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鹤随笔
之一
我现在自己都很讨厌自己，酒直接伤害了我与外界的交流，无论业务还是友情。
酒让我撕裂了情感，丢掉了尊严，损毁了原本薄弱的生活圈子。酒这东西，是刮骨吸髓的妖冶娼妓，她的魅惑曾数度令我迷失……
酒让我淋漓尽致地突出了自然属性，茹素持戒诵经礼佛的日子，自己的理性回归庄重自在，俨然君子之风。而今，兽性与人性的博弈，在酒的淫靡之气魅乱之下，倾轧纠葛，令人深陷泥沼，难以断舍！
其实，就是意志的摇摆，完全可以不喝，在交际场合，有人劝酒但没人逼你，稍稍坚持一会儿，事实上，最终还是内心的摇摆说服了自己。是的，背叛有时候很恐惧，对自己的背叛尤其罪恶。
昨晚上，与三十年多年的兄弟聊天，他是个剧作家，思想偏右，我们在上次喝酒的时候，就当下时政稍有争论，但他没有攻击我，我在酒后，却有措辞上的痛斥，人格上的锉伤。我在昨晚的交谈中，说:“那天晚上，我都不知道为啥会那样？我想把自己剖开看看，到底是什么在左右着我的情绪，抱歉了，让你们受到了这么深的伤害！”
前些日子的戒酒，曾一度令我的生活变得和美，后来参加一个酒局，在南京路国际饭店的十五楼，有位我很尊敬的老哥说，少喝点吧！我想，少喝点儿估计无妨，红酒少许，起不了风激不起浪！殊不知，一经开头，全线崩溃，毁了的坚持就是堕落的开始！
之后的日子，只喝低度酒，开始的时候，还劝自己，尽量节制，少喝点儿，少喝点儿……
而今，已体会不到喝酒的快乐，相反，却成了一种负担与恐惧，其实，喝酒的本身并不是快乐，人在江湖，本质上的孤独，需要一种载体，释放内心的凄凉，大家在一块儿，抱团取暖，气氛很重要，麻醉带来的虚幻很重要。酒不是薪火，它解决不了人性内在的落寞，醉意不是人生，其实，本质上它代表不了什么！
酒带不走生命的寂寞，它代表不了亲情，也代表不了友谊，在这个世界上，行路还是要靠自己，被酒折腾推残过无数次之后，我痛彻地体悟，人其实有更从容的步调，更自在的活法，靠拐棍挽救不了衰老，拐棍只会把人更快地送达死亡……
人生丢下拐棍，丢下借酒消愁的竹杖，芒鞋轻胜马，此来看朝日冉冉、清风惠畅，此去观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年龄上来了，有些人话不投机，三观不合，就不聊了；走进内心的原本就没几个人，如果生命如火，何须苟且。与剧作家同学说:“能在一起聊聊天儿，无关对错，挺好的！我发现，人越老越简单，能聊到一块的会越少。”
我在比邻南翔的地段，有一居小舍，二十四平余，前几年置酒，这几年备茶，其实，这是一种态度，我需要的就是一种态度！
漫漫长路，暮年蹉跎，岁月无拘，人生有约。戒酒了，我这儿有好茶……，有首喜欢的诗，与相知者共享:
约客
[ 宋 ] 赵师秀
黄梅时节家家雨，青草池塘处处蛙。
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之二
中午的时候，在医院陪护病中的父亲，大姐电话过来，说，大姑家你表姐来探望父亲，当时父亲还在挂吊瓶，我就想盐水早早地滴好，我好有时间陪表姐吃个饭。
我还想说说我姐，在她的生活中，就没有自我，更不可能有诗和远方，她是长女，早早出来工作，后来嫁给了我的姐夫，另一个贫困家庭的长子，姐姐和姐夫半生奔泊，却是行走在为父母求医问药、为弟妹家庭琐事、为子侄学业婚姻操心的路上，他们疲于奔命，没有快乐，只有思虑与劳顿，在我的记忆中，姐姐没有穿过一件光鲜时尚的衣裙，姐夫没有一件象样的服装，俩人朴素了这么多年，仍然把所有的日子充盈在父母家人身上，这会是他们的快乐吗？
表姐长我一岁，是我大姑家的长女，当年我在县城贫困潦倒之时，对我有相当的照顾，这些年，表姐对家人和乡亲亦是极尽心力，呵护备至，表姐是医务工作者，医者仁心，她在平凡的岗位上救助了很多贫困乡亲。我的姑父罹患胃癌，表姐每两周去一次省城，不辞劳苦。今天表姐来看舅舅，也就是我的父亲，吃过午饭，表姐坐在桌前，我们单独聊了会儿，表姐说，大表姐（我姐）都瘦了，在医院照顾大舅两个多月，真不容易。老人有病，有些事可以放一放，有些钱可以不赚，让父母多活几年，这是最幸福的事儿，表弟啊，多回来陪陪大舅，帮帮大姐。
