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还是那个阳光，外婆还是那个外婆

外婆家的房子是老式砖瓦房，青砖一块一块堆起来的，有五个我那么高，青蓝色一直堆到到房顶的屋角，变成尖尖的月牙，小燕子经常在上面叽叽喳喳，比我还闹腾。它们与我一块住在这个小屋子里，我的床大，它们只有小小的，在屋里那根木头尖儿上，所以我以前总是问外婆，“外婆，他们睡觉盖什么被子啊?”外婆说，“他们带毛的，不盖被子。”

“那外婆，它们的床是什么样子的啊”

“不知道”

”外婆，我能不能拿竹篙戳下来看看啊，”

“那你把你的床让给它，”

“它们可以和小鸡睡，它们也带毛”

屋子门前是外公攒了好久好久的钱才请到别人来做的一大块水泥地，大大的，可宽敞了。在上面跟邻家的小孩子玩游戏，我个子小，我总扮演一个小偷，他们四五个都是大侠，我去偷来外公的麻布大挎包，背在身上跑，然后他们好几个大侠每个人手里拿着小竹棍追我，喊着，小贼哪里跑？，其实我也不想跑，因为我的裤子有点大，总往下掉，我一只手扶着包，一只手提着裤子，一下就摔个大跟头，被四五个大侠摁在地上。水泥地硬硬的，摔倒可疼了，我不喜欢，我喜欢再往前一点的软土地，因为那里有两棵大大的柚子树，和一棵枣子树，夏天的时候阴凉凉的，外公从镇上给我们买了个秋千，一头绑在枣子树上，一头绑在一棵柚子树上，我们总喜欢抢着把饭端到那里去吃，旁边放了个木头小墩，放着还烫嘴的米饭，趴在秋千上摇摇晃晃的，一下就睡着了，可是小白狗总跑过来偷吃我的饭，所以我瘦巴巴的。

柚子树的左边，再往前有个水井，手摇的，摇一点，出来一点。那时候我不够高，总要踮起脚来抓着把，憋红了脸，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水没出来，我的裤子先滑下来了，露出光溜溜的屁股墩。他们就在旁边笑我，我满头大汗，一只手提着裤子，一只手够着水井把，好半天了才能喝上水，后来外婆帮我找了根小紧绳绑在我的裤子上，勒的紧紧的，一点儿也不掉，就是吃饭更吃不饱了，吃多了就勒。外婆看我的小肚子勒的发紫了，就又给我扯下来了，外婆说明天有空在给我换一下。

可到我上幼儿园我还是背着书包两只小手提着裤子跑着去的。

水井里的水很甜，冰凉冰凉的，像加了糖。

水井前面是一棵特别特别大的老樟树，我们5个小孩子一直想手拉手看看能不能把它抱住，但是我们不敢，因为那是老黄牛的地盘。老黄牛常年就趴在那颗大树旁边，我们走进一丁点，两个眼睛瞪的大大的鼻孔朝我们出气，哞哞的叫，可小气了。我们也生气，就站老远拿小石头砸它。外婆用绳子把它栓在老樟树的一个小根上，那个小根可不小，比我小胳膊粗，现在看起来光溜溜的，磨秃噜皮了。但是可结实了。

我们小时候总在树底下那块小土地上玩，地上软软的坐着屁股不疼，还有香香的味道，外婆说，“土哪有香香的味道，赶紧起来，屁股又痒了是吧”。

整个夏天，整个童年都像被是笼罩在这香樟、柚子树的清香里，嘴里塞满甜枣，看着透过枝繁叶茂的缝隙，一条一条的光，它们斑驳的映在土地上，秋千上，水井上，映在我红红的脸蛋上，映在外婆生气的脸上。

过了很久，同岁的小白狗变成大白狗，接着它在我12岁的时候死了，外婆亲手把它埋葬的。

一瞬间零零散散的画面猛然从旧时光里窜回来，砸向我的脑海。

我想起，它一个星期没见到我之后突然看到大老远推着单车的我，那种飞到身上来的冲击感，想起它摇着尾巴跟我亲昵的样子。它的眼睛里像是闪着光，让人感觉到很厚重的温暖。但是我摸不到它那一身的大白毛了。只能想象，想象它身上的味道，家人的味道。

那天晚上，数学卷子的选择题上，ABCD的下面全是重重的一遍一遍重复着的下划线，

再后来枣树越长越向里边儿，外公怕它压着屋子，把它也砍了。

那年秋天，村子里不知道谁家买了个收割机，路过时把水井碰坏了。

后来上高中了，爸妈回来了，我拎着大小包，回了自己的家。刷着白漆的小平房。

那时候我一直在想，什么是家。

每次放假，我总跑去外婆家小住几天。

新打的水井就放在屋子里面，在灶台旁边。水井和以前的样子一模一样，和以前一样高，到了夏天，我总端着大的铁茶杯，接上一碗水，躺在香樟树下乘凉，木头摇椅除了嘎吱嘎吱响外，隐约有当时秋千的样子，新来的小黄牛没以前的蛮横，我安静的享受着透着头顶大片枝叶进来的光像当时那样温暖的照在脸上，

我拿起大杯子猛灌一口朝着屋里喊，“外婆，过来乘凉聊天啊，”

外婆端了个同款大铁杯，嘴里笑着还得白我一眼，，“一回家就躲这睡觉，跟个老头子样，”她总是念叨我，但是喜欢跟我聊天，她在旁边的靠椅上躺下，阳光也依旧照在她可爱的脸上，好看极了。

刚躺下，外婆就碎碎念着“我躲到这底下来了还照着我”白了一眼那束穿进来的阳光，往我这边靠了靠，

闭上眼，我嘴角好像没听我使唤，自己就往上翘着，

“外婆，这水怎么一股子味道啊”

“不喝就拉倒”

外婆永远蛮横。

水确实有股子味儿，尝不到以前老水井的甘甜了，但是还好，阳光还是这个阳光，外婆还是可爱的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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