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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山村冬趣

2022-03-13  本文已影响0人  陈金茂

我出生在闽东一个叫马头崎的小山村。

单看村名,就可以想像到其地势之险峻:村子座落在一个小盆地上,四周被马头一样陡峭的山岭所包围。真正是“开门见山,回头望山,左瞅右瞥还是山”。

在五六十年代,村子通往外面的只是一条弯弯曲曲、起起伏伏的山间小道,在这之前乡亲们基本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

在外人的眼里,他们的日子一定过得索然无味。其实不然,他们自有过日子的独特方式和不为外人所知的生活趣味。

正是这样的生活趣味,才像润滑剂似地滋润着漫长艰涩的岁月。特别在冬季,虽然这里不下雪,但山地的梯田里却结着一层薄薄的霜块,阳光一照,便放出晶莹的亮光。

这时没有什么农活可干,所有的活动都随着一堆熊熊燃烧的火焰而有声有色地展开来。

门前的乌桕树最早宣布严寒的到来。在霜降时它就抖落了满身的红叶,站成一个光秃秃的老者,任过往的鸟雀去啄食挂在枝头的籽粒。

    在寒冬里,温暖才是第一位的,有了这一点保障,再填饱肚子,乡亲们就满足了。诚然,他们不懂得暖气和电热毯等现代取暖电器,只知道祖祖辈辈沿袭下来的烧火取暖方式,为此,在秋天到来的时候,早早就砍下了足够的柴火。

最心急的应是那些孩子们,他们巴不得天气马上冷下来,这样就可以在厅堂里烧起一堆柴火,围坐着烤火取暖了。

终于等到那一天清晨,当孩子们推开窗户时,看到对面屋脊上一片雪白,像下了一场小雪似的;再看院子里,也白皑皑地铺上了一层寒霜。

这时他们会屁颠屁颠地跑去报告爹妈:下霜了,快烧柴烤火吧!于是爸爸抱了一大捆风干的柴火来到厅堂,在那儿扫出一小片空地,不一会儿火苗呼呼笑起来了,不时发出噼啪的脆响。

左邻右舍的大人孩子也受到“温暖”的吸引,搬来长短板凳,围绕火堆坐成一圈。不一会儿,大伙就烤得周身暖洋洋的。

七十高龄的阿云老爹忽然觉得浑身发痒,竟脱去身上的老棉祆,当众逮起那些作祟的虱子;淘气的小三仔见了,悄悄地到院子里抓了一小撮的霜粉,撒在他的脖颈上,突受刺激的阿云老爹一个激灵,纵身跃起,随手操起一根竹鞭,边追赶边骂着“兔崽子,兔崽子……”这一老一少的恶作剧,惹得大家棒腹大笑。

    快到晌午了,肚子也开始唱起了“空城计”,好客的女主人就会搬出一大筐的红薯、山芋,无论老少,每人面前都分上一个,然后搁在面前的火堆边煨着。一会儿功夫,那些红薯、山芋就冒出丝丝的香气。我们不时地用拨火棍拨拉着,让它们熟得更透些。

    咦,是谁开始了快乐的饕餮?大家抬头一看,还是那个小三仔。谁知他刚咬了两口,便哇哇地叫嚷起来:“我这皮都烤焦了,怎么里面还没熟啊?”听了他的话,大家都笑了,这叫“心急吃不了热汤圆”啊!

    这是一个足以令人开心的时刻!如果运气不错,还可以尝到香喷喷的野味。这样一来,按现代人的说法,叫“荤素搭配”,营养就均衡了。

    正当大家引颈翘盼的时候,厅堂大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望过去。原来是村子里最好的猎手和春叔回来了。他带回了三只野兔和一只山鸡,顿时把烤火的气氛推向高潮。

  这时的和春叔成了最受欢迎和敬重的人,大家帮他拍掉身上的霜粉,将他按在一个座位上烤火。不一会儿,熊熊火焰便驱走他身上所有的寒意。

和春叔不仅是好猎手,而且还是个十分健谈的人。提到打猎的事,他总是滔滔不绝,如数家珍。小时候的我,最爱跟他岀去狩猎。哪怕是为他提铳药袋,也感到是很美的差使,而带给我太多的神秘与好奇。