今天，我的姑父、大姑、表姐、表哥都来看望我的父亲，好在今天父亲出院了。姑父与父亲同龄，属羊，2021，对他们来讲，是多难之秋，一个患胃癌晚期，一个患肾癌以及膀胱癌icon，老哥俩今天同病相依，没有谈庄稼和牲畜，他们谈病患谈过去谈所剩无几的余光……
我很幸运，有两个好姐姐，我的大姐年轻的时候，漂亮端庄，大表姐如是，从小白白嫩嫩，笑容可掬。所谓相由心生，大姐和表姐极尽孝心，她们各有一个女儿，大姐家的女儿从医，表姐家的女儿从教。
我觉得其实有些事儿，就是人生很有趣的命题，大姐当教师，农家子女，亳无背景，做到省级优秀教师，副高级职称，女儿后来从医，悬壶济世，小有成就。表姐读的卫校，从乡镇医院一步步做起，后来调到县级医院，庄户孩子，了无靠山，凭实力发展到医院高层，女儿师范大学毕业，在省重点市一中教高中，亦是桃李芬芳，下自成蹊！
大姐与表姐承担着家庭的责任，亦权重于各自工作的使命，身教重于言教，她们的孩子继承了妈妈身上最好的基因，孝顺、负责、有爱心、乐于付出……
大姐与表姐姊妹俩很聊得来，她们聊人生不易，聊生活维艰，聊孩子争气，聊未来可期……，其实她们没有自己的生活，只有汗水与付出，只有疲劳与困顿。
父亲生病的日子，姐姐很少有笑容，父亲今天出院了，送走了看望父亲的亲戚，姐姐看了看满桌的碗碟，说，我再待会儿，帮咱娘刷刷碗。
之三
能和出租车司机畅聊一路的，估计也没谁了，咋就这么健谈呢？
十点钟的飞机，我五点钟起来，发现母亲早己在厨房忙乎，我说，我来不及吃早餐了，网约了出租车，母亲耳背icon，没听到，我大声喊了一声，我回上海了！
从沂水到启阳机场有近两个小时的里程，姐夫说好要送我的，我考虑了一下，担心昨晚上他酒喝多了，路上查酒驾，挺麻烦的。
就约了车，司机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帅哥，部队士官转业，自谋职业。我们谈疫情、谈国情、谈经济、谈家常里短……
我咋就这么多故事呢？聊到动情处竟然能将自己感动，我觉得更象是一种倾诉，或者是释放，一个人太不容易了，独自行走，知音难觅，有个能聊的路友，其实很不错！
在路上，姐姐打了电话，我告诉她我约车去机场了。后来父亲,母亲也来了电话，嘱咐我路上吃点东西。
我承认自己是个很纠结的人，死要面子活受罪的那种。两个月以来，父亲生病住院，反复三次，大姐不辞劳苦，陪护床前。大姐夫帮我装房子，房子装好，期间我竟然一次都没去。我想在回来的时候，尽量多做一点儿，为父母和家人，可是来去匆匆，任时光蹉跎，好在父亲出院了，精神尚好，吃饭也好！
父亲出院的第二天，我与姐夫回了一趟老家，见了我初中、高中的同学，父亲尚有两个未了的心愿，我回去尝试弄弄，同学给了我很多建议，我觉得我能够做好！
一是村里欠父亲一笔钱，久拖未还，几万块钱，对父亲来说是大钱了，他一直念叨。我找到了村里的支书，知晓钱的来龙去脉，支书答应尽快办，可是目前手里没有余粮。我说，当村官一定当个富官，把村子资源充分利用起来，不要流失，这是富起来的基础。比如说，村里的项目，土地，人力，特产等等。支书这人很老实，连自己手里的项目都争取不到，只能任人家宰割，这支书当得窝囊！
第二件事儿是关于土坟的事儿，父亲早早为自己修了墓，可是这几年老家推行丧葬改革，人死之后，统一进公墓。父亲对自己的墓很满意，经常当我的面和侄子以及孙辈叙叨，但对百年之后进公墓极度抵触，我找同学问了相关政策，以及老家亡故乡亲下葬的惯例。
昨晚上心情不错，诸事顺遂，就跟父亲汇报一下，没想到父亲很不满意，他觉得我对村子上的干部手段太软，我就想，骂人家一顿，或者搧他俩大嘴巴，效果一定会好吗？
父亲住院这段日子，二妹一直在迪拜，疫情原因，回不了国，但在家庭群显得异常活跃，渲染迪拜一家的歌舞升平。我想到一句话，父母尚在苟且，你们却在炫耀诗和远方。父亲罹患重病，全家人都在尽力医治，每个努力着的人，心情都是足够沉重。妹妹却显得不够懂事，我在微信留言，提醒了她一下，结果…… 是的，以后闲事少管，我想到鲁迅先生的一段话“中国社会底层的人，也会经常互相伤害着。他们是羊，同时也是凶兽，但是遇到比他们更凶的兽时便现羊样，遇到比他们更弱的羊时便现凶兽样。”
我反思自己，在这件事上，自己或许兽性，如果是对妹妹提醒的有错，或者她认为受到了伤害。后来，我告诉她，你就继续发吧！只要你高兴，你有这个权利……
我退出了家庭群，眼不见心不烦，多好！只要父母安康，一家人和谐，就做一只温训的羊，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羊奶和血……
这些年，心一直很累，髮发如霜，人很老相。二姑与表弟前天来沂水看父亲，二姑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问我，侄儿，你今年六十几了？我笑了笑，说，二姑，我六十二了！“奥，这么大了?”二姑感叹说，我突然有一种莫名的凄凉，二姑老了，可她的侄儿还未老，但岁月这把杀猪刀，成功把我修改得过于着急了，其时，我不急！
与出租车司机谈了会儿政治，我说，我很知足，我对现在生活非常满意，我只和自己的过去比。我对这个国家充满了爱和感恩。小老百姓，把自己手底下的事儿做好就是在尽责，想那么多干嘛？
退伍士官，那位同样健谈的出租司机对我说，我们都是苦哈哈穷孩子出身，这些年吃过很多苦，走过很多路，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了，我觉得，知足就是人这一辈子最大的成功！
写完这段话的时候，我己登上飞往上海虹桥的飞机，我仍然在回味出租车司机的那段话。
之四
生而为人，实属不易，好好的疼爱自己！
今早晨，送孩子去学校的路上，妻子对我说，你有时候做人太高调，死要面子活受罪，这么累干嘛？干好自己的事，过好自己的日子比什么都好！
妻子是个不多事的人，平常的日子她是我最好的督察员，有监督我才不致于偏离轨道。我想了想，这些年，做了点事，自认为足够坦诚，但因为酒后无德，口无遮拦，得罪了很多人。
这事闹的，人过半百，学习做减法，原来减法可以是这样的，有些人受不了我的画风，离开了，我经常说，永远不要去追一匹远走的马，因为那不是你的风景。
去年年底，有个兄弟打电话来，说来看看我，我说，来吃饭，一起喝盅儿。妻子弄了几个菜，我与他边吃边聊，酒至酣处，人动情时，兄弟说，永远忘不了当年初来上海时，一无所有，二哥在肯德基请我吃了一餐饭，小笔头在餐纸上写了满满一张教导，至今我仍就珍存！妻子说，你二哥脾气太臭，朋友都被他骂跑了。兄弟说，剩下的才是二哥骂不走的好兄弟！
你看看，自我表扬的时候就这么含蓄，其实写至此处，我的内心很虚，脸是红的，人品真的很一般。
我的三十年哥们，清包工做了点儿我公司的活儿，今天下午打电话给我，说，要不配电线管咱重新做，就不要考虑用预埋管穿线了，万一被其他单位打吊筋，把咱的电线打断了，调试的时候很费人工。
老哥干了二十多年工程，还是国家认证的工程师（自己常以此为荣）。我和他开玩笑说，你的人工省了，重新布管工价上去了，我的管子就该浪费了，反正都是我破费，你赚钱！
这想法着实得意，这样的脑瓜也的确没谁了！其实想想很简单，他就是想对自己好一点儿。
我今天在佛前许愿，戒酒、吃素、诵经一百天，为我病中的父亲，为所有的好人，以及要成全的好事。贪口舌之福，贪执心越重人越容易混沌，在这点儿上对自己狠一点儿，但在根本上也是对自己更好一点儿。
郁闷了，多哄哄自己；把家庭调籍的快活一些；真诚待人、孝敬父母；说点提气鼓劲的话儿，对周围的人；把手底的工作干得愈加完美……这其实就是对自己好一点儿。
今上午，陪妻子去东方国贸买了两双鞋，店员说，先生，您也带一双吧！我说，去年买了好几双，还能穿！店员说，去年的鞋己配不上今天的你！
