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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故事

2025-10-08  本文已影响0人  青找乔

【文章原创非首发,首发平台:知乎,作者:青找乔,文责自负。】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

       这个故事是我在高考前第255天开始写的。那天晚上依旧学不进去,我就看着公示栏上的“高考倒计时”开始发呆。倒计时理应是一日一换的,但有时倒计时上的时间仍是照旧,想必也是学习委员偶尔忘改了吧。有时候像是突然想起来才去改似的,“唰”地擦去旧的粉笔印,填上一个新的数字来。这时候,倒计时便一次失去了好几天,让我无端地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是高考的日子更近了罢?是这几天又碌碌无为的悔过罢?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我到底是说不清楚的。

       高三刚开始时“高考倒计时上”分明还写的是305天,那天抬头再看时像是年轻人看见银行账户亏空般无奈。是255天,更何况还是晚上。如果第二天学习委员能想起,255就会变成254;若是没想起,就会仍是255。可无论改与不改,真正的余额总会减少,直到有一天会减少至零,变成一个圆圈。可以像一扇门——也可以像绞刑架的绳子圈起的环,等着我们穿过去。

       从305到255,这50天如同上午和下午一样就这么过去了。白天去学校里上课,晚上回宿舍后睡觉。回家的时候打把游戏熬个夜,上网冲浪一下留下一堆不想写但是必须写的作业。回来时的数学考试是一道接着一道不会,在临收卷时趁乱抄两个空再交上去,晚二用抄写的方法补作业。这50天除了运动会其余都不值得一提。我的生活变得比单调函数还单调,比周期函数还有规律了。每天的无聊看似平静如水,可任谁都知道剩不下几个50天。每天在对高考的紧张惶恐和对自己又虚度一天而悔过中度过,似乎没有哪天是对高考突然燃起了信心与希望和对自己充实了一天而骄傲。

       我想起我在初三时的日子了:早上我蹬着自行车去上学,晚上蹬着自行车再回家去。那个时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一天的时间是多么短暂。我在回家的路上常常任由自行车在下坡上自由加速,有时候还能赶超汽车。每晚在自行车   溜回家的路上,我都会感受到一种劳累。那是一种充实的劳累。让我觉得很舒服,我能感受到一切东西——我的心脏在跳跃,我的肺在随着呼吸起伏,我的胃因饥饿而咕噜叫唤,我在习惯成自然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地注意路况。更确切地说,我能感受到我在活着,我知道了为什么人们常说“活着,就是幸福。”

       如今的我早已没有了初三时的活力,我一次都没有感觉到我在活着。只有我在刻意去感受时才能发现我的心脏和肺在工作。可我的胃仿佛只剩下了装食物的的功能,我似乎从没听到过它因饥饿而咕噜叫唤。就连我的身体也开始无聊起来了。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打着哈哈以期能减少今日的惶恐,但当我看到“高考倒计时”时,我又能感觉到每天的惶恐在此刻凑成一起向我袭来,像海啸一样吞没了我。我那个时候是如此地惧怕时间,每次看到倒计时的惶恐都能把我几乎压断了气。

       初三的我从来没想过因为中考而自杀,可高二下的我却因为高考走了一次极端。我在那时已将自己放弃,因为我似乎真的有点喘不过气。对高考的恐惧演变成了对生活的恐惧,对未来一切都未知的恐惧。恐惧和焦虑成为了我生活中的背景音乐,让我在骨子里的求生本能黯然消退。但我终究没有一直极端下去,为此我感谢我所有的家人。我在那个晚上感受到了他们对我最为原初的爱,一种最为纯粹的爱。那个晚上我的父母将有关学习的一切都闭口不谈,对生活的未来也是闭口不谈,他们没有因为我的怯懦而大发脾气,给我灌输人生道理,而是非常沉静、温柔地讲述起了他们自己,像是《活着》里的福贵向“我”讲述他自己一样。

       我低着头静静听着。父亲讲述声音不大,可直达肺腑。我听见母亲因为我的疯话而从眼角里流出的泪珠。这是我在有记忆时以亲身经历记录了他们是怎样爱我的,对我流露出如此直观磅礴的爱意。那种爱是父母对婴儿发自内心的小心翼翼的怜爱。我在那个晚上痛哭流涕,明白了我是怎么样长大的了。那天是端午节假期,我在端午节重新恢复了安康。

       第二天我回到了学校。晚上时我又和我家人见了一面。我的父母和姥爷都来了。我十几年来第一次见到父亲哭。见面的时候我看见父亲的眼里噙着一点泪花,还有明显擦过的痕迹。我鼻子一酸,也想哭。可我心想我不能哭,我要是哭了父亲肯定还得哭。我低下头,还是忍住了。

       连着三个晚上我都与我的家人在学校的南门相见。他们说是因为小时候的“锁”没解开,现在解开了以后就能顺顺利利。我笑了笑当作是相信。他们给我喝上供过的水,穿上供过的衣服,我都一一照办了。姥爷是信佛的,而我是不信佛的。但如果我没有照办,我想这只会徒增他们的烦恼。也许他们相信现在的我有神灵庇佑而平安顺利,可是正是他们对我最为纯粹的爱才让我回到正轨。他们将对我的护佑之心诉诸于神灵,却忽略了他们自己作为人的作用。我真正的神灵是他们,是我的家人。

       在还剩下254天的时候我又看了一眼“高考倒计时”,仍是那255天。是学习委员忘改了罢。我又看到了自己除了惶恐之外的麻木。我麻木于今日和昨日的毫无变化,麻木于看起来没变实际上减少的高考倒计时,麻木于自己这样的人生。

       我在回忆我的过去。我的过去平平无奇,没什么值得去回忆的——大概到高中以前都是如此吧。我想讲讲我初中的事了。我就静静地想,慢慢地写吧。

       我在初中时只是个普通学生。实在是极为普通,普通到我的初中除了初三都如清汤寡水。我相貌平平,学习一般,体育没劲。初中时运动会有什么项目我都忘记了,我记得我好像没当过运动员。但是我想到了初二或是初一时——也许是初二吧——拍的一张照片。我想起来我班坐在操场的东南角上。几个女生围在一起拍了一张照,背景正是操场。那好像是个下午。不过我不是运动员,我也就没有在体育项目上因灵活潇洒帅气而出彩的机会了。

