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堵水一九五六》 （六)

堤上的人们也发现大水来了，在堤上大喊大叫着团团转。
水被大堤堵住后开始缓缓往上涨，时时刻刻都在积聚着力量，妄图冲破大堤的束缚，释放它一泻千里的淫威。
第二天凌晨，水已经涨到大堤的腰部，还在继续往上涨。雨越下越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雨箭怒射到地上，激起的细微的水珠儿形成水雾，砸到大堤下浑黄如烂泥汤一样的水面上，砸起一个个粘稠的水泡儿，像是开了锅的黄米汤。
随着水位的抬高，水对大堤的压力越来越大。一些新加固的老堤出现了管涌，强大的水压把隐藏在大堤内部的老鼠洞狐狸洞黄鼠狼洞野兔子洞击穿，水流从这些洞里射出来，能喷出十几米远，巡防的队员发现这种情况必须马上进行处置，在溃洞的前面把被水冲得已经松软的土挖开，用装满土的麻袋填埋夯实。必要时还要打上木桩。
碾头村的队员们修的这一段没有老堤，也就少了堵漏洞的麻烦。但大家清楚：这道大堤是个整体，任何一段出问题，就全盘皆输。
水位上升的越来越快，快中午的时候，离大坝顶只有两米了。指挥部命令把准备好的装满土的麻袋往堤顶上运，以备不时之需。
修堤队员们知道，最危险的时候快到了。
眼瞅着水就要漫上堤顶了，在堤顶上蹲下来，伸手就能够着。护堤队员们把麻袋在堤顶上齐齐地码了一圈儿，又打上木桩固定好。
随着水位的上涨，水从麻袋的缝隙处渗过来。这时，站在大堤上就像站在一条烂了帮的破船上，水不断地往里涌。随时有倾覆之虞。正当大家把心提到嗓子眼儿的时候，水却忽然退了。
正当大家感到快要绝望的时候，正北方向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水位开始缓缓下降，这时雨停了，风也小了，大堤上的人们一片欢呼。
事后得知，那一声巨响，是因为正北距此两公里某村的堤防垮了一个口儿，大水突然涌进堤旁一个正在烧砖的砖窑里，引起爆炸，剧烈的爆炸使那道堤裂开了一大段儿，所以,大水朝正北宣泻过去。但正北方向地势较高，大水往北流了一阵儿，把低洼地带灌满后，水位就接着往上涨了。
喜生站在堤顶上，觉得脑袋有点儿晕，好像大堤在晃动。他把这种感觉告诉给来运，来运说，那是水在流动，给你造成了大堤晃动的错觉，你往远处看一会儿就好了。
喜生站在大堤上往远处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说，我还是觉得大堤在晃，比刚才晃得还厉害。话刚说完，听见轰隆一声沉闷的响声，耳边听到无数人惊恐的喊声，快跑，大堤垮了……
喜生被别人连推带拥不由自主地跑下大堤，顺着人流，往县城方向跑，边跑边回头看，来运在他后面推了他一把，气喘吁吁地说，大堤垮了约有五十米，水已经过来了。
喜生随着人流跑上通往县城西门的公路，公路上的水已经埋脚脖子高了，水虽不深，但流速极快。有人不小心摔到，马上就被冲出四五米远。来运叫住喜生和跟过来的碾头村的队员们，说，咱们村儿的小孩子多，不能走公路，公路的地势低，水很快会涨上来，大家跟着我跑。
跑下公路，越过公路边儿的水沟，往护城河方向跑。
喜生跟着跳过水沟，没跑几步，听见后面有人喊，回头一看，本村儿的一个十五六的队员叫小猫的被公路边水沟里的水冲出去十几米，掉进一大片芦苇荡里。
喜生估计是那小孩儿不习水性，见沟里的水不深，想趟过去，没想到，脚刚伸进水里，就被急流冲走了。
喜生返身跳进芦苇荡，抓住小猫的胳膊把他扯了上来，小猫喝了几口黄泥水，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擦了擦眼泪和鼻涕，指着后面的芦苇荡说，那里面的水涨得太快了。喜生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芦苇荡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一片在水面上飘浮摆动的芦花儿。
下了公路，往西护城河方向走，地势高而平坦，再下道坡儿，横穿过一条低平狭窄人行小道，就到高高的护城河堤岸上了。
但那条低平的人行小道已经被水淹没，成了一条水与岸齐的奔腾的泥水河。来运带来的这些人把随身携带的行李和工具用力地扔过去，站在岸边往对面喊，从对面护城河高堤上跑过来十几个人，他们把手里拿着的麻绳用力甩过来，来运接住绳子，把绳头拴在一棵老榆树的树干上。这样，人就可以用双手抓紧绳子往对岸渡。
来运和喜生安排那些年龄小的队员先过，轮到来运和喜生的时候，两人都让对方先走，对岸那些扯绳子的人祖宗八辈儿地骂开了，喜生拗不过，就先过去了。
来运最后一个过去，这时，水已经涨到来运的胸部了,。绳子被拉成弓形，水的冲力使来运脚下站立不稳，刚走几步，脚下一打滑，来运整个身体就漂浮在水面上了。对岸的人们大喊着，让他抓紧，来运根本听不见，水灌进他的耳朵鼻子和嘴里，他不敢睁眼睛，只顾拼命地抓住绳子。岸上的人想把绳子绷直，齐喊一声，一起用力拽，那根儿绳子啪地一声断了，来运觉得身体轻飘飘的，顺着洪流漂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