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

回暖(四)

2020-05-29  本文已影响0人  慧聚人生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只见天际一片绯红,瞬间,红日从绚烂的云层边溢出霞光,壮美的出个凉凉爽爽的天地。就要秋风节令,天气说变就变,真正的秋收还没开始,趁着还不忙的时间,赶紧去新窑院子割黍子。去年,妈妈从姐姐家拿回点黄黍子准备种,为得是人家这黍子糕好。人们都说,‘日期小,打不出。’就留下没敢种。谁想楦完窑种上,种得迟,黄得早。一院黄愣愣的黍子,实在叫我们高兴,这纯粹是额外的收获,简直是饥饿中的补偿呀。割着黍子,想着,这是妈妈的功劳。

      黍子割倒了。只看得两间窑,黑窟窟的置在眼前。窑洞从里到外干得结结实实的,粗糙不平的窑壁,都是摸来摸去的手印,干裂得实在难看。泥巴终究不会惹人喜欢,似乎在张着口在嘲弄我们父子的无能。父亲又愁上了,这窑后来的工程还大的了。要能住进新窑,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搅摸窑里头倒是不愁,能有门窗把它堵上,就是一大困难。到哪能找回那么多木料呢,家里别说木料,就是一根像样的棍子也没有,给窑做门窗,又是父亲新的惆怅,而眼下只能顾收秋的忙了。走开看不见,心也就不烦了。

      几天后,庄稼经一夜的霜冻后全黄了。紧张的秋收在队长的高喊声中开始了。当下要在起风之前,拿下那霜口冻死的谷黍。在空廓的天幕下,人们齐头并进的躬着腰挥动镰刀。时间似乎都是停滞不动的,休想操心例外的事情,耳边只有‘嚓嚓’的割地声。年轻人总有一股火气性子,拉开辕子,一路遥遥领先。所幸的是,这场霜冻没给庄稼个‘下马威’,并没有起大风,而是平和地回暖了。

        太阳依然火辣辣的暴晒着满脸焦愁的人们。那庄稼有黄的,有欠黄夹生的,几乎都放倒了。一片枯灰的色调,惨然的摆放在人们的身后。人们一脸沉郁的神色,看着这冻死的庄稼,慨叹‘老天爷总是跟人过不去,又是一个欠收的年景。’人们的声声叹息,也无法排解心中的痛惜。

      老汉们跟着后头捆谷子,他们其实比割地的还难受。冻死的庄稼失去了应有的韧性,每捆一捆谷子,就要有反复好几次的可能,才能捆好。用得劲大了,断了,劲小了,捆不住。多数人胡乱地凑乎成捆,日后就留下了听不见的谩骂。‘谁做这没屁股的事来,他家养孩子也是个没屁股的。’有谁能知道是谁捆的,没根没据。无非场面上多了几个切乱谷子的女人,碌碡一过,完事大吉。干活糊弄,似乎成了人们讨奸的习惯,糊弄了一年又一年。父亲不敢糊弄,耐着性子慢慢捆,两手不停的扭捏,他常不在乎落在别人后头。

      晚上,劳累了一天的父亲,把手伸进热水里。随之就看到他脸上难以言状的复杂表情。嘴角来回扭动,让我也随着父亲的吹气和吸气变换着呼吸,这或许是一种强烈刺激过后的舒服。父亲把手泡上一会儿,再沿着关节,把一条条胶布缠上,裹住露出一道道翻着白眼的裂口子。我说,‘大大就没长个好手,肉皮子真赖。’父亲苦笑一下说,‘唉,这半路地当受苦人,才知道是要一双好手的。’父亲一双青筋裸露和完全变形的手,举在灯下看,咋能相信,这曾经是一双握笔弄墨的手,我不曾相信这样的手也柔软过。

      真有一种感觉,父亲的手,是半路地受苦的手,这双手父亲要天天洗泡打理,然后就满脸轻松的酣然入睡。父亲睡得很香,很沉。他顾不上为自己坎坷的命运叹息,还满是知足的,觉得自己有了磨难之后的身心安顿。