       我整个初中交友不多,也没什么乐趣可言。但不知为何,我在初三仍认识了许多未曾认识过的人——甚至还认识别的班的女生。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认识的,现在我早已没了这本事。有时候还会小小佩服初中的自己能和女生玩得那么好。能和女生玩得好,让我几乎成了妇女之友,若不是有几个从小学就认识的哥们撑着我的场子,我可能就变得只会和女生玩了。

       我之所以说初三的生活不算清汤寡水,是因为不知为何我的数学脑瓜开了窍,考试常常能取得高分然后被老师叫起来上讲台给大家讲压轴题,让我有了些装逼的机会,有了点出彩的能力。每一次讲完时都能听到台下同学们的鼓掌和老师赞许的目光,我的心里美极了。每次数学考完试,总有同学来问我所写下的答案,并把它视为标答和班里的第一第二第三等去对。那个时候很好玩,答案不一样了就会分流派。当我的答案和尖子们不一样时,尖子们就会来与我争辩。我有时能驳倒他们,有时被他们驳倒。但每次我都很高兴,我觉得我的数学水平被他们所认可了。

       物理也是,我在初中时对物理实在是不屑一顾,总认为物理极其简单,教了些常识性的东西。那个时候的我心高气傲而蔑视物理,甚至还异想天开想考进中科大的物理系再考研读博成为一名物理学家再攻克个人类难题摘下诺贝尔物理学奖的桂冠。现在看来可真是一个纯纯的笑话。可至少在那个时候我对物理的评价不算大话,那个时候我的物理一骑绝尘,在全区都轮得上名次。而取得这个成绩的我几乎没有认真学过物理。我记得有一次月考,我的物理因为漏涂了一个多选而与满分失之交臂。但是高三的我连物理是什么都啰啰不明白,上个50就高兴得忘乎所以。我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变成了一头会写字的猪。

       我对2022年11月25日印象尤为深刻,如果我是老死的话,我想在我老死的那一秒我还能想起那天发生了什么。我在那一天第一次有了一种新感觉。那种感觉就在我突然想明白了我以后不会再喜欢她了之后产生的。这是我想明白的一个现实,我只能接受。可我在那个时候仍喜欢着那个女生,我就有了一种像是离别又像是知晓了世界真相的悲苦感。我在心里悄悄地对自己说:“我不会再喜欢她了。”我第一次体会到了不说再见的离别。尽管这种离别只是我在放弃执念之后的最终也是唯一选择。

       我有一次和一个朋友聊天时说起我当狗此事。他做出了一番言论,我都已经模糊了,但有一句我印象深刻。兴许原句我表达不出,可是意思都在里面了。他说:

       她在别的男的床上被搞得嗷嗷叫,而你却在担心那个男的会不会把她给搞哭搞疼。

       原话那夸张的粗俗让我发笑。我笑着笑着,这句话在我脑中盘旋了几个月,现在竟像玉珠一样发出光来。也许现实中没有如此满分的舔狗,可舔狗已演化为了一类人的代名词,成为了群像。舔狗们卑微地追求女生,将自己是谁早已忘却,成为了女生享乐的工具。“玩之无味,弃之悠然。”

       于是我决定讲讲我的初中生活,尽管没什么好讲的。但是,我得去面对吧。我很早就想把初中的一些事写出来后丢进垃圾桶了。“往事不堪回首”,我就是偏要回首去拾起这些东西。我决定讲讲她,牵制住了我四年的女生。

       我和她小学就认识。大概是在五年级认识的吧。那个时候我和她以及一些别的同学放学是先回小饭桌吃晚饭、写作业的。我就是在那和她认识的。小学的我不谙世事,初生牛犊不怕虎,天不怕地不怕,正是一个最张狂的年纪。那个时候我还玩Gameloft游戏公司的旗下产品《孤胆车神:维加斯》,从那里学会了点骂人的脏话。有一次,她写完了作业,就在整个小饭桌里闲逛。这让我有点烦了,我作业还有一堆没写完。结果我不知怎么回事,从嘴里蹦了出来了三个字:“臭婊子。”

       我他妈是真他妈的该死啊。

       她怔了一秒,最后呜呜哭了起来,躲到一个屋子里去了。我感受到了恐慌。我如临大敌不知所措呆若木鸡。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我以为这话可以骂可以开玩笑。等她真的哭的时候我才深刻明白这个词不到危急时刻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我被吓哭了,茫然不知所措地敲开屋门向她道歉。我含混不清支支吾吾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啰啰不明白。最后她反过来安慰我说她没事,看到我道歉就领情了。我哭得更凶了,觉得更对不起她了。她给了我一块糖来安慰我,之后她爹来接她,她就走了。这是我小学印象最深的事情了。

       这个事情会跟着我一辈子,直到我的坟墓里。这是我因为出言不逊犯下的大错,无论我道歉了与否,她原谅了与否,包括不管她是谁,我就是犯错了。我永远愧对于此。

       时至今日,我一句话可以带上八个妈,但是这个词是永远在我的口语词典里删除了,就算是我独处时用气流悄悄说,当我说这个词的时候我的舌头和嘴唇永远是不听使唤地僵硬。什么时候鬼子又来入侵了国家需要我们去打鬼子了,什么时候我就把这个词再搬出来骂鬼子。

       随后我们上了初中。我们在初中是分到了一个班里。我坐在她前面,她坐在我后面。午餐吃的是配餐,有时候会刷新出把子肉或是其他的肉。她是不吃肉的,刷新出肉后她就会把肉夹到饭盒盖子问我:“你吃不吃肉呀?”

       我纯纯肉食动物,恭敬不如从命,每次我都会欣然接受,以白嫖为快乐。这是初一。

       初二上学期的时候她就跟小饭桌里的一个人谈了恋爱,我单纯到对此完全不知情。这段恋爱我到高一才知道。之前我一直以为只有一段。我以为的这一段就是初二下学期疫情的时候上着网课她谈的。而这一段还是我初三知道的。这让我的鼻子又红了三分,头发又多了些彩色。

