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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头的红背心

2024-11-30  本文已影响0人  陈飞a

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几个朋友相邀到一个旅游景点游玩,那是个闽南山村,一行几辆车沿着宽阔的柏油马路前往。一路绿水青山,风光旖旎,车上欢歌笑语,心情自是愉悦舒畅,渐渐地进了山,两旁的高山峰峦叠嶂,山上茂密的植被郁郁葱葱,已不是当年稀疏破败的模样。

车子驶到一个具有异域风情的乡村乐园。这是老友的儿子投入巨资开发的旅游项目,依托美丽的群山景色,建设了一批南洋风情的温泉旅馆和餐饮、娱乐设施,种植了许多奇花异木,名贵果蔬,环境优美,空气清新。

五十多年前,我们曾参加一场称为上山下乡的运动,从城里来这里当农民。当时这里还是穷山恶水,土壤贫瘠,交通不便,当地群众的生活较为困难,五十年过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晚上吃饭,主人邀请了几个客人作陪,多是之前的农友,其中一位约四五十岁的男子,主人指着他笑着问我认不认识?我端详了一下,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是想想我也离开近五十年,这个年龄段的朋友应该是不认识的。

他们笑了,说是扁头仔的孩子。扁头仔?我再仔细看了看,难怪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眉眼间果然有些扁头仔的感觉。

原来他竟是扁头仔的儿子。回味着这个熟悉的名字,虽然年代久远,如烟往事如同放电影般渐渐地在我的眼前浮现出来。

1、扁头仔

那时,扁头仔是我们队里的年轻人。我刚下乡时16岁,他大我一岁,17岁。虽然只大一岁,他已经是生产队里的壮劳力,十八般农活,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上山砍柴,一担两百多斤,砍完捆好,轻轻松松地挑下来,足以让我羡慕不已。

扁头的头确实很扁,应该是婴儿时睡硬枕头睡的。虽然头扁,长相一般,但是身材不错。身高一米七左右,平时干活都是打赤膊,黝黑发亮的皮肤,胸肌和背后的三角肌很发达,呈倒三角形,按现在的审美观都是很棒的。

扁头喜欢开玩笑,虽然可以算大人了,总爱来点小孩的恶作剧,特别是女孩子最怕他。农闲时清理水沟,常常从草丛中会钻出一些水蛇,扁头眼疾手快,捏住一条水蛇的尾巴拎起来,往女孩子扎堆的地方甩过去,引起女孩子一片尖叫,扁头领着我们哈哈大笑,把肚子都笑痛了。

扁头是老大,兄弟姐妹众多,多到我都数不清有多少个,至少有两个弟弟,五六个妹妹,一个比一个小,看起来又黑又瘦,营养不良的样子,毫无扁头那种健硕的模样。我心里常想,扁头是不是像鹰巢里的小鹰,把弟弟妹妹的食物都夺走了,所以一个个都这么瘦弱。

我们农田边有一条公路,是我们公社通县城唯一一条公路,平时车辆经过的极少,偶尔有人骑自行车路过。我们常常在田间劳作,最开心的就是当自行车骑过后,大家大声喊起:“轮胎嘎漏(闽南语:掉了)哇,轮胎嘎漏哇……”众人大笑。

骑车人没听清楚,赶紧停下车向后看,公路上并没有掉什么东西,又绕着自行车看了一圈,感到莫名奇妙。这边扁头就大笑:“这个人是个戆囝(闽南语:傻子),轮胎掉了还能走吗?”众人又大笑。

大多数骑车人会摇摇头,骑车走了。碰到个把个也是愣小伙子,咽不下这口气,走到田边想骂我们两句,扁头马上会上前,显露出浑身的肌肉吓唬他。那人见到他健硕的身体和逼人的气势,再看见田里几十个手持锄头,满身泥污的男女农民,都在瞪着他,赶紧转身推上自行车就跑了,身后留下一片哄笑声。

这天碰到一个硬茬的,骑着自行车经过。那是一对青年男女,男的穿着一身白色长袖衬衫,蓝色长裤,头发一边倒,抹了油梳得铮亮。女的斜坐在后座上,穿一身水红色带白点的短袖衬衫,青色长裙,面容娇美,修长匀称的双腿和一双像嫩藕般的手臂格外诱人。两人骑过时,可以听到阵阵欢声笑语,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格外动听。

