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一现为哪般
我被借调教育部工作那会儿,租住辟才胡同的一间小房。朋友从花市回家,绕道来看我,从车上搬下一盆绿植,笑着说:“来,送个月下美人给你,看你是不是韦陀。”我看那绿油油的一丛,知道是昙花。昙花一现为韦陀,那可是很感人的传说。
千万年前,在天界的花园里有着各式各样的花。昙花只是不起眼的一株,甚至她还不会开花。有一天,一阵大风吹过,昙花小小的身躯差点被大风吹断。这时候有个白袍男子轻轻扶住了她,让她躲过了一劫。那惊鸿的一瞥、温柔的扶持,让昙花终身难忘。几千年后,昙花修炼成花精,她在救命恩人韦陀菩萨面前耗尽千年修行,绽放了她生命中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美丽。花很美,美过牡丹。但只是刹那,花开花落。
昙花一现为哪般我因了朋友的笑言和美丽的传说,好生伺候着昙花。既要让它通风,又不能让它暴晒;既要给它浇水,又要防它烂根。就这么伺弄了一两个月,它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是绿油油一丛。我向朋友抱怨,朋友笑一笑,说,亏你还是搞教育的,来,我给你推荐本好书,龙应台的《孩子你慢慢来》。
我明白了朋友的意思,顿时想起文质兄所言:“教育,是慢的艺术。慢,需要平静和平和;慢,需要细致和细腻;慢,更需要耐心和耐性……教育,需要留足等待的空间和时间。”是啊,作为一名教育人,我能否少一点急功近利,多一份耐心等待?如果一株花不开,就先欣赏它的叶子;如果叶子不美,就欣赏它的枝干;如果枝干不美,就欣赏它的根茎;如果根茎也不能让人产生赞美的冲动,那么我总该为它是一株蓬勃的生命而讴歌吧!
昙花一现为哪般朋友的话让我“于刹那间,发菩提心”,仿佛进入了韦陀的境界。于是我“但问浇洒,不问开花”,更加悉心照料起这绿油油的一丛。忽一日,检视叶片,居然发现叶绿处长出了花苞。数一数,居然有八个之多!然而我知道,昙花开花的时间一般在晚上八九点钟以后,盛开的时长也就只有五到十分钟。能不能和它的盛开有一次美丽的邂逅?我说一切随缘。
八月的一天晚上,我如往常一样加完班回家,按惯例去给阳台上的昙花浇水,忽然发现,昙花的花筒慢慢翘起,紫色的外衣慢慢打开,仿佛动画片中的慢镜头一样,由二十多片花瓣组成的、洁白如雪的大花朵就这么次第开放,开得是那般从容,那般优雅,简直是一场精妙绝伦的表演。一瓣,一瓣,又一瓣;一朵,一朵,又一朵……我目不转睛地看着,甚至忘了用手机记录这一切,直到美丽落幕,昙花睡去。刹那间的美丽,一瞬间的永恒,让我知道了什么叫“无法预约的精彩”;同时也让我明白,生命中许多美丽的邂逅,其实是一份守候。
昙花一现为哪般随后的几天,我津津乐道于这场“艳遇”,逢人必说这昙花一现。直到有一天,中国教育报的一位记者打来电话,说,新疆某高校大二学生小嘉(化名)因为宿舍舍友丢失的钱包在自己包里被找到而跳楼自杀身亡。记者朋友说,近年来,面对挫折,身处困境的大学生将死亡作为解决问题的方式,这并非孤例。人们在扼腕痛惜的同时,不由得深切追问,为何学业压力、求职失败、恋爱挫折、家庭破裂等人生中难免遇到的困难,竟会让天之骄子如此难堪?年轻的生命如昙花一现,究竟是为什么?她知道我多年来致力于生命教育的研究,希望我能够提供答案。
昙花一现为哪般?这问题深深地刺痛了我。是啊,生命是宇宙间最伟大的奇迹。一只夏夜闪亮的萤火虫、一头笨重无比的大象、一棵参天耸立的杉树,以及一个个走在熙熙攘攘人群中,有着不同肤色、不同名字的人……所有这些,都构成了这个世界的活力所在。大自然经过漫长的演变才出现了生命,其中任何一个微小自然条件的改变,都有可能扼杀生命于摇篮之中。对我们每一个人而言,没有了生命,就没有了一切的基础;放弃生命,就放弃了存在的基础。所以,生命道德律的第一条,就是善待生命。世界上最大的罪过,就是将生命无辜剥夺。可事实上,近几年,媒体关于青少年自杀的报道越来越多,也越来越触目惊心。往往只是一些在成人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足以让青少年放弃自己如花的生命——这昙花一现,绝不是为了韦陀。
昙花一现为哪般记者朋友让我给处在迷茫中的年轻朋友说一段话作为“生命的唤醒”,我想了想,就以昙花作喻。我说,你看那昙花,孤单地绽放,寂寞地凋零,花开花落,如同一场独角戏,没有掌声,没有喝彩,也会倾尽全力。那一树,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繁华;那一段,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清香。偶尔逢着一个观众,也只是多一份欣赏,不会为此少放一瓣,也不会因此多开一秒。而我们有很多时候,并没有和自己在一起,我们太在意别人对我们的看法。为什么不找回自己,在不该妥协的时候,对别人说“不”;在受人溢美的时候,对自己说“不”呢?现在,把你的心房打开,将它整理成一个生命的后花园吧。没有谁能够阻止一朵花,哪怕是无名花的盛放……
后来,我调回苏州工作,把这盆昙花留给了房东。再后来,我在苏州“依云水岸”的家里搭了间阳光房,养了一屋子花,却独独不敢养昙花,怕念起“昙花一现”这个词,想起“昙花一现为哪般”这句话。我把养花当作生活中的一种乐趣,花开得大小好坏都不计较,只要开花,我就高兴;如果花开得久长,我就愈加高兴。
昙花一现为哪般(刊于《中国教育报》2017年3月31日“文化周末”,刊时题为《一现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