       初三的生活诚然是充斥了些光亮的,我也确实有过想好好捋捋这一段生活的想法。至于事情的先后顺序我已记得模糊,我便信手随写了。

       不过我当然知道那不是我的月亮,但有一刻,月光确实照在了我身上。

       除了校服外我只对她一件衣服印象深刻,我愿称之为“经典皮肤”。周末时我们会一起在小饭桌写作业。就我俩。她时常是那种打扮:一身的黑色,扎着高马尾,戴着一副圆框的玫瑰金眼镜。一身的黑色并不单调,很合她身。她会穿着一件这样的衣服:一件毛线织的、像是旗袍一样的衣服,也许称之为长衫更合适点;以及一条黑色打底裤和一双黑色斐乐运动鞋。我仍记得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在一旁看书,和她随口聊天,不知为何聊到我弟弟了。那个时候我弟弟还没有像现在这般可恶,但也算是有点要当混世魔王的苗头了。脸长得白生,在外头也文静——跟他妈个姑娘似的——获得了众多我的女同学们——他的漂亮姐姐们的一致好评。我也听说这小子在他们班女同学中混的也不错。臭小子。于是我随口来了一句:“看来大家都喜欢我弟弟。”

       ——“不,我更喜欢你。”

       她说。

       目光凝固了,神经凝固了,血液凝固了,空气凝固了,流云凝固了,清风凝固了,枝梢凝固了,行人凝固了,车流凝固了。万物被冻结,时间被偷盗。

       我面红耳赤,任凭心脏把凝血重新碾碎回液体,任凭胸腔发出鼓般的爆鸣。

       我轻轻合上书,看到窗外的云把天空都遮住,像是给天空盖了层羊毛毯,而阳光就从羊毛毯中透出来。挺亮堂的,我们在屋内都没开灯。随后我坐回了我的座位上。我完全分不清这一句话的含义,只能当做对我上一句话的反驳与耳边风了。

       她是看心情来小饭桌的,初二上学期是偶尔会来,初二下学期是疫情所以大家全在家里。初三她第一次来的时候给我点了一杯果茶。她说她也不知道我喜欢喝什么,就给我点了一杯她感觉我会喝的。我傻乎乎地道谢,迷迷瞪瞪地把果茶喝完了。有橙子,有柠檬。

       还有一次也是在小饭桌,还是“经典皮肤”。她说她要去买东西并向我发出邀请。我求之不得,必须欣然接受。她买完东西后我在她身后提着东西傻呵呵地跟着。回去路上看见“傻子炸鸡”。我问她吃不吃炸鸡腿,她说吃。当时她还想付钱,那个男店员看见了我,又瞟了一眼我身后的她,说:

       “用男孩的钱吧。”

       于是我买了四个炸鸡腿,乐呵呵地和她一起回小饭桌了。回小饭桌她一个我一个老师一个,还剩下一个,我就带回了家,在中午的饭点把它给吃了。

       冬天的时候我们仍在小饭桌,仍是“经典皮肤”。那个时候我对她可就真是一个顺从啊。她给了我6块钱让我去买两瓶可乐。我让她和我一起去,她不去。我只好自己去了。临走前她叮嘱我说过马路一定要注意安全,看着点车什么的。我觉得略有好笑,毕竟要过的马路仅仅是双向单车道的小马路。要我说,我爷爷家的院子都比那马路宽敞。接着她又强调了一遍让我一定要注意安全,千万别被车撞到,又说因为她喜欢胡思乱想我被车撞到的场景,所以让我一定注意安全。我哈哈笑着说“一定”。不过我在过马路时还真左顾右盼看了看有没有车,至少比平时谨慎了三分。回去的时候我也许帮她拧开了一瓶可乐,也许没有,不过我把两瓶都给她了。她说有一瓶是给我喝的。当时的我戴着钢丝儿牙套,不能喝碳酸饮料,所以我拒绝了。然而,她的态度要更为强硬些,我就把可乐喝了。

       我还想起来,在我刚回去的时候,她说她刚才一直趴在阳台上看我过马路,担心我会被车撞。实话说,那动作神情语气非常可爱,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她胡编的,但那个时候我确实多心动一分。

       体育中考是考垫排球的。我一个同学排球垫到了体育器材室的屋顶,我尝试攀爬上去,无奈墙壁滑而不可蹬,把胳膊压出两道淤痕也未能成功。回班时她问我数学题,我给她讲。她说闻到一股子铁锈味,有点像血。我心中一惊:难道我流血了?于是我撩起袖子,发现胳膊并未流血,便宽了心继续给她讲题。但她不愿意了,用笔敲着我,不高兴地指责我、训斥我,问我为什么那么不小心又把自己弄伤了。我打着哈哈说没事,两天就能好,她说那也不行,说以后不能再把自己弄伤了什么的话。

       体考完之后依然有体育课,我们乐此不疲乐在其中如鱼得水般地享受着体育课。我在初中的时候喜欢踢球,但是踢得很烂,不过很会铲球,常常会把被铲的人痛得嗷嗷乱叫,所以我当后卫或者门将。在那次体育课我当后卫,水平和往常一样烂,她在操场外喊着我的名字,喊道:“加油——”

       我听得很清楚。我成为了前锋,连放三个铲铲到了球。但无奈过于臭脚,很快就被抢断了,也就没啥战绩。不过我很高兴,很高兴。

       体考之前有一次体测,体测是照例要跑1000米的。我正跑步经过国旗台,她坐在操场中间比较靠近跑道的位置,也是这么喊的。我比上一次快了将近20秒。

       其实仔细想想,我初中的时候碰见的姑娘都是好姑娘,我班里的每个女同学都是很优秀的。我们班在长跑测试的时候会相互加油,都是喊着加油加油这些词。但那个时候指名道姓地加油好像确实不多见。

       我从不否认我喜欢过那个女孩,有时候还会想那样的女孩怎么可能会跟我在一块,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不可能。就算你现在让我去想她有什么缺点,让我鸡蛋里面挑骨头吹毛求疵一样去找她的缺点,我还是找不出来。她好看、好脾气、好性格,还会跳舞。啊,说到她会跳舞了。

       印象里比较深的她跳舞有三次,可能大概就是这三次吧,分别是初一合唱节、初一的元旦和初二的元旦。合唱节的时候我们班唱的是黄河大合唱,我们都是灰军装,只有她是绿军装。她舞着一面红旗,像舞着一片熊熊的火焰。红旗和她如此明显,想必台下的观众想把眼挪开都难。

       初一的元旦她跳的是韩舞,那种很辣的韩舞,大概只跳了半分钟的样子吧,但是她跳完的时候全班都热血沸腾,不约而同地喊她的名字,喊得很有节奏,还鼓着掌,也喊得很快,于是她又跳了三十秒。全班的尖叫声仿佛要冲烂屋顶,冲垮墙壁,冲透地板,冲倒教学楼,炸烂操场,让育秀重开。我看呆了,胸腔里的东西如同吃了炸药要在我的胸腔里开山填海,她的身姿变成了一个恒星把我的脸烤熟红透,两片耳朵则是在我头两侧燃烧的火焰。冬天的教室迸出了伏夏也不能所及的热量。