我们照例由扁头仔领头大喊:““轮胎嘎漏(掉了)哇,轮胎嘎漏哇……”男生赶紧停下车,女生也下了车,围着自行车察看丢了什么。那个女生站在那里更显得身材苗条可爱,楚楚动人。

那天我们是在插秧,扁头站在水田看他们在查看自行车,就哈哈大笑:“这个戆囝,这么戆还带着女孩子骑车出来,真是肖肖(傻傻)想要娶华侨,爱水(美)不怕留鼻水(鼻涕),哈哈哈哈……”他的声音特别大,显然是故意说给那个漂亮女孩听的。大家一阵哄笑,笑声在群山之间回荡,发出“嗡嗡嗡嗡”的回声。

当着女友的面,这个男子显然无法忍受,他站在田边怒喝一声:“干你脑!”扁头回了句:“塞你姆!”手中正好抓了一捆秧苗,随手一扔,扔到男子身边的水田里,泥水一溅,两个男女身上被溅了一些泥点子,女孩大声惊叫,花容失色。

男人回到车上抓了一个打气筒握在手里,冲着扁头走来,扁头马上从水田上岸,站在路边怒目而视。他只穿了一条破旧的蓝布短裤,上身赤裸,乌黑黝亮的上身非常健硕,一块块肌肉鼓起来,油黑发亮的胸肌在阳光下闪闪发光。许多年后,我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看到米开朗基罗那尊《大卫》雕像时,马上联想起扁头仔那身肌肉。

此刻的场景却没有这么庄重,两个男人渐渐走近,众人都屏住呼吸,想观看一场战斗。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那个男孩显得瘦弱,与扁头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手上拿着的打气筒根本无助于打斗,仿佛可以感受到他的瑟瑟发抖,如果不是那个漂亮的女孩站在后面,他一定会转身逃走了。

两人已经面对面了,应该说是扁头向前跨了几步,那个男人愣在原地,下意识地举起了打气筒,不像是威胁,倒像是投降。我想像着扁头上前夺过他的打气筒,将他推倒在地上了……我们这些满身泥污的农民们,最讨厌这种油头粉面的男人,还带着个漂亮女孩出来,就该让他出丑……

可是画风突变,扁头突然露出笑容,不是对男子,转头却对准那个女孩:“对不起,把你们衣服弄脏了……”

那个男子如获大赦般回答:“没关系没关系……”转身拉着女孩子上车就跑了。后面留下一片哄笑声,既有笑那个男人,更多是笑扁头的,都在笑他看起来这么凶,真的上场却软了。

一个大妈笑着说,扁头是不是看上人家女孩子了,舍不得下手。另一个大妈笑着说,看上女孩子更应该下手,才能把女孩夺过来。众人又是一片嘻嘻哈哈,田间地头十分热闹。

扁头不理会大家,低头自顾自插秧,被聒噪得受不了了,就抬起头喊一声:“快干活了,不然干不完了。”又引起一阵哄笑……

2、挑大粪

那个特殊的年代,高中毕业后不能直接上大学,除了少数按政策规定可以留城,绝大多数城里的孩子,只有一条路,上山下乡到农村去。上山下乡满两年后,可以征兵、招工或者推荐️大学,当然都是凤毛麟角,极困难的一件事。

我们一伙男女知青来到这个山村,住是住在一起,队部建了个知青点。女生和少数男生分在茶果队,主要是采茶叶,比较轻松,不用下水田,男生就分到各个农业生产队,我和另外三个男知青分在一队。

一个生产队四五十个劳动力,既有五六十岁的老翁老妪,也有十四五岁的男孩女孩,二三十岁的青壮劳力不是太多,也就十几个人。跟我们年龄相仿的男孩,除了我们四个知青,只有四个人,沉默寡言的头仔、阿山,比我小一岁的阿忠,还有扁头仔。