      妈妈从我哥回来了。正好赶上秋收碾打的紧要时候,妈妈在夹袄大襟缝上一块布,以防磨破衣裳,头上罩上块手巾,切谷子去了。紧张而平淡的日子,天天能听妈妈说她切谷子的事,妈妈不会偷编‘谷腰子’,尽管每天早走晚回,总是切不过人家。父亲说,‘能切几个算几个,你怎么也切不过人家。’妈妈不服输的说,‘我今儿个再早点儿,二守元能给我搬小谷子。’妈妈带着几分自信走了。晚上回来说,‘不是四婶婶帮忙,这会儿也回不来。’原来妈妈切了一后晌乱谷子。灯下,妈妈又在补手套,这切谷子也没几天了,盘算着要去大同,伺候二姐坐月子。

      妈妈今年实在够忙的。口里口外走了两三趟,回来没几天,又要去大同了。这一年的忙忙碌碌,是在安稳而踏实的日子里过来的,是在为儿女的辛苦中,得到了心灵上的慰籍,只觉得,这日子就管对得起这个家了。妈妈仿佛眼睛一亮说,‘你看,孙子和外甥一个接着一个来,这才是好人家来。’这迎面而来的幸福,驱赶了往日的艰辛。才让妈妈在荒芜的心灵里,添了春的绿意。真正地用期待的目光,要为将后的日子送去盼望和默许。

      妈妈不顾一路的劳累着急的赶来大同。进门就看到了个大惊喜,外甥出生了。九月初九,这一天,把一年贮足了最后一场大雨,下在外甥出生的这一天。二姐坐上小平车往医院赶。这一刻,雨真大,就地起水。二姐夫拉着小平车,在雨中的奋力奔跑,如注的大雨中,呼唤出生命的感动。孩子出生了,是个儿子。在二姐她们在万分紧张之后,给了她们的是,喜得儿子的无比激动心情。雨停了,一道彩虹横跨在东方,天空格外亮丽。沉浸在幸福中的二姐她们,给儿子起名叫海龙。希望儿子长大,能大有作为。

      妈妈胆小,听了二姐这一说,真是急出一身冷汗。但妈妈一定相信自己的女儿,不是那娇嫩的丫头。妈妈那母爱的眼神,看着幸福中的女儿。欣喜中的妈妈,有点为女儿发愁。‘这挨肩肩姐弟俩,可要把你累得尿在裤子里。’这一看,‘我多在些时哇,那自个儿少受累。’

      二姐还沉浸在有了儿子的喜悦中,她并没有感到有多苦多累。到满月后,二姐夫假期到了。他难为自己常在野外作业,不能把老婆孩子带到身边。临走,留下了一个无奈的目光。

      过了些时,二姐才感觉到,生儿子的喜悦时不时被生活的压力裹卷,她就坐不住了。为补贴家用又开始拿起针线做活儿,缝帽子,做衣裳。妈妈说,‘刚满月,拿针不能过早,到老就毛病寻着你了。’二姐正年轻,就不在意妈妈说得话。她觉得做个针线,也不做什么重活儿,她对妈妈笑着说,‘没事的,我先少做点。’妈妈看着她说,‘我也不能常在大同,你做多少,我也看不见,管不着的,全凭你自个儿心疼你了。’‘等明年暖和了,让孩子住姥姥家,挪挪尿窝窝。’二姐高兴地笑着说,‘这来来回回的不觉得,孩子们就长大了哇。’

      妈妈看着相隔两岁的姐弟俩,这一走开,就看不见怎么累她妈妈呀,这远天远地的听不见,也帮不上。妈妈总是放心不下二姐,不知是怎么一天天熬盼孩子长大呀。是的,看不见,就不知道了。这含辛茹苦的日子,要她自个承担起来。这一天天的日子怎么过,只有她自个儿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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