       初二那次,她跳的挺常规的,好像是《寄明月》吧,我记不清,只知道她跳舞的时候会转着扇子。她穿着白色的汉服,系着红飘带。天哪。那似乎不是人间会存在的女孩。扇子上也系着红飘带,她起舞时转扇子,扇子就被施了法,也舞着红飘带。她发簪上缠着红飘带,腰上系着红飘带,扇子上也有红飘带。

       啊。

       红飘带红飘带红飘带。

       我也被施了法了。可要说实话,那时候我早就中了她的法。

       初一时她跳完之后,我还单独请教她怎么跳那个韩舞,代价是教她做地理题。我因此单独欣赏了好几遍,也算是学会了一半吧。

       刚说完教地理题,脑子里就又蹦出来几件事了。初三时有一段时间变成了小几何废物,她就来教我。挺逗的,有一次她把唾沫星子炫我嘴里了。我表面上满脸惊愕,内心大喜过望,周围还有人起哄间接接吻,我兴奋地跑去卫生间假装漱口去了。我初中化学方程式接的最清楚的是高温炼铁:Fe₂O₃+3CO=(高温)2Fe+3CO₂。我抄了这个公式40遍,但不是老师罚的。因为她把条件写错了,“高温”被写成了“Δ”,老师让她抄80遍,在周末里完成。周末里她又穿上“经典皮肤”,我们又在小饭桌见面了。她对我求了会,我耍着赖皮不帮她抄。最后我心甘情愿地为她抄了40遍,她赏了我一杯奶茶。从那以后我每次化学考试都会跟她说:“别忘了炼铁的条件是高温。”像玩梗一样,我们都哈哈笑,她笑着说:“好。”

       有个周六我还教了她一下午化学来。她上午就问我下午能不能教她化学,这事我朝思暮想,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先我而到的小饭桌,我去的时候她正趴在桌子上睡午觉。我本来是想犯贱把她叫醒的,不过最终还是忍住了——我想起来她好像有起床气。于是我坐在她旁边复习着化学学案和笔记备点小课。直到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就知道我学不下去了。

       ——她好安静啊。

       像一只优雅的黑猫。

       我没发现时间被她偷走了,我静静地看着她,时间就这么过去了。直到她被再来的吵闹的小孩吵醒,戴上了那玫瑰金眼镜,我才回过神来——我只能胡诌八扯、乱讲一通了。

       她醒来时看见了我,怪我没把她叫起来。我说看你睡得挺熟的就没叫。之后我们坐在一起,在靠窗的位置,我给她从头到尾开始讲化学。我仍记得书写原子结构示意图是学得极早的。我在给她讲这个东西时,她趴在桌子上,眼睛看着学案,仿佛又要睡着了。我问她要不你 再睡会儿?她说她现在很有精神。

       那个时候真腼腆啊,给她讲化学还坐得老远,比同桌之间还远呢。其实坐得近点也无所谓,可我笨手笨脚,也不会挪动,成了会说话的木头。那个时候我虽能游走于数理化之间,却在喜欢的人面前变成了一个十足的蠢材。

       本来是打算中考完或者出完成绩就给她表白的,但无奈天有不测风云,中考完毕之时我的母亲犯了很严重的腰痛,使得她几乎被完全禁锢在了床上,连上厕所都成为了极其困难、极其折磨的挑战。我只能待在家中了。若是我因一个连未来都不能确定的女人而背离重病母亲而去,那我活着还不如去死。好在后来有了不少好转,我得以去一次漫展。令我惊讶的是父亲和母亲居然都支持我去漫展,这对我来说可是个稀奇事。他们说:

       “去接触接触社会的新文化也蛮好。”

       可事实上我对漫展并不感兴趣,我去漫展纯粹是为了能见她一面,能和她一起逛逛。她是喜欢cosplay的(最开始我只知道cos,心里还想为什么不能叫sin或者tan)。她在那天出的灶门祢豆子。这是我高三看了《鬼灭之刃》之后才认识的角色。说实话她完全不用化妆,我觉得她还不如化妆前那般俊俏。

       漫展是CB幻樱,第几届我忘了,反正是在舜耕国际会展中心举办的。那是我第一次去漫展,现在想来可能也是我最后一次去。那可真他妈的叫做一个人山人海啊,我也从来没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cos什么的都有,奥特曼、铠甲勇士、假面骑士,或是各样的游戏角色、动漫人物。那个时候我除了认识一个初音未来和火影的角色之外,其余的对我来说完全是新的。我赞叹于这蓬勃的创造及自由的表达。可漫展说明上写着不得穿着暴露,我就看到了一个穿着松垮的死库水泳衣一样的人,几乎都能看到里面;漫展说明上写着不得穿着我国及外国军队制服或作战服,我就看到了美国士兵一样的一支小队。太神奇了!果然是新文化!

       不过我很快就索然无味了。初中时我唯一玩的游戏是《我的世界》,但是其在展子里出现的频次之少、周边之少让我没有消费的欲望。她和她朋友一起逛的展子,我自己孑然一身漫无目的地闲逛。我走累了,实在闲得无聊居然开始背单词。我真是有病。我该再带个哥们来的。我一张照片都没拍。到了饭点我就骑上自己的自行车回家了。是个索然无味的一天。我想我也许融不进这个圈子,也无法于此和她有这方面的共同话题吧。

       其实很早的时候就想过这个问题。我也知道我和她不合适,不是在一条路上的人。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俩肯定考不进一个高中,除非有小概率事件发生即我得少考20分,她得多考20分才有可能进入一所高中;或者我脑子犯抽成了傻逼去他们学校当中考状元。但事实上小概率事件并没有发生,我的脑子也没有犯抽。她喜欢cosplay,而我连欣赏coser的兴趣都少得可怜。玩的游戏也是鲜有交集。

       但我到底还是压抑不住。我在2021年,就是高一的10月2日晚上9点多的时候给他发了一条QQ:

       “我喜欢你。”

       我知道我必定无望。我又说:“但我不想谈恋爱。”

       一会儿,她回话了:“你真心话大冒险输了?”