我跟扁头仔的关系并不融洽。他很轻视我们知青,尤其轻视我,因为我年纪最小,身高虽有一米八,体重却不足一百二十斤,读中学时邻里孩子给我起了个绰号“电线杆”。

我们在同一个生产队,关系说不上好还是坏,我不喜欢他油嘴滑舌的样子,也不爱听他低俗的笑话。扁头是队里的活宝,整天搞笑,乡下人笑点低,他不管说什么笑话,人们都笑得人仰马翻,惟独我不笑。有几次惹恼了他,只是没有太流露出来,我也知道他不高兴,但是不太在乎。

这天的活计是挑大粪到大田去施肥,我挑了几担有点内急,去上了个厕所。回来后,发现我的粪桶不在了,在粪坑装大粪的人换成了扁头。生产队浇大粪一般是这样,大家只管挑粪,粪坑和田头各有一个老农,一个装粪一个浇粪,今天装粪的是扁头的父亲厚皮仔,可是这会儿厚皮仔不在。

我问道:“厚皮仔呢?我的桶呢?”他面带狡黠地说:“队长叫他去了,你的粪桶丽叶挑走了,你先挑这一担。”

那边剩下了几个很大的粪桶。这里要说明一下,我们知青下乡时大队配发了农具,我们发的木桶叫“番仔桶”,比较小,一担粪装满了也只有一百一二十斤,而村里人用的桶是那种又大又深的“农哥仔桶”,一担至少有一百五六十斤。

我的“番仔桶”被挑走了,看到这担沉甸甸的“农哥仔桶”,我心里有点发怵。这一担大粪要挑一两里地到田间,担心自己挑不了,那时刚下乡几个月,身子骨还很嫩,又不太会换肩。

这一担大粪,显见是扁头在作弄我,如果是厚皮仔装粪,见到妇女或孩子,只会装大半桶,他却故意叫人把我的桶挑走,给我装满满的一担。这一担大粪,他捞得特别稠,齐齐地装满桶沿,一片白花花的蛆在桶面蠕动,发出浓浓的恶臭,估摸着足足有一百八十斤。

正犹豫间,扁头嘿嘿冷笑两声:“忘了你只能跟女孩子一样,应该装半桶就好了。”

我的头脑一热:“你才跟女孩子一样呢!”倔强地挑起来,摇摇晃晃地朝大田走去。走了没多远,听到后面厚皮仔的声音:“扁头仔你胡搞,给他装这么多!”我不理会后面,只顾往田里走去,路上碰到几个挑空桶回来的大妈,都在惊叹:“哎哟,你怎么挑这么多,担心把腰闪了……”

我也不理会她们,直往田里走。扁头挑了一担粪赶了上来,边走边对我说:“哎哟不好意思,我跟你开玩笑的,我爸爸骂我了,赶紧停下来休息一下,我这担挑过去再来帮你挑……”

我不理他,加快脚步挑到田边,停下后气喘吁吁,缓过来后突然发现,原来挑这么重的担子也不是难事!

浇完粪回到粪坑,丽叶也在这里,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那个要死的扁头仔骗我说队长把你叫走,不会再来了,叫我把这一担先挑过去浇,现在桶还给你。”

我笑了笑说:“我这担桶太小,挑起来不过瘾,今天我们俩就换桶了。”

厚皮仔上前来对我说:“哎哟,知青中只有你挑大桶,刚才大家都称赞你呢,还是不要换了,我刚才已经骂过扁头。你还是挑‘番仔桶’吧,你还嫩,不要把身体挑坏了。”

我执意不肯换,要挑大桶,因为挑过了这一担,心里就有数了,我的身体是可以承受这种大桶的。

3、厚皮仔

厚皮仔是扁头的父亲,我估计他不满五十岁,满脸的沧桑,黝黑脸膛上的皱纹就好像黄土高原的地形,沟壑纵横,你要说他七十岁我也相信。

村里的农民都显得苍老,他和老婆两个人养着八九个孩子,只有扁头仔能干活挣工分,其他都是吃饭的嘴,生活重负可想而知。

厚皮仔特别小气。烟瘾很大,抽烟都是卷喇叭筒,舍不得买两分钱一刀的卷烟纸,见人家抽烟,就伸手向人家要卷烟纸,没有时就用旧报纸卷。他有一个极廉价的白铁皮打火机,但不舍得打,都是跟人家借火。我们笑他,他就尴尬地说:“一个打火石也要两分钱呢,该省还是要省嘛,对不对?”

