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县长”同事
我有个同事,绰号叫“县长”。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老刘才三十多岁,刚当了队长,意气风发,他平常少言寡语,碰上看不惯的,一开口能怼死一头牛,甚至骂骂咧咧,对同事也不例外。
二十多年前的行政执法,真是以人为本。以执法的人为本,法律在其次。加上县财政吃紧,一年只发两次工资。收麦一次,过年一次,而且还发不全。
单位里想发全工资,只有靠执法罚钱。这就更纵容了暴力执法。老刘这个迫击炮更不用说了,大多数商户都不敢给老刘挣吧,老刘说咋办就咋办。慢慢地他的暴脾气就更有恃无恐了。
只有一个加油站例外。有人举报加油站汽油掺假,以次充好,仗着有后台敲打几次仍不以为然,更不把老刘放在眼里。再加上也没有抓住实据,老刘去了几次也只是口水战。
这次老刘得到实信,晚上加油站有一车劣质油要入库。秋天的夜晚还不算凉,月光出奇的亮。老刘带上队友来了个守株待兔。果然到凌晨时,看见一辆油罐车停在了加油站的路旁,车刚停稳,老刘一行人就围上去,要检查。老板心里有鬼死活不同意,还想吆喝伙计动手,最后报了警。警察来了只管维持秩序,其他不做主。正僵持不下老板让老刘接电话,天亮了,后台该出场了。
“我是*##”,原来是个副县长。小县城,认识不认识,听名字就知道是干啥的,啥职位。老刘一套说辞,副县长把电话挂了。一会儿,局长的电话打过来了,呵斥老刘立刻收兵,老刘这暴脾气“他是副县长,今儿个我是正县长,他这是行政干预。”“啪”地把电话挂了。
老板看碰上犟种了,咬着后槽牙服了软,乖乖的交了罚款。但是没过三天,局里接县里通知要求全局停止一切工作,整顿仨月,老刘免了队长,发配二级机构。
从此落个“县长”的美称。
其实老刘不光是暴脾气,业务还是过硬的。单位里也曾有愣小子不服老刘的暴脾气,但是跟着老刘干了一段,亲眼看到老刘惩处不服管的地头蛇商户 ,顶撞上司讲情时的雷厉态度,还有老刘做的那教科书似的案卷,再也不敢挑战老刘的暴脾气了。
即使到了二级机构,人到中年的老刘,仍然踏踏实实从头开始,积极钻研技术,很快又是挑大梁,时至今日,早已是单位的技术权威。
最近,局里开展交通志愿者活动,我和老刘分到了一组,大家都心知肚明,穿上红马甲,拿着小红旗,睁只眼闭只眼,可老刘不是,他站在斑马线旁,红灯时,哪怕有半个车轮压了白线,老刘也要用小红旗敲回去,碰见个别不服管的,他拿小红旗指着大声吆喝,追着骂不停。连执勤交警,每次我们下岗走时,都要激动地拉着老刘的手使劲握不停,走很远还能听见对老刘赞不绝口。
但是法治社会,越来越不适合老刘的执法作风,局里怕他惹事,就给他个闲职,手下派了三个闲员,都是中年妇女。这几个人说白了就是熬退休,整天不是讨论做啥好吃的,就是讨论哪儿有搞活动的,老刘听见就烦。
吵吵闹闹几次,几个妇女同时到局长那儿告了老刘一状,集体要求调离老刘的股室,就这样快退休了老刘把自己干成了光杆司令,成了全局的笑柄。老刘倒不在乎。每天照样昂着头,背着手,迈着八字步,“爱谁谁”!
我从小就认识老刘,后来又成了同事,没事儿偶尔会到他屋里坐坐。我发现,当别人向他请教问题,或者看到后辈积极学习业务时,老刘总是面带微笑,口气像年轻人谈恋爱时那样温柔,和发脾气骂人时判若两人。
其实他很希望局里给他派个年轻好学的,把自己一身的本领传授出去。只是现在的年轻人可娱乐的东西太多了,独独少了钻研的劲头,他的暴脾气又出了名,人人都害怕和他共事。小年轻看见他,都溜着墙根儿走。
别看老刘话少嘴狠,一副武相,但蹲办公室却不含糊。每天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看看电脑,看看报纸,练练毛笔字。
本来就这样安静的等退休了,但是办公用房下文,老刘一个人属于超面积,只有和其他股室凑一起了。
磨蹭半天从单间房里搬到了别的股室,背对着门放了张桌子,那一般是新人的位置。
其他人因为他的到来,能不在屋待就不在屋待了。每次从他门前经过,就看见老刘一个人孤零零的背对着门,脖子枕在椅子的后背上,头微微上扬地坐在那儿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