       “不,我就是告诉你。”

       挺愚蠢的。

       好像别人很在乎你的喜欢一样还需要你去告诉。

       可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怎么做才更好些。

       之后我还去觍着个脸去找她拉尬呱,当时愚蠢的脑子里想的是反正都表白了,她都知道我喜欢她了不妨就大胆一些。

       甚至还想着追个三年,等高考完再表白一次。

       可人心毕竟不是不变的永恒,我在2022年11月25日之后,终于把再次表白这个蠢念头埋葬了。像是埋葬落花一样寂静无声,埋葬进了我曾经拥有的懵懂无知、埋葬进了我曾经拥有的青春里的前三分之二部分。

        如果说人生的十二岁到十八岁是青涩朦胧的青春的话,在这六年间,她占据了我四年,我的前三分之二的青春。它们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想,我再也不会碰到一个那样的她了。我对女人的热情早就丧失了对她一样的纯粹和质朴,甚至是对女人的热情也是逐渐褪去了。我早就不是那个连和女孩说些话我就高兴得忘乎所以的小男孩了,早就不是那个和女孩一年没见面仍能保持喜欢和热情的小男孩了,早就不是那个一看和女孩的聊天记录还会脸红发热的小男孩了。

       那天是2022年的11月25日。我看见她换了情头,便问她是不是有对象了。她回复了我说没有,解释道:

       “啊我就是自己换着玩的。”

       一眼假。

       何必还要在骗我呢?即使我不知道真相,为何还要在瞒着我、继续吊着我呢?亦或是又担心我脆弱的心灵受伤而诓了个理由?

       然而,只是敷衍的理由罢。

       毕竟我也从别的消息中知道,她已经有一个准对象了。她这样的女孩,怕是没有对象都难。

       而我又何必呢?

       我在那一天沉默不语。我屏蔽了她的QQ空间,希望自己不会睹人思情。我想起了之前和她有关的所有事,从小学刚认识到现在的2022年11月25日。我和她最后一次见面是22年8月下旬,再上一次见竟是21年7月下旬。于18年下半开始喜欢,初识于17年上半。

       夫恍恍忽几年兮,春秋草木其几轮回乎!?

       我对自己说:“我不会再喜欢她了。”

       我也确实停下了我的追求行为。但是一切都能被埋葬吗?

       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我希望如此。然而我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就像爬山虎,会自己慢慢爬上来。

       大约在2023年十月中旬,我和她再一次见面了,在梦里。梦有着非同一般的真实,像是现实的延续。我感觉梦到了一个故事,梦到了一个未来。

       梦中是一个秋冬之交的日子,我已穿上一件黑色的长款薄袄,在类似于贵和、万达这样的商场里。我刚在楼上的游戏厅里打完游戏,想下楼来吃些饭。因为并未想好要吃什么,我便随心所欲地闲逛。之后我在一家米线店门口停下了。不是因为我决定要去吃米线,而是因为我看到了她。她像是在表演什么。

       她似乎是乐队的队长,站在乐队的最前方,穿着“经典皮肤”。我不知道她在和她的乐队表演什么,也许没有在表演,只是中场休息和台下观众对话罢了。人声嘈杂,我听不清。

       我站在离她十多米的地方看着她。她昔日的好友是她的助理,站在她的身旁。我看见她似乎在和旁人说着话,脑袋四处瞧着。我默想着看她什么时候能发现我。但很快我失去了耐心,转身向米线店走去了。

       终于她发现了我,在我转身回头的那一刹那。或者说,在我看到她朝向我的那一刻,在我看到她正脸的那一刻,在我与她对视的那一刻,我转身回头了。在仅仅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她脸上的惊讶踌躇。也许在惊讶于能遇到以前认识的人,踌躇于是否要与我进行交流。

       但我们早已成为彼此的行路了。

       我转过头去想当做不认识。毕竟在那一刻,我的脑子反应速度比肌肉反应速度快多了,不如就顺从肉体的意志。在她与我对视的那一刹我就知道是我这辈子与这个人相见的最后一面了。人们常言道在见到某人的最后一面都是有预感的。在那一刹那我想起了我一个隔壁的隔壁班的初中同学,她姓张。那就请让我讲讲这个梦境之外的故事吧。

       我大概也没想到能在初中毕业之后还能再遇到这位与我并不亲密的同学。在七里山奥特莱斯卖奶的地方我遇见了张同学。我们彼此间微笑着打了个招呼。在我落下右手的时候我忽然察觉到这是我与张同学相见的最后一面了。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张同学的眼睛。她也在盯着我看,脸上闪过些犹豫。恐怕她也察觉到了些什么吧。于是我们就这么互相看着,看着,放下了各自的右手,随后迈开了各自的脚步,跟着各自的母亲,走了。向着相反的方向。

       我不能非常确切地形容出“最后一面”所带给我的全部感受,那是以犹豫、踌躇、遗憾、惋惜、悲哀、不舍、无奈甚至微量的窒息而组成的杂烩。我与张同学相识不过半年。我们不过是海中的两艘船,在迷迷海雾中旁边擦身而过,直到灯塔照亮了我们——我们不过是彼此人生中的匆匆过客,接触时间仅够勉强看清彼此的面庞。

       后来我有时后悔为何不去加一个张同学的联系方式,可我一直没想明白为何不去开口,这原因绝对不是因为男女之间的距离感。但我在梦里时想明白了,这是我在与正在音乐演出的她对视的那一刹间反应过来的。人们在那个时候的无奈彷徨是不变的主旋律。毕竟是此生最终一面,即便能有一个联系方式,也无法改变不能再会的事实了。这是命运,我是信命运的。

       回到梦境。

       当我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我就在犹豫要不要去打个招呼,可我眼睁睁地让机会流走了,像永不回头的河流。我对此无能为力。我的无奈彷徨困住了我,使我深刻认识到了人在命运面前的渺小,如同生物在天灾面前拼尽全力、力挽狂澜所展现的无能为力、杯水车薪一样。

       我转过身,走进米线店里吃了一碗米线。我看见她的助理向我走来,我更确信她也认出了我,但也只是看清了我的侧脸和走进米线店的背影。

       梦醒了。我五味杂陈。

       于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撤掉了对她QQ空间的屏蔽。

       我们终究成为了双方好友列表里的尸体,就像是不曾聊过天的网友,彼此的交流中仅仅只有浏览空间时习惯性地、对几乎所有好友都一样的、随手点下的、毫无意义的赞。

       几年前我还会为这个毫无意义的点赞而高兴,因为是她给我点的。人们总喜欢把自己喜欢的人所干的一切事情都赋予一个特殊含义。

       那个时候我经常发一些意义不明的空间,其目的就是为了她的点赞,显得像是有了交流。虽然现在我也会发一些意义不明的空间,不过其目的早就变成了分享愉悦的生活,若是有笑话就让大家乐呵乐呵。目的变得纯粹简单,生活变得快乐无比。