他是有故事的人。最有名的故事是说有一次,他老婆中午在门口桌子上晒海蛎干,晚上收回去了。他收工回家,看到桌子上有黑黑的一粒东西,抱怨老婆海蛎干没收干净,捡起来扔到嘴里,马上“呸呸呸”吐了出来,众人见状哈哈大笑,原来他眼神不好,那是花公鸡飞上桌子拉的一砣鸡屎。

厚皮仔故事不少,面相凶恶,人却很善良,对我们知青也很好,说话轻声轻气,从不对外人发火。虽然如此,却治得了扁头,虽然扁头仔已经比他高半个头,却常常会挨揍,绝不敢还手。

这天干活是在地瓜地锄草,我锄得比较快,锄着锄着就跟众人拉开了距离,他扛着锄头来到我身边,笑着对我说:“你锄得很快,但是锄得不太干净。”他把地瓜藤翻了一下,果然有不少锄不干净的草。

我有点不好意思,想回头锄回去,他拦着我说:“不用,我帮你清过去就好,你往前锄吧。”说着看看周边,其他人都比较远,就从口袋里掏出个荷叶包着的东西给我。

我打开一看,却是一个很大的地瓜,还有一点热。他对我说:“干了这么久,一定肚子饿了,停下来吃一点。”

我吃了一口,还真的很甜,我就笑着说:“厚皮仔,你不会白给我的,有什么事说吧?”

他笑了一下,笑容比哭的还难看,讪讪地说:“你的报纸看完能不能给我?”我看了他一眼,大度的说:“好的,今后都给你,反正留着也没用,你也不要送我地瓜了。”

村里一共只有两份报纸,大队书记一份,我一份。是我下乡后在县里邮局订的,本来我还订了一份《参考消息》,但是公社那个老邮递员从上面帮我退了,骑着一辆除了铃不响什么都响的破自行车,专门找到我们知青点,硬把我订一年《参考消息》的六元钱订费退给我。

我非常愤怒,跟他争论了起来。他的观点是《参考消息》是18级以上领导干部才能订阅,我一个知青怎么能订阅呢?我说是县邮局同意订的,干他一个小邮递员什么事?他说他虽然是小邮递员,却是党的小邮递员,不符合党的文件的事就应该纠正。

争不过他,只剩了一份省报,这份报我不爱看,知道厚皮仔想要些报纸裁成卷烟纸,有多的还可以卖废纸,赚一点钱,我就做个人情了。

自从答应了他,每过几天扁头的小妹妹就会来我这里拿一下报纸,有时我没事,也会送几张报纸去他家,顺便跟扁头坐坐。自从挑粪事件后,他也许对我有一点过意不去,态度明显好转,我们经常可以聊聊。

农村里的生活清苦又枯燥,在田头地里,也需要讲讲笑话来调节情绪,所以他讲笑话时,我虽然仍然不会觉得好笑,但是也会礼节性的跟着大家哈哈笑几句。

春节快要到了,这一段时间他们经常在念叨着春节要吃什么,扁头经常说:“春节快到了,又可以‘呷没喝(闽南语:吃饭没人吆喝)’的啦。”众人跟着大笑了起来,仿佛都在期待这一刻。

什么叫“呷没喝”的?我一开始没搞明白,后来才知道,原来孩子多的大家庭,平时吃饭大家围着一张大桌子,桌上只有一两小碟菜,有时是萝卜干或咸菜,有时是豆腐乳之类的,偶尔会有一两碟炒菜炒鸡蛋。除了大人夹给你吃,小孩子是不能随便伸筷子的,有时乘大人不注意,想伸筷子夹一点,大人就会用筷子敲你一下,吆喝小孩子不懂规矩,不准乱夹菜!所谓喝是吆喝的意思。

一年之中只有春节不能随便吆喝孩子,所以可以放开来吃,这是小孩子最欢乐的时光。我们这些城里长大的孩子,听了有些心酸,我们小时候不吃菜大人才会吆喝,从来没有吃菜还被吆喝的。

在地里劳动,一高兴大家就喊起来了,快点干呀,很快就可以“呷没喝”的啦!大家都快乐地喊了起来,我虽然不觉得好笑,但是也跟着大家喊着,笑着,觉得有点溶入这个群体了。

我专门问过扁头,你已经长大,也在挣工分了,吃菜父母还会吆喝你吗?他有些黯然地说:“只要不结婚就还是孩子,大人就会管你。”我笑着逗他:“那你要赶快结婚吧!”

