_THE END_
作者简介
四季：笔名四季，双子座女生，喜欢写作和旅行，喜欢孤独也喜欢陪伴。
简介：雪女是冬之妖，只有附身外物才能存在。她本是寄居在府院的一株梅树上，偶然与府中夫人凝书相识。凝书一直不受丈夫待见，因此她希望雪女帮她。雪女附身在她身上，丈夫也因为“凝书”的改变重新爱上她，但雪女只能在冬天出现，第二年她离开凝书身体后，凝书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但她知道丈夫爱的不是自己，而是雪女，因此她开始嫉妒，命令人砍了梅树，而当天晚上她却看到雪女出现在院中......
写作初衷：2018年最后一天，所在的城市下了初雪，很大，站在窗外看雪时心中油然生出这个关于雪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