       大约在2023年的7月中旬吧,她居然主动给我发消息了。其实也没啥别的原因,因为我那天发了个QQ空间,内容是“地理不及格,今晚上吊。”毕竟是市统考,她就来问我为何期末成绩出的那么快。我回答得很正常,甚至与她问我相比还有些冰冷。她的语气实在是客气极了,我从来没有与口气如此客气的人说过话。我飞速地解释了原因,在她说了非常感谢+表情后,我象征性地回了一句“没事”便光速下线了。

       真是陌生啊,彼此的行路,互相的“尸体”。

       从初三的寒假过年开始我都会给自己重要的人发送手写的新春祝福,文案也是自己想的,我觉得这比复制转发的有诚意多了。我给她发了两次。第二次还是用游戏《我的世界》做了一个红石机关送了祝福。发完第二次我突然感觉没劲了。她回得冷漠。但第二天我恢复了常态与往常一样的热情。

       迄今为止最后一次见面是因为借充电线。我跟我哥们在一块,而我的老苹果平板正好没有电。他们那个小区所认识的人只有她一个用的苹果手机,有插头可以用,所以我得以见一面。准备归还时给她发消息她也没有回。于是我就把充电线放在了她家门口,还放了一盒巧克力奶。过了一会儿她回了我,没回的原因是在洗澡。这是2022年的8月下旬。那个时候我的感觉没有告诉我这是最后一面,因为这个感觉藏在了2023年10月的梦境了。

       与她聊天时晚上10点准时睡觉,并且越来越早。我只认为是她早睡早起身体好。

       从2021年的10月2日开始,我的红鼻子就已经戴得严严实实,头发五彩斑斓,黑眼圈是四芒星状,甚至在更早的时候我就已经是这一套妆容了——也许是在2019年罢。我乐此不疲至2022年11月25日,才选择把它们全部扔掉。今天我看到了我曾经戴过的红鼻子、长出来的彩头发、画上的黑眼圈,竟又有了点百感交集。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无我影。

       今日的我早已经和高中生活说了再见,高中毕业典礼自然也是开完了的。不过,初中的毕业典礼我仍历历在目。我的初中校服外套是一个铁圆牌,我用圆规在铁圆牌上刻下了她名字的缩写。校服上有很多人的名字,包括了几乎我所有认识的人——小学的、初中的、自己班的、别的班的,甚至还有几个学弟学妹的。当然也有她的名字,但名字的位置我却模糊不清。是左肩吧?在校徽旁边?其实本来是想把心脏那个位置留给她的,可校服几经人手,心脏的位置没有了空,可也被占满了。

       我不得不说我的毕业典礼是我在整个初中最猖狂的一天,更何况是在中考之后举办的。我在校长室门口放生蚂蚱,目送着蚂蚱蹦进了校长室;在走廊大喊:“肏你妈,育秀!”;在操场上和他人一起大放厥词;在教导主任的眼皮底下打开游戏;在四个不同的地方尝试翻墙逃校;在初一初二上课时去他们的走廊训练百米冲刺。我自由无比。

       我们的毕业典礼是在操场上开的,有一个临时舞台,每个班都会派出几个代表去台上一起唱歌。唱了很多歌,像罗大佑的《童年》、陈奕迅的《十年》、梦然的《少年》、岑宁儿的《追光者》、朴树的《平凡之路》,这些歌就是我打游戏的伴奏。再然后,他们唱响了周深的《起风了》。我停下了手。

       我非常喜欢听《起风了》。

       它唱出了我逝去的、那段炽热的、如同黄金般的三年青春。

       也正因为如此,我也不喜欢听《起风了》。

       谁让我曾将青春翻涌成她,谁让她的眼中,明暗交杂,一笑生花?

       她的笑颜如同盛夏。

       起风了。

       我鬓间离白发尚早,晚风仍未抚平回忆留下的疤。

       因为风吹起了从前。

       我想,我三年的初中生涯就这样结束了。既不平淡,也不热烈,好孬都得一箩筐。挺普通的,像大部分所经历的那样,高光时刻也没有亮如太阳,低谷时刻也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

       我的初中如同走马灯在我脑海中闪过。初中的我死了,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一个就读于中学的我了。《起风了》正是初中的我的葬礼进行曲。一曲终了,我的心中也多了一座孤孤的、小小的新坟。

       孤坟。坟土。风吹过。坟土飞扬。

       风沙迷了我的双眼。泪眼朦胧,我看不清。待我再次能看清时,我已站在校门口。

       迈出校门的前一刻,我有些犹豫。

       我这才发现我每天骂育秀八遍,但是我却万般留恋。

       晚风吹在我的面上,擦干了我的泪痕。

       那天的夕阳也很普通,没有灿烂的火烧云,只是西方泛着渐变的霞光。

       像我的初中一样普通。

       我特别想豪迈地说一句:“再见!”,但我始终没有说出口。我想说的所有化为泪珠与泪痕,让晚风带走了。

       我曾看过一句话:“初中喜欢的人是你一生中最喜欢的人。”我当时是不信的,因为人生哪里仅仅初中三年,遇到的姑娘哪里仅仅初中十几?

       不过现在,我有点信了。

       那是情窦初开的最开始,那是抛开一切都不谈的最喜欢,那是在纯一不杂的情感中的最凝练。

       我甚至都没想到,这份情感会给我带来这么强的后劲。

       这份维持了四年的单相思,藏了一年多后,会成为我高考前的强心针。

       2024年4月20号,我看见她的QQ空间发了她的上海大学录取通知书。她被提前录取走了。我看到后大为震撼,震撼于她的211录取通知书,自愧于自己无法抬头的成绩。她的专业是工商管理。也算是机缘巧合吧,这就不得不迫使我去询问她关于学校的事情。因为我有卑劣的成绩,当时想去学工商管理,想去上个好大学,想去南方上大学。至少卑劣的成绩和好大学要是想兼顾,只能走中外合资了。她的上海大学完美的满足了我的所有想法,我就去开了口。