他的眼睛朝着天上,怔怔地说:“是啊,是该早点结婚呢!”我看着他的眼神,心里想,他还仍然是个孩子呢,我逗他一句,他就当真了。

4、丽叶

过一段时间,跟扁头的关系又有点疏远,这一次是因为丽叶。

丽叶大我一岁,长得丰腴圆润,眉清目秀。因为有茶果队,农业队的女孩子并不多,多是一些中老年妇女,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调出去,农业队是最苦最累的。

她对我一直很友善,我刚下来,很多农活不太会干,她虽是女孩子,干起活来却很麻利,经常会教教我。无论是插秧、耘田、锄地,收割脱粒,都有不少窍门,有她的指点,我的进步很快。

见她经常跟我说话,扁头就不太高兴,开始对我有些敌意。我那时情窦未开,对男女之间的事尚不太懂,也可以看出扁头在追丽叶。只要有她在的场合,扁头就温柔了许多,而且时常向她献殷勤,但是看起来丽叶不太理睬他。

那时我对女性只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却还没有更多的欲望。那是个表面禁欲,水面下人欲横流的年代,能看到的电影戏剧只有八个样板戏,要么是纯男性的,象《奇袭白虎团》,要么有女性都是独身,像《红灯记》的李奶奶和铁梅,《海港》中的方海珍,《杜鹃山》和《龙江颂》中的柯湘和江水英……没有一个有家庭。大人也不会教你,所以成熟得比较晚。

跟丽叶接触多了,她见到没人时,常常会用手绢包个什么东西塞给我,要么是带着体温的熟芋头,要么是两个番石榴。我把手绢还给她时,里面也会包点东西,比如两颗大白兔奶糖,几块饼干。她接过后是欣喜若狂的样子,我很喜欢她的笑容,牙齿洁白整齐,笑容很甜。

她有时会来找我借书。我下乡时带了几本小说,还有几本之前的《大众电影》杂志,她每次借一本,看完后会跟我聊聊读后的感想,这个只读过初中的女孩很爱学习。

这年冬季双抢的时令非常紧。那时一年两次双抢,所谓双抢就是抢收抢种,是一年中最辛苦的时候。第一次双抢是七月份左右,收割早稻抢种晚稻,那是最累的时节,因为天气非常炎热,时间又很紧,晚稻如果插得晚一点,水稻灌浆时天气太冷就灌不满,稻谷可能就会瘪的。第二次双抢是收割晚稻播种麦子,晚了一点就会影响麦子的出苗率,来年收获会减少,因此一天必须干十五六个小时左右,非常辛苦。

收割稻子的最后一天,全队只剩一块稻田,大家一起集中来收割这块,到中午割完了,收割水稻是边割边用脱粒机打谷子,最后一把谷子打完,我们欢呼着把稻草朝天扔去,大家齐声欢呼,接着唱歌跳舞,不分男女互相搂抱跳跃起来。

我仿佛无意识地正好抱住了丽叶,她只穿了一件短袖的上衣,丰满的肌肤富有弹性,胸部圆滚滚的两块顶在我的胸前,身上突然有一种兴奋的感觉。

我们紧紧地搂抱着倒在稻田里翻滚,这是我第一次与女性亲密接触,她那种雌性荷尔蒙的气味让人陶醉。欢娱片刻我突然清醒,赶紧推开她站了起来,大家还在翻腾,没有什么人注意我们,我的目光扫了一圈,却看到了只有扁头用敌意的眼神在看着我。

这一两天没有和扁头说话,认真审视了一下与丽叶的关系,这个女孩单纯、可爱,而且性感。但是自己还小,而且怎么可能找一个当地的女孩子呢?我当时一门心思想离开这个山沟,向往的是更广阔的天地……

几天后一个收工的时间,我叫住了扛着犁头单独往回走的扁头:“扁头,这几天怎么不见你和丽叶在一起啦?”