和春叔总选在农闲时节去打猎,很少无功而返,但也不贪多。什么野鸭、山鸡、野兔,每次带回不过两三只。

跟他去打猎,一路上只要听他讲打猎的经历,就足够让你大开眼界增长知识。譬如打猎要认路:狼有狼道,蛇有蛇踪。狼走岭脊,狐走山腰,獾走沟底。有一次,他边走边聊,我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他停下脚步憋住不说,我正诧异,他伸出食指放在嘴边“噓”了一下,示意我不要出声。

我们躲在灌木丛后面,不一会儿便看见一只狼正从我们面前走过去。和春叔倏地站起,端起猎铳对准了狼,只听他大喝一声:“哪里去?”狼停住回头一看的工夫,“砰”的一声铳响,那狼应声倒下。

我不解,为什么要大喝一声,直接开枪不就得了?和春叔笑道:“打啥要有啥打法,这叫“暗打狐子明打狼”,只有这样才能一枪一个准!”

和春叔最讨厌野猪,因为野猪经常出来危害乡亲们的庄稼,一夜就可以拱毁一亩的红薯。和春叔对付野猪有他的绝招,那就是在红薯地里下土炸弹,把土炸弹包在油饼里,野猪闻到香味就来吃,一咬就把嘴炸烂了,不死再打也容易。

有一年春节前夕,一只野猪被炸烂嘴后,躲进一个破墓里。和春叔顺着血迹找来,并唤来乡亲,一举逮住了它。一过秤,竟有两百来斤。那年,全村人都过了个无比丰盛的春节。

每当这个时候,和春叔喜欢看人们围绕猎物忙碌的样子。女人们烧汤宰杀猎物,男人们在火堆上架起大锅,而我们这些孩子唯一能做得就是搬来更多的柴火,为这顿美餐贡献一份微薄之力。

  山里人烹调不加任何佐料,舀一桶山泉水往盛着野味的锅里一倒,再撒上一把粗盐,就等着美味起锅了。

刚吃过红薯、山芋,接着又能喝上一碗热腾腾香喷喷的野兔山鸡汤,此时每个人的心情都好极了,很需要有一种形式来抒发内心的舒坦和惬意。不知是谁想到了“盘诗”,一声悠扬的“哎——”吸引住所有人的末梢神经。

“盘诗”是闽东民俗文化中的一大特色。它类似于广西云南的山歌对唱,是一种非常有趣而且生动活泼的文艺形式。

人们通过诗歌对唱来赞美生活,表达心中的感情。它没有固定唱词,但有一定曲调,常用的曲调有“一枝花”、“月光光”、“卖洋桃”等。

“盘诗”一般都是顺口溜,唱词依对方问词作答,只要脑子略加思索,就能随机应变脱口而出,对歌者要有一定的作诗天赋。为此村里的姑娘出嫁之前,必须在家里学会“盘诗”的本领,启蒙老师就是她们的父母,许多诗句都是口口相传而烂熟于心的。

这有点像现代人跟着录音机学唱歌,跟多了也就学会了。但要成为“盘诗”高手,还得要下一番功夫的,首先要熟悉常用的曲调,这似乎容易些,最难的是往曲调里填词。所以有些姑娘出嫁时就随身带着一大本手抄“盘诗本”,这本本里的“文字”都是她们自己才看得懂的符号。

小时候的我,就发现妈妈带有这样的手抄“盘诗本”,闲暇时她就拿出来哼上几句。

“哎,一字这字像扁担,关公刘备请先生; 三顾茅庐请诸葛,我请对面你先生。”村子里最好的“盘诗”歌手阿秀亮开嗓门,唱起了“邀请诗”。

马上有人接茬唱道:“一条竹仔软丝丝,撩你对面来盘诗; 跟你上段盘下段,莫盘坏诗盘好诗。”这一唱一和,引发了联珠般的吟唱。有唱相爱的“一粒橄榄撩过溪,对面依妹是奴妻。金鼓花轿都定了,是哥没钱放着挨。”有唱创业的:“一块铺板单担横,依伯吃饭去台湾,依伯赚钱自家使,依伯无诗干你盘。”有唱天象的:“今晡天上两粒星,天门开起看观音,观音脚踏莲花座,手拿木鱼在念经。”……

厅堂里,火焰与油汤一起升腾,诗芳跟肉香共同翻飘。

随着暖冬的年年来到,山村里的人聚少离多,那有声有色的冬趣也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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