       可也不是以询问大学情况为主要目的,毕竟上海大学的中外我也考不上。

       更多的,还是想趁机拉呱吧。

       于是我就东一句西一句地问她关于大学的相关情况,她也都回答我了,不管是学校的类型、录取的方式、学习的内容等等。她说考试非常简单,还让我去试试。她告诉我,考试考所有科目,不过主要是考英语,所以她是学了雅思才去考的。我说我英语是最大的短板,那不就完蛋了。后来我问了她的英语成绩,她说英语一般般,可是考过雅思的人英语怎么会一般呢?我认为这是非常厉害的。她说谢谢你,她这样算是走捷径了。

       她说:“你们比较辛苦,更厉害。”

       毕竟那个时候的我是个高考生,我看到了网络与社会对我们释放的最大的善意。以前看到种种的“高考加油”的视频总想到又能放中高考假了,可那年不一样。

       那年是说给我的,是说给一千万个我们的。

       所以,她说我们很辛苦的时候,我的情绪莫名地激动起来。

       少年就像蝉,在地下沉睡了十七年,只为了在那个盛夏放声歌唱。

       大家都很关注最后能不能考好,去关注能不能有那花簇绽放般的成绩,可真正关心到他们心里的还是累不累,在路上披了多少荆斩了多少棘。

       我无不表达着对南方城市特别是上海的向往。但是如果她在苏州,我就对苏州向往;如果她在南京,我就对南京向往;如果她在杭州,我就对杭州向往;如果她在茫崖,我甚至都能对茫崖有向往之情。

       她说:“加油啊!”

       “考个600分!”

       “你加油呀说不定咱俩还能当同学。”

       可我深知我个人的愚笨,600分这辈子就别指望了,上海大学估计这辈子也跟我无缘了。之后她又告诉我上海理工大学也有中外合作,甚至分数我还可以尝试。

       再之后的聊天,无非就是问了问学习方法这类话题。学习方法没学到多少,但是有话题就能继续拉呱。

       2024年4月20日是周六。我在周日的上午把她给我发的鼓励的话裁剪成图片打印了出来,放在我的铅笔盒里。我还打印了她在QQ空间里发的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的照片,把它折叠好之后写上“加油!”,同样放进了我的铅笔盒里。这些无意义的纸片被我自己赋予了意义。学生总是会随身携带着铅笔盒的,而这些纸片我就放在铅笔盒里。我把这些纸片视为了护身符,成为了能在最后的黑暗中给我点念想的明灯,成为了我最后的燃油。

       当我学累了学烦了,我就会开始发呆,发呆的时候我就把它们拿出来,盯着这几张纸片发呆。人在发呆的时候是看不清东西的,等我能再次看清纸片上的内容时,我也发呆结束,又开始学了。

       这些纸片给我的力量连我自己都在吃惊。我甚至惊讶于我居然仍然能点燃如此高亢的热情,点燃对她的热情。如此强劲的热情成为了我这个高三学生的最后的强心针和肾上腺素,学习强度提高到了平日的两倍以上。我终于正儿八经地冲刺起来了。

        兴许她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她在4月20日晚上几句鼓励的话会让这个17岁的少年在接下来的48天斗志昂扬。

       只是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上海”。

       但现实不是电影不是小说,没有安排好的喜剧也没有安排好的悲剧。我的成绩很平庸,平庸到放在平时的模拟都不算亮眼。但也是失败的,这个分数和上海理工也是无缘,更别提上海大学。

       当我高考完的时候,我忽然发现我的热情褪去了,我对她的热情仿佛蜡烛一样——在快燃尽的时候骤然闪亮,随后再忽地熄灭。最后的48天几乎燃尽了我所有对她所有的热情。

       出成绩的那天晚上,我和一好友一块散步。好友居住的小区正好也是她家所在的地方,我居然鬼使神差地骑着电动车去她家楼下转了几圈。

       我还去寻了我初中的老师,和他们再见见面拉拉呱什么的。在校门口我看见了我早就以为是最后一面的张同学。我不得不说她变了样子,我几乎没认出来她,最开始也只是觉得眼熟。我想她可能也觉得我眼熟,我看见她也在看着我。但最终也没有去要她的联系方式。毕竟也没那么熟了,更何况张同学和她班里的诸位同学站在一起。如此看来,“最后一面”那种感觉也并不准确。于是我就突发奇想,我是不是还有机会能再见到她一面呢?

       在7月中下旬的时候我和我的同学们去了青岛。我喜欢海边,喜欢啤酒,也喜欢青岛。我们都想去青岛参加啤酒节。

       其实真到了啤酒节现场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至少里面的餐食和啤酒都贵得吓人。在那天我们也得知了各自的录取结果。我是相当幸运的,我正好是那个专业的分数线,实在是个实惠主义者。这个结果让我非常高兴,我决定请大家吃烧烤。令人失望的是烧烤又贵又难吃,上菜速度也是出奇的慢。

       后来我们又去了小麦岛,在那里看了日落晚霞橘色海,看了青岛市部分夜景,看到了有个人在弹唱。后来有人唱起来了《这世界那么多人》。我听着歌词,心里越来越不是个滋味,就自己溜走了。我坐在山坡上看着青岛的夜景,看着波澜起伏的海,看着海上粼粼的碎月,看着天上灿灿的满月,突然想到我和她看到的永远是同一个月亮。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我又想她了。

       在那一刻我就大彻大悟为何古人看到满月就会思乡思人了。

       不仅仅是因为满月代表了团圆,还有一种冥冥之中“天涯若比邻”的微妙联系——我们观赏的是同一个月亮。如果我愿意,我可以透过月亮不远万里去看到你。

       我还能感受到夹杂着一点海腥味的陆风拂过我。有了月亮的帮助,我又想到这一丝风可以融入夏季风,夏季风可以吹到整个东部沿海。我和她能吹到同一丝风吗?我这和意淫一样的浮想嘲笑着问我。

       也就仅限于想想了,我也没有登上QQ又给她发什么该死的信息,也没有像阴沟里的老鼠窥探她空间里的照片。

       回去之后我告诉她我去了长春理工大学学光电信息,我向她表示了在4月20日那晚上对我鼓励的感谢,还朝她借了几本雅思英语书。

       说真的,若是没有她的鼓励,没有她给我的念想,我甚至都有可能达不到这个分数。

       小算盘打的是借书的时候见个面送她杯奶茶什么的,可遗憾于她搬了家,也就没有什么见面的机会了。随即我就想起出成绩的那天晚上,我望着某一小区里某一栋楼的某一层感叹,其实去错了地方,只是自导自演的自我臆想。至于在臆想什么,为什么要去,我依然没想明白。

       我们也顺便交流了初中同学们的去处,感叹道大家都出人头地。我还有点惊讶她还跟一部分人仍保持着联系。说实话,我几乎跟我初中同学没有保持联系的。抛开学业压力这些,我的初中真心过的不如高中快乐舒服,我在高中的时候几乎像半个王。

       2025年的除夕我仍然没有给她发送新年祝福,她也一样没有给我发。可真要是发了那反而才显得异常。我们彼此的关系也不会因为她对我的鼓励、我找她借的书这些小事而改变。

       从那之后,我也没再找过她。可我依稀记得她在QQ中说过:“欢迎来上海玩,我来给你当导游。”

       这当然是明显的客套话,我便回复说也欢迎你来长春。可我心猿意马,心里想着如果我真的去了上海呢?