“她会看上我?她看上的是城里的知青……”扁头显然话中有话。我笑了:“你不是说我吧?你不要误会,我不可能跟她的。”

“你说的是真的?”他面露喜色,伸手捏住我的胳膊。我诚恳地说:“当然是真的,你要赶紧追她,别让别人追走了……”他突然握紧拳头开心地说:“是的是的!”迅速向前跑去,看他扛着木犁飞也似跑掉,我不禁感到好笑。

后来找到丽叶,婉转地说明了我的意思,告诉她扁头一直在追她,她有些羞涩:“扁头没什么文化,人又太粗俗……”

我对她说:“扁头对你是真诚的,而且他现在天天读报纸呢……”“真的?”她的脸红了,低下了头。我突然觉得她害羞的样子很好看。

5、红背心

母亲托人给我捎来几件衣物,其中有一件红背心。这天是给茶园除草,我穿上红背心出工。扛着锄头上山,一路上引来惊叹的目光,不断有人在说:“太水(漂亮)了……”我心里嘀咕,不知道是说我漂亮还是红背心好看呢。

那时在农村里干活,除了天气极寒时,大多数男人都只穿一条短裤打赤膊,鲜少有人穿背心的,不仅是没钱,买背心要布票,谁的布票都不够用。

走到山上碰到扁头,他见到我的红背心眼睛都直了。自从他与丽叶好上后,跟我的关系明显热乎起来,有次他悄悄地跟我说:“丽叶跟我讲你说我的好话呢。”他现在每天只要有空就会拿起我送他的报纸阅读,不认识的字会抄在我送他的小学生笔记簿上,抽空来请教我,也不太讲粗俗的笑话了。

他盯了我一会儿,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我说:“能不能借我穿穿看?”我笑了笑,脱下就递给了他。

他穿上红背心,我们眼光一亮,不得不说,这件背心正适合他。他饱满圆润的胸大肌,与肱二头肌和前臂的肌肉线条形成完美的曲线,黝黑的皮肤与红背心形成鲜明的对比,加上健壮的腰臀和双腿,活脱脱一个美男子形象。

他摆出姿势到妇女那一堆人中间走了一趟,女人中发出一阵惊赞声,我远远地注意到,丽叶张着嘴,眼睛都看直了。

走了一圈回来,恋恋不舍地把红背心脱给了我,握起拳头对我们这一圈半大孩子们说:“红背心,红背心,今年分红后我一定要买一件红背心!”

这句话就成了他近段奋斗的动力,也成了我们这一帮子小伙子们干活中的热门词。

每天干活干到快收工时,大家人乏马疲,扁头就会喊:“拼出去了,红背心……”大家精神为之一振,大声应和:“拼出去了,为了红背心……”整个田间都在喊着:“红背心!红背心!”干活的速度马上加快了。

这年冬天我遇上一劫。在种绿肥紫云英的时候,田埂上窜出一条巨蛇,正好在我身边,见到人后上半身竖起来,嘴里不断吐出血红的信子,甚是吓人。我想都没有想,举起锄头就砍了下去,后面人大声惊叫:“不行不行!”已经来不及,我锋利的锄头将蛇头吹断,蛇头迸到我的脚背上,马上感觉一股刺痛。

几个农友赶过来,把蛇头拔掉,大声惊呼要赶紧送大队。扁头背着我往大队卫生所飞奔,不一会儿就到了,大队赤脚医生用刀片帮我割开脚面的伤口,用嘴吸出污血,抓了一把季德胜蛇药咬碎,敷在伤口上,另外给我口服了十多片。

我的意识渐渐模糊,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赤脚医生又来看我,高兴地说:“还好送得及时,已经没有危险,再吃几天药就好了。”

后来我才知道,本地农民是不会用锄头去砍蛇的,因为砍断了迸出来的蛇头碰到什么咬什么,这是最毒的。应该用锄头跟去砸它,砸死了就好了。我碰到的是眼镜蛇,这种蛇毒性大,对人的攻击性强,我能及时送医是命大,晚一点都没救了。

