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小同学

人活到一定年龄难免会遭遇生死。这是生命的自然规律，却是人类亘古的苦痛。尤其是血肉至亲的生离死别，在一定程度上，经历一次永别，我们的生命也会被剥掉一层或者说被撕裂一块，剩下的都是久久不愈的伤痛和缺憾。

离开我们的人很多了，因为我们也生活了很久了。小时候我们还不知道生离死别的意义时，对身边人突然的消失或许还不会有很大的苦痛或者伤感，但是会因为距离关系留下很深很深的印象，还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产生很多感慨。

在我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第一个突然离开的人是我小学二年级的同桌，一个男生。这孩子家里有跟我相似的环境，父亲被国企招工当工人去了（七十年代国有大型企业在农村招了很多工人，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家里有母亲和弟弟，是农民身份，有承包的责任田，有繁重的农活和各种税费，母亲很辛苦，我们除了上学还要帮忙干很多农活。

那个年代，农村修房子还是土墙，一些小的譬如猪圈牛圈鸡笼之类的，需要做一种土坯，我们的方言叫糊基，就是挖很多黄土用水泡软发开，把稻草剁成短节和在里面用一个长方的木模具做成类似于砖的东西，比砖头大很多也重很多，晾晒干了以后用来砌墙，很结实，很方便。小点的建筑用不了很多，有些家里修几间大房子也用这东西，那就是一件很大的工程，常常会在那几年一有时间家里人就在做这个，于是院子里长期会有一堆臭烘烘的烂泥，因为黄土和稻草泡久了会腐烂发酵。院子里外房前屋后会到处都是做好的糊基成品半成品。

我这个同桌在某一天，应该是星期一吧，我们发现上了几节课了，还不见人来，于是就开始打听了。村小学同班同学都是邻居或者亲戚的邻居，用不了几下就能问出来，他礼拜天在家里和泥准备做糊基，去水田取水的时候，田边一个电线杆上裸露的电线掉进水里，他被电击了。

后来很长时间这位同学都成为我们的一个话题，孩子是很好的孩子，帮母亲干活，学习也很好，做糊基是一种劳动量非常大的活儿，前一段时间有一部很火的电视剧《山海情》里面热依扎演的那个角色干过那个活儿，屏幕上是水花赤着脚在稀泥里踩踏，把泥土踩碎踩匀，让黄土和稻草搅拌均匀。我们看到电视剧里不到一分钟的镜头会感叹演员敬业，幸亏。谁知道我们小时候这个活儿干得很熟练的。而我这个同学就在干这活的时候触电死了。