       我喜欢小米YU7这款车。那镂空的前灯,20寸的刀锋轮毂,性感的小鸭尾,完美的大溜背,简直让我欲罢不能,所以我时刻关注着这台车。在2025年3月的时候,我得知这台车将在五一期间的上海车展亮相。

       上海总是一个能让我想到点什么的城市。从那天以后想到的就多了一个人。

       结果我还真认真地查了机票和住宿,叫上了我的好友,甚至在给父母报备时都极为顺利。

       我还真就去了上海。

       我在三月底就订好了机票。但你总不能立马就问人家五一能不能出来一起吃饭吧,这提前了一个多月,实在是过于奇怪。我等到了4月17号,距离上次我给她发消息隔了8个多月。

       依据我的猜测,她在五一期间大概率是要回家的。甚至我还跟我的好友打了赌。不过万一呢?如果能见到面,也算是应了我高考完去看初中老师时蹦出的想法。我就去询问了上海她所推荐的景点。说到底还是想找人家拉呱。但我又不会拉呱,我就一边开着军师一边发消息。

       她问我:“你对什么比较感兴趣呀?”

       我哪知道我对什么感兴趣,军师说我喜欢什么我就喜欢什么。还没等到参谋部给我下达的指导,她又给我发了一条语音,先推荐了外滩,然后问我是喜欢自然景象还是逛商场。

       我这个傻逼的第一反应不是思考自己想去哪玩,而是她的声音真好听。反正回话不是我的活,我只需复制粘贴就好了。

       后来她又发了几条语音,都是和上海那些景点相关的。随后军师指导我问人家五一能不能出来。其实结果是在意料之内情理之中的。她五一回家,随后还是客套了一下说下次来上海请我吃饭。

       又过了两个小时,军师说让我加个微信。我说不加,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早就错失最佳机会了。但军师一直怂恿我。我嘴上说我不敢,其实还是也想要个微信的。我让军师登我QQ让他帮我要。他说那不还是你去要吗?我当然知道,可我连打字的勇气都不足。

       最终我做足了思想建设,把军师给我的话复制进了聊天框并点击了“发送”。

       那一刻我觉得手机像一块火炭,点完“发送”的瞬间我就把手机扔了出去。我感觉我是一只嘴脸丑恶的野兽在阴暗的角落里觊觎着沐浴圣光的圣女,人家可能压根不搭理我。

       没曾想,人家居然回应了我,并且把她的微信二维码给了我。这让我非常愉快的加上了她的微信。在微信上也没有什么新一轮对话,她给我发了个你好的表情包,我就突然发现我所有的表情包几乎全是抽象的,没有能拿出去回复人家的。这把依旧复制军师。

       当然加了微信不得小小的看一下朋友圈吗。我越看越感觉到了差距,让我这个傻小子望而却步了。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有点像保尔和冬丽娅,有点像孙少安和田润叶——但总归不同的是她应该并不给我以橄榄枝。可能更像闰土和鲁迅吧——可到底也不是。不过打心底说,那确实是肉眼可见的更优渥。

       最后还是按照原计划去了上海,看了车展,体验了自己的终极梦想,我的Dreamcar,奥迪RS双子星——RS6和RS7。想想那令人血脉喷张的筋线和轮毂,它们的心里还住着一枚4.0TV8双涡轮增压的EA825发动机。当我把目光看向了RSQ8的时候,这台车就终结了我对所有SUV的幻想。可惜的是小米变了卦,YU7我也没能看到。至于别的车,我和我的好友逛了一天,全部都如愿以偿。之后去了外滩,拍了张帅照,迷失在夜上海;抵达陆家嘴,仰望三件套并合影;在陆家嘴实时查房价发现隔一条街房价能差10万。我看到了一个骑共享单车的小孩并不以为意。我想能住在陆家嘴的少爷哪有骑共享单车出来玩的。可我的好友很识货,他告诉我那小少爷的一身衣服鞋子能有十多万。如此看来这位小少爷的出行方式还是很亲民的。各种景点我们都用双脚抵达了。我体验了在城区开到300km/h的磁悬浮,进入了比火车站还大的“人民广场”地铁站,坐着160km/h的市域铁路到了全国最大的机场浦东机场,在里面走了半个多小时我才找到了登机口,回到了长春。两天半的上海之旅让我这个傻小子做了两天半的梦。

       关于她,我得知她五一要回家而不可能再见一面时,我想我和她这辈子最后一面就是去找她借充电插头的时候。我想我对最后一面的预感也许不准,可事实是我可能这辈子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就是那个梦了。甚至我和她这辈子最后的拉呱就是在微信上互相问候的表情包。除此之外,我想就算是她要大办婚礼的话,那请帖应该也跟我无缘。

       岂不闻光阴如骏马加鞭,日月如落花流水。现在是2025年10月,从开始算到现在,窗外的柳枝也枯荣了七回。

       我很难准确地描述我现在对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感情。我想最准确的描述就是多年没联系的同学。可这不是描述,这是陈述事实,尽管在时间的尺度上并不够多年。我确实对她也没有任何想法了,写下这篇文章也算是向过去的自己告别,也算是给我这段懵懂的感情的悼文。我不知道自己的未来是怎样的,能不能遇到贤妻良母,有没有达到功成名就。

       如果你要问我我突然穿越回初中呢?

       当然没问题兄弟,带着现在的记忆穿越回去,我将会用我所有的压岁钱叫上全家在2022年世界杯押沙特2:1阿根廷。高中也得好好干,争取真去个南方上个好大学。

       等等你问我我还会再喜欢她一次吗?

       嗯…

       …

       ……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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