过了几天,渐渐康复,但是身上却长出一个个红点,有些开始化脓,其痒无比。到大队找赤脚医生,给了几管药膏给我抹,抹了几天越抹越多,不仅痒,而且痛了起来。

这天晚上扁头拿着小学生笔记薄来找我,见状大惊,马上把他父亲厚皮仔叫来。

厚皮仔一看我身上的红点,马上说:“这是蛇疮,是蛇毒引起的,医生治不了,扁头的阿公当年也得过,人家给过一个偏方我还记得,只是几种药很难采,特别有一种药……”他说到这里头转向远方的崇山:“有一种药只有那边鹰嘴崖的悬崖上才有,我已经老了爬不动了……”

扁头马上摇着他:“阿爸,明天你带我去采……”我伸手想拦他,扁头笑着对我说:“放心,不会有事的。”

第二天晚上厚皮仔拿着捣好的草药给我长疮的地方敷上。我问他:“扁头为什么没来?”他轻描淡写地说:“他摔了一跤,不重,没有事。”

这种药真的有奇效,敷了几天后蛇疮就渐渐消退了。重新上工时碰到扁头,他的腿还稍有点瘸,我上前向他道谢,他摆了摆手:“没事没事……”回过头又跟大家讲红背心去了。

过了几天才从扁头的弟弟口中得知,到鹰嘴崖采草药的过程极其凶险,差点送命了。但是他父子俩不愿说,我也不知其详。

年底分红,大家集中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大队会计拨拉着算盘一户一户地宣布分红数额,当场就发现金,我这年的分红是一百二十几元。

念到厚皮仔家里时,我看到他们一家三口人满怀期待地盯着会计的嘴巴。会计一字一句念出来,他们家超支三十多元,加上历年超支,倒欠大队一百多元。

那时的分配形式是这样的,每年夏收秋收的稻谷、麦子、地瓜、芋头等农产品是接人口分配,分红按劳动力的工分算,一个最强的劳动力一年也只能挣到一百多元。

厚皮仔家三个劳动力一年最多挣五百元,但有十口人,一百斤谷子九元,分五千斤谷子都要四百五十元,加上其他东西,还要到大队代销点赊点盐、酱油、火柴和点灯的煤油,一年至少要扣六百多元,当然是年年倒欠大队的。只有等孩子大了,劳动力多了才会平衡。我看着脸色暗淡的扁头仔,心里想道,他今年的红背心泡汤了。

过了几天收工的时候,我拐到知青点拿上东西,到扁头家把他叫出来,把东西塞给他。他一边推拒一边问我是什么?

我告诉他:“两罐红烧肉罐头,还有那件红背心,我穿了不好看,还是你穿更好看。”他推了半天,推不过我,只好收下。

第二天一早他拿了红背心来还我,我有点不高兴:“送你了,为什么拿来还?”他有点难为情:“我爸爸骂我了,不让我要你的东西。他说明年努力一下,分红分到钱一定帮我买一件。”

上午是给果树喷农药,丽叶在负责配农药,我喷完一桶去装农药时,丽叶笑盈盈地对我说:“你送的红烧肉太好吃了,昨天晚上我们就吃了……”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只把红背心退还我,原来红烧肉罐头他压根没拿回去,是送给丽叶家了。

农村的日子过得很快,几年后我当兵离开了。这几年间有过三次分红,厚皮仔家始终没有甩掉超支户的帽子,即使后来增加了扁头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两个劳动力,还是改变不了超支的状况,扁头的红背心也始终是一个梦想。

尾声

虽然离开了农村,对农友们的情况略有所闻。扁头和丽叶最终没能成亲,丽叶的父母把她嫁给一个家境更好一些的外村人。扁头后来娶了妻,三十多岁就去世了,丽叶也早早去世了。

农村的生活条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医疗条件始终不太好,往往一场不算大的病就能夺去性命,所以我们的农友们不少英年早逝,活过七十岁的并不多。

友人介绍扁头仔的儿子日子过得很好,盖起了小洋楼,生活很富裕。大家感慨道,扁头的命不好,不然活到现在多幸福呀!

我问他儿子:“你爸爸后来穿上了红背心吗?”他一脸茫然,不知我在说什么。我赶紧把话岔开,匮乏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过好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大家聊一些开心的事,嘻嘻哈哈的。往事随风而去,化作一丝烟尘,幻入夜空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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