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小说连载三十二)
女儿被欺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花招在工地搞破鞋的事没多久就传得沸沸扬扬,尽人皆知。对于这类事情人们向来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 女人们赶紧警告自己的男人离那狐狸精远点;男人们即使心里对花招有所活动,表面也要装出一副坐怀不乱的正气来。花招无论在哪都能感觉别人对她的疏离,她心里凄苦,但面上只能当作不知道或无所谓。
日子再难也会慢慢过去。小定定也渐渐长大起来。花招在工地出的是大力气拿的却是低工分。力气一点没少出,活一样没少干,记工分的时候,别的男劳力记十分,花招只能记七八分,还说是已经够照顾她的了,别的女同志只有半折。花招收入低,在工地还不自由,回家的次数相对较少。小定定打小就寄托在花招姐姐家。姨妈姨夫倒是愿意把外甥女当自家女儿养,无奈家里孩子多,日子本来就不好过,吃穿用度捉襟见肘。小定定在大姨家又多添一张嘴,大的几个孩子已经懂事还好一点。那最小的两个难免与小定定磕磕绊绊,争东抢西的。
“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人,为啥老是到我们家吃饭?脸皮真厚!”最小的表姐只比定定大一岁,老是嘟着嘴埋怨定定,还时不时从定定手里夺回她想吃的东西。一句话常常噎得小定定眼泪汪汪,哭着到处找妈妈。小定定长到六七岁,已经知道听话听音,她知道大姨家不是自己的家,大姨大姨夫不是自己的爸爸妈妈,她的妈妈在水库工地,她的爸爸不知道去了哪里。小定定宁愿一个人待在自己家里,也不肯再去大姨家。同村有四个孩子与定定同年。定定就每天跟着那几个孩子赤着脚满畈满垄玩到烂泥乌鳅。直到星斗满天,月光满地,其他孩子都被爸爸妈妈大声吆喝着回了家。小定定才饥肠辘辘地不得不到大姨家蹭饭。
小定定像只失群的孤雁,落落寡欢。她整天盼着妈妈早点回家。哪怕跟自己一起吃上一顿饭,睡上一夜整觉都是幸福的。花招也离不开女儿,只要有可能她都尽量十几二十里地半夜进半夜出来回跑。可就算这样还是满足不了小定定对妈妈的依恋。小定定小小年纪就少年老成地脸上堆满了愁云。在别人眼里她就像个没人管的野孩子。
小定定到了学龄,花招特意去合作社扯了两尺棉布给她缝了一个红格子的书包,给小定定办了入学手续。小定定蹦蹦跳跳地到学校念书去了。花招也满心欢喜,以为这下定定总算有小伙伴了,有老师照看着了,不会一个人落单了。小定定读的是村学,复式班。一个班级,三四个年级的学生挤在一起上。孩子们上下学总是喜欢成群结队地一起走。小定定家里没大人,她怕孤单也想跟大家一块走,一起玩。她成了小跟屁虫,老是跟在大一点的孩子屁股后面一路小跑。别人到东她也到东,别人往西她也往西。孩子们终于烦她了,想甩了她。便合起伙来欺负她。
一天放学,小定定照例背着书包没眼力见儿地跟在七八个大孩子后面。走到一半,只见里边的一个大男孩一声口哨,几个孩子齐刷刷转过身去拦住定定的去路。大家异口同声对着小定定一声声喊:“野孩子!野孩子!”
定定一下愣住了,小手小脚都不知怎么放好,半天才小声分辩:“我不是野孩子,我有爸爸也有妈妈。”
“哈哈哈!你爸爸是国民党!你妈妈是臭破鞋!你是小美国佬!”不知哪个孩子反唇相讥。
“ 美国佬!美国佬!小美国佬!”又是异口同声,一声比一声高。
“我不是!我不是美国佬!”小定定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
“美国佬!哭傻帽!又要哭,又要笑,三只黄狗来扛轿!”一群孩子又是装鬼脸,又是举拳头。
“我不是美国佬!我不是哭傻帽!”小定定声音高起来,终于大放悲声。
“大人告诉伢的,你还想抵赖?伢大家统统晓得格。赖赖猫!哭傻帽!美国佬!”对方越喊越起劲。
小定定争辩不过,不由得哭着扑上去扯人家衣服,想叫他们住口。一群孩子站一起无理也胆大。校园暴力从来不是现在才有的发明。大家一起动的手大人要怪罪也怪罪不到某个人的头上。于是这群胆大妄为的孩子一齐把小定定推到地上,你一拳我一掌地打起一个小姑娘来。
天黑了,月亮升上来,荒郊野外没有一个人,不知哪里的野狗在一声声吠叫。那群孩子离开很久了。小定定才慢慢爬起来。衣服扯破了,书包不见了,她又饿又冷又痛又委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到水库工地去,找妈妈去。
妈妈曾经带定定去过一次工地,小定定凭着记忆一个人趁着月色一个劲往工地跑。也不知道跑了多久,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她终于找到了妈妈的工棚。定定咚咚咚敲了几下门,“妈妈”两字还没叫出口,便昏死过去。
工友们听到声音,忙起来开门,月色朦胧中却见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倒在屋门口。花招一听门外有个小姑娘,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就想到了女儿。点亮灯一看,果然是定定。只见定定的花布衫已经成了布缕条,身上道道伤痕条条隆起。花招什么都明白了,女儿小小年纪居然被同学暴力殴打!她把定定紧紧搂在怀里,亲了又亲,恨不能用舌头把道道伤痕舔平。女儿的遭遇使她万箭穿心,五内俱焚。想这定定要是生在正常的家庭,怎么说也是爹娘手心里的宝;要是玉书当初带上她和定定去了台湾,定定这会儿就是金枝玉叶,千金小姐。可现在定定留在这里跟着自己一起吃苦不说,还要这样受人欺负。花招不知道定定心里得有多委屈才敢一个人摸到工地上来,那十几里山路坑坑洼洼,不仅杂草丛生,更有豺狗等野兽时常出没。小定定走这么长的夜路没有被野兽叼了去,真是不幸中之万幸。花招不敢往下想,花招一想就汗毛凛凛。她自己一个人摸黑走夜路从来不知道害怕,但小定定的这一次冒险,花招是真心怕了,也心寒了。女儿还那么小,就要开始受父母的牵连,担惊受怕,战战兢兢地生活。花招担心的不只是荒山里的豺狗,花招更担心的是像豺狗一样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