是的，不该这么累！我对妻子说，周末我们出去转转！去哪儿？妻子问。张家港！我说。
去干嘛？妻子问！
去探望一下多年的老友！我说。
之五
昨天下午，金哥与蔡妹来坐了会儿，表弟的新茶下来了，我请金哥来品茶，蔡妹是做茅台酱香酒的，家里恰有一只空坛想请她帮我灌满。
金哥，时年五十七，属兔的，地道的上海本地人，好茶，懂养生。给我带了些正山小种icon，不知从哪儿淘来的乌龟蛋，说这玩意儿大补。还带了很多的土鸡蛋，但看起来不是很正宗。
蔡妹，八一年的，祖藉茅台镇，父亲据说是茅台酒厂icon退休职工，在五角场icon有处门面，专做茅台镇酱香酒，人很爽朗，心直口快，最近在浏河icon买了新房，明年交付，我答应送她一只麦饭石水桶，十二升的，老家特产！
蔡妹说，我们几家也该一起聚聚了，她拿手机点了点，说，明天晚上，马陆“梁家大院”，不见不散！
不得不说，金哥的嘴巴很刁，我放了两款古树晒红请他泡，他竟能辩得出品质的好坏，两款茶产地各异，海拔不同，树龄有别，品味迥异。其中一款古树红茶icon耐泡回甘、汤色澄澈、色泽亮丽，深得金哥喜爱，我于是招呼妻子装几罐请他们回去浅斟细品。
父亲在病中之际，曾请顾哥帮忙联系医疗专家，顾哥给第一人民医院的专家打过招呼，虽然此后在外㽒女婿的努力之下，父亲的手术于泰医进行的很成功。期间，顾哥一直打电话问候，家人一样用心关注父亲的病情，这令我和妻子非常感动，妻子提议今天去拜望一下顾哥，我们带些茶和特产驱车到丰庄路，顾哥的办公室就设在那儿。
顾哥早己准备了茶等我，他知道我肠胃不好，帮我泡了杯肉桂，妻子泡的也是肉桂顾哥自己喝的是龙井icon。顾哥为人厚道，乐善好施，在建工集团设备起重业内广有人缘，退休后开了家设备检测公司，一不小心就火了起来。
退休之后的三个年头，业绩逐年翻倍增长。换了车子，还在自己小区全款给儿子购了新房。闲聊的时候，顾哥对我说，房产项目看起来越来越少了，还有五、六年的好光景，好好把握机遇，也同时要有未雨绸缪的思想。
我品品顾哥的话，他是在关心我，三个孩子都在上学，行业竞争日趋激烈，赚钱养家、培养孩子是大事，广开财路，缸里有米才不会心慌！
妻子开车，我坐副驾，在回来的途中，妻子说，我们不是行走在送礼拜客的路上，就是奔赴请人吃饭的场子，咋就是这样的路数啊？
这样不好吗？我问妻子。
几乎每天都见不同的人，体验不同的人生经历，挺好的！妻子说。
感谢命运的垂爱，让我们可以有如此丰富的遇见，与好人交，如同读一本好书，时间渐行渐远，书却越读越厚！沧海横流，青春不老，读好书，交好人，品好茶，行好心！
如此光阴，夫复何求，何必自寻烦恼？
之六
骂吧，骂吧！人就是用来被骂的，骂着骂着就长大了！骂着骂着就骂不动了！无论你怎么做，总有人会骂，无关正确与错误！
世上总有不平事，大多数人都习惯在骂与被骂中成长，仗义直言与飞短流长在这个世界都有市场！
等有一天，良心发现了，感觉这样儿很不好，骂人不对，不想骂人了，发现自己已经老人。孔子说，五十知天命，六十耳顺……是六十耳背吧？听不到骂人的话儿了，人也就老了！
也有极少的人，不习惯骂人，也不屑于听别人骂，估计这样的人，算是圣贤了。
我这个人，也喜欢骂人，骂子弟、骂朋友、骂社会渣滓，骂自认为该骂的人，但没有一个私敌。后来，我发现出身于严父慈母管教下的原生家庭，我们的价值辩识永远停留在非黑即白，却忽略生活本质上，不止于这两种颜色！
骂人是一种戾气，与心胸有关，与涵养有关，骂人是对社会的污染，是对情谊的伤害，不骂人不行吗？和风细雨、润物无声，它不香吗？
古人以梅兰竹菊表君子之行，君子以行代言，世范人本，君子之风如惠风香远，点染世界，与君子相交，如入芝兰之境、丹桂之乡。黄蜂闻香而至，采蕊吐蜜，皆因此处自有芬芳。口出恶语、满口污浊，如行走在鲍鱼之肆、纳垢于茅厕粪场。蛆虫逐臭而来，吞脓噬血，久而久之，人于此境，虽洗尤污，臭不可闻矣